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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梅奧醫生】

  馬哨當然知曉道爾頓,原子論的提出者,著名的化學家,也可以說是物理學家,畢竟無論物理還是化學,都會大量涉及原子論。

  道爾頓還是個色盲,是他發現了這種疾病并使自己成為第一個確診者。

  他生前留下遺愿,希望去世后把眼睛交給他人研究,以驗證他的猜想——他眼睛的水樣液可能是藍色的。

  當然道爾頓錯了,幾年前他去世不久,人們就知道了這點。色盲的根源不是這個。

  不過為了紀念道爾頓,人們還是做了很多,比如有首歌就唱過“藍臉的道爾頓盜御馬”…好吧,這其實是個段子。

  道爾頓十二歲就開始當老師,有許多學生。盡管如此,得知梅奧做過道爾頓的學生,馬哨仍不免感到驚訝。

  “你既然是道爾頓的學生,我想你應該很了解他的原子論。”馬哨說。

  梅奧依舊驚訝:“你也知道原子論?”

  聽他這么說,房間里的印第安人紛紛表現出不滿。

  樹枝直接說道:“梅奧,我告訴過你,我們的大酋長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科學家,怎么可能不知道原子論,連我都知道原子論。”

  另一個印第安人也道:“在眠熊城,原子論是數理進修班的課程之一。甚至小學也提到過。”

  “抱歉,我只是…”梅奧一滯。

  身邊的印第安人當然不止一次和他吹噓過阿帕奇的大酋長,但他并沒有當真。

  他承認,這里的印第安人確實與眾不同,非常與眾不同,比東部最發達的印第安人還要令人驚訝。

  當其他印第安人在花高價買酒的時候,這里的印第安人卻在花高價雇傭醫生、工匠,十分主動地和白人學習交流。

  不僅如此,這里的一些印第安人還異常的開化,有著豐富的常識和見解。

  特別是他在這家醫院的同事們和上司,學識甚至超過多數白人,而且幾乎發明了乙醚麻醉術——據他所知,早在莫頓公開乙醚麻醉術之前,這些印第安薩滿就開始進行嘗試了。

  這些異常開化的印第安人背后,有一位非同尋常的大酋長不算什么離譜的事。

  但像“世界上最偉大的科學家”這種話,跟“我比牛頓還牛逼”有什么區別,怎么聽都是吹牛,而且太離譜、太無恥了。

  哪怕是他的老師約翰·道爾頓,也絕不會樂意聽到這樣的夸贊,簡直是充滿惡意的捧殺。

  這不僅不會讓梅奧信以為真,反而讓梅奧懷疑阿帕奇的大酋長是個虛榮的家伙,以致于人們都愛吹捧他。

  “沒關系,樹枝。”馬哨笑了笑,“我理解大多數白人對我們的印象,用事實破除這種印象恰恰是我們的使命。”

  停頓了一下:“另外…別再說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科學家了。”

  樹枝:“我想這是事實。”

  馬哨:“也許吧。但在得到充分的證明之前,這樣強烈的稱贊并不會為我帶來榮譽。”

  “是,我明白了,大酋長。”樹枝說。

  馬哨重新看向梅奧:“梅奧醫生,讓我們來談談原子論吧。”

  梅奧有點懵,當馬哨以一種奇怪的嫻熟語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莫名有種要參加考試的感覺。

  他說道:“好,不過…要談些什么?”

  “就談談倍比定律。”馬哨想了下,說道。

  原子論古已有之。

  許多古文明的哲學家都有類似的觀點,即認為萬物都由一些不可再分的基本微粒構成,古希臘的德謨克利特便是其中代表。

  但古老、樸素的原子論說好聽點叫哲學,說難聽點就是幻想,一個聰明且好奇心旺盛的孩童也完全可以產生類似的思考。

  直到約翰·道爾頓,原子論才開始脫胎換骨,具備了科學的特征。

  當然,道爾頓的理論依然粗糙,在后世看來謬誤很多,甚至搞錯了一些化學式。

  原子論從哲學變成科學,倍比定律正是一個關鍵。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馬哨開口就直指道爾頓原子論的核心,讓梅奧意識到,接下來的可能真是一場考試。

  這位印第安大酋長確實了解原子論,而且還不是一般的了解。

  馬哨確實有考較梅奧的意思,他想看看這個半路出家的醫生,到底從道爾頓那里學來了多少。

  不過這對他自己來說也是一個考驗。

  他對基本粒子的理解是二十一世紀物理專業本科生的水平,超出時代太多。

  所以他需要把自己的思路限制在道爾頓的原子論,最多超前個三五十年,不能時不時蹦出“夸克”、“電子云”之類的概念。

  這并不容易,因為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早就深入骨髓,是最基本的常識和習慣,就像北京話里的兒化音。

  事實上,馬哨已經干過這種事,不過迄今為止,他還沒有接觸過對物理了解較深的白人,因此沒人能意識到問題。

  這位梅奧醫生則不同,好歹也當過道爾頓的學生,馬哨必須認真一些對待。

  兩人談起了原子論,從倍比定律開始,然后說到氣體反應體積簡比定律、阿伏伽德羅假說…

  而事情就像梅奧醫生隱約預感的那樣,這場談話很快就變得像是一場考試。

  馬哨對物理和化學的理解比他想象得要高許多,至少遠在他之上,他時而被馬哨難住或者提醒,卻無法反過來難住馬哨。

  盡管馬哨有時也會沉吟思考,但看上去更像是在思考如何用英語表達。

  談話變得像考試之后,又變得有點像講課。

  “梅奧,你應該放棄‘水原子’或者‘復雜原子’這種說法。”馬哨說道。

  此時的大多數人還沒有分子的概念,他們更習慣用‘復雜原子’來稱呼分子,甚至干脆就是原子。

  梅奧遲疑道:“呃…為什么?人們都這樣稱呼。”

  馬哨:“你是否聽說過阿伏伽德羅的觀點?意大利的科學家,阿伏伽德羅。”

  梅奧想了想:“你是說…分子?”

  “沒錯。”馬哨點頭,然后緩緩說道,“我們已經知道,水由兩種原子構成——氫和氧。”

  “既然水由原子組成,自然不應該再歸類為原子,‘分子’是個更恰當的稱呼。”

  梅奧沉吟道:“但據我所知,阿伏伽德羅的假說是錯的,至少我認識的人都這樣認為。首先它不滿足‘電化二元論’的要求,按照電化二元論,只有電性相反的原子才能結合復雜原子,而這個假說當中,卻允許電性相同的原子進行結合。”

  馬哨笑了笑:“阿伏伽德羅的分子假說確實存在錯誤,但貝采里烏斯的電化二元論也一樣,還有道爾頓的原子論。在我看來,電化二元論的錯誤比阿伏伽德羅假說更甚。”

  梅奧不禁追問:“原子論錯在哪里?”

  馬哨先是沉默了一會。

  道爾頓的原子論錯誤很多,但他不能都點出來,因為就目前的觀測結果來說,很多錯誤根本就沒有判斷的依據。

  然后他才斟酌地說道:“眾所周知,道爾頓先生的原子論繼承自古希臘的哲學。”

  “德謨克利特認為原子是不可再分的基本粒子,但這只是一種假設或者說信仰,人們連單質都沒分離出多少,遑論原子的分割。”

  “的確,我們對原子這樣的東西知之甚少。”梅奧顯然不是個信仰堅定的人,并沒有過分執著于原子不可再分的原教旨,“但原子似乎確實不可分,至少沒有證據。”

  馬哨忽然問道:“梅奧,你思考過電的本質嗎?”

  梅奧:“當然思考過,在這個電力逐漸被使用的年代,誰不曾思考過這個問題。”

  “但和所有人一樣,我也沒有思考出任何結果。”他有些感慨。

  “電…它真是太神秘了。”

  馬哨上輩子所處的那個時代,量子力學正在逐漸被人們應用,但人們對量子力學的理解依舊十分有限。

  科學家也充滿了困惑。民間更不必說,打著量子旗號的玄學、騙局大行其道。

  在十九世紀,電力也是類似的情況。

  關于電力的技術每時每刻都在發展,電報日漸普及,但人們對于電的理解卻至今朦朧。

  許多問題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要直到十幾年后,麥克斯韋方程組誕生,甚至世紀末電子的發現,人類這種完全懵懂的狀態才會逐漸結束。

  馬哨說:“你有沒有想過,電流可能是一種物質,比如粒子。”

  “物質?”梅奧一怔。

  隨即他脫口而出:“這聽上去太匪夷所思了,我認為電至少應該是某種能量,或者其它什么無形的東西,而不是那種實在的物質。”

  以相對論時代的觀點來看,物質和能量是一種東西。

  石頭是物質,火焰是物質,電和光是物質,力場也是物質。

  但對于此時的人們而言,能量的概念尚且模糊,和物質的具體關系更無人知曉。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電這樣虛無縹緲的玩意絕不可能是物質。

  個別腦洞大開的人,確實設想過帶電亞原子粒子的存在,但基本沒人關注。

  馬哨自然不打算講相對論,所以他話鋒一轉:“或者說,電有某些基本的物質載體,是構成原子的結構,是亞原子粒子。”

  “電荷有正負之分,根據電化二元論,電荷也是原子固有的屬性…”

  “我們可以這樣設想,原子其實是一個類似磁鐵的結構,每一個原子雖然可能對外呈現出不同的正負性,但內部其實都同時帶有正負電,存在一正一負兩種亞原子粒子,就像磁鐵同時帶有兩極。”

  “…如此一來,只要保證相反的兩極對接,不同的磁鐵可以結合,相同的磁鐵也可以結合。”

  “也就是說,同種元素也可以結合為分子,阿伏伽德羅假說與電化二元論的矛盾也就不存在了。”

  上面的這套理論,是馬哨用大約半分鐘的時間現編出來的。

  這一套理論顯然也有問題,和真正的原子結構相去甚遠,但考慮到已知的觀測結果,這已經是更合理的解釋。

  至少,它可以解決阿伏伽德羅假說面臨的一個重大問題,也就是單質的結構。

  此時的絕大多數科學家認為,單質就是一個個的原子。毫無疑問,這是錯誤的。

  而阿伏伽德羅則認為,單質其實是成雙的原子,比如氫氣分子由兩個氫原子構成,氧氣分子由兩個氧原子構成。

  這是正確的,也是未來人們的常識。

  但問題在于,阿伏伽德羅犯了另外一個錯誤——他認為金屬也是以這種形式存在。

  這導致他的實驗總是出問題,在學術界備受爭議,他的分子假說也因此遲遲沒有被認可。

  當然,直觀地看,阿伏伽德羅假說面臨的最嚴峻問題還不單是金屬,而是和電化二元論的沖突。

  電化二元論不允許相同的元素結合——異性相吸,同性相斥,相同的兩個元素結合了,這像什么話!

  在當下的科學界,電化二元論和原子論幾乎具有相同的地位,貝采里烏斯的聲望也和道爾頓相仿,阿伏伽德羅的理論由此被許多人判定為錯誤。

  馬哨隨手現編的這套理論,雖然只是對已有的理論稍作調整,但確實解決了這個問題。

  電與磁之間的聯系已經被人們發現,這聽上去相當合理,甚至是自然而然。

  梅奧雖然不是職業的科學家,但依舊可以理解這個形象的說法,琢磨了一會,他不禁兩眼發亮:“這是一個完美的設想!”

  隨即他看向馬哨,有點激動地說:“我現在相信,大酋長,您確實是一位偉大的科學家!”

  馬哨笑了笑,沒說什么。

  經過這一番交流,梅奧明顯恭敬了許多:“大酋長,您是否考慮過把這些想法發表出去?它應該讓全世界知曉,而不是被埋沒在這里。”

  馬哨微微一嘆:“我是個印第安人,美國可能沒有讓我發表論文的機會。”

  梅奧:“歐洲也可以,雖然遠了點。而且與美國相比,歐洲的科學更加繁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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