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東京,陶知命就收到到了兩份很正式的請柬。
一份是橋本太郎之前就提到過的,大藏省的經濟政策咨詢會,他說三重野復點名請他去的。
但另一份,陶知命可著實沒有想到。
手里拿著這份請柬,陶知命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很久。
隨后,他將請柬放到了桌子上,靜靜地走向窗戶邊。桌子上的請柬上,有陶知命十分熟悉的醒目國徽。
五星、城樓、谷穗、齒輪…這是來自夏國駐霓虹大使館,關于建國40周年的招待會邀請函。
時間定在9月底的一天。
實際上陶知命之前還疑惑過,以自己夏裔的身份,在霓虹早就出名了,怎么居然一直沒有收到來自這條線的聯系。要知道,此時的夏國各種急需外資,拉投資的重點就放在霓虹。而陶知命既是夏國后裔,又年輕有為財力充沛,居然沒有收到過一次聯絡。
后來才知道,自己第一次去香島和霍英冬談了談“志向”,霍英冬就向大佬提到了自己。現在想來,也許那個時候就開始想著將來是不是可以讓自己來負責原木交易的后續一環了。畢竟那個時候,這件事確實已經在接觸了。
一舉多得的事。
但既然如此,現在為什么又開始主動正面接觸自己?
是因為現在外部環境更險惡了,希望找到些破冰的方法嗎?
好在這件事還有一個來星期,陶知命決定還是先去一趟京都,參加完大藏省的那個會再說。
一到京都,自然還是先繼續把春野遙放到道場。陶知命和上田正裕在靜室中說了說春野遙的遭遇,上田正裕也不由得沉默惋惜。
上田家是武士之家,對于織田信長這樣的人物內心總有一份特別的情緒。聽說他的血脈后代竟被如此玩弄,壓抑住心情就問陶知命:“那么你決定利用好那些線索,將攻擊的重點放在第一勸銀了嗎?”
陶知命點頭:“沒錯。反正,最終的目標也是四大財團鼎立,其中還包括一個新誕生的三友。既然如此,以誰為重點攻擊目標,沒有區別。手里掌握了有力的武器,當然要向最有可能一擊斃命的目標動手。”
說完他就說道:“本來純粹按照我的意愿,是只準備在游艇上辦一場婚禮的。父親大人,現在既然將重點攻擊方向放在了第一勸銀,那么就也聽您的,按照武士之家尊崇的傳統,先在京都舉辦一場神前式婚禮吧。地點,就定在安土城的八幡神社好了!”
上田正裕目光一凝,深深地看著他。
“請原諒我為婚禮增添了其他的陰謀味道。”陶知命誠懇地彎了彎腰,“但是,這是財團間的生死戰爭,我想要麻痹第一勸業銀行的警惕心,這是最好的辦法。八幡研究會,是我必須要爭取先‘融入’進去,獲得更多把柄和情報的地方!”
“請柬都已經送出去一部分了…”
“沒關系。”陶知命笑了笑,“就說最終說服了我吧。另外,既然要舉辦神前式的婚禮,那我也需要一套禮服。上面需要的家徽,就用上田家的吧。”
這個點足夠觸動上田正裕的內心,他沉默良久就點了點頭:“好。那你現在就去八幡市那邊?”
“沒錯。”陶知命站了起來彎了彎腰,“崛川信彥,還有八幡研究會的人都在那里等我。”
“去吧。”
上田正裕說完,看著他走向房門的背影,忽然開口:“大郎。”
陶知命轉身看著他。
上田正裕坐在那里雙手放在膝蓋上,表情嚴肅:“不要忘記巖崎藏之介的教訓!不要因為覺得掌握的優勢夠大,就掉以輕心!”
陶知命聽完,只是再次彎了彎腰,認真回答:“我記住了,父親大人。”
這次是真離開了,上田正裕看著空空的門口一時恍惚。
謙太那孩子,如果不是直到最后一刻才成熟起來,而是像他一樣這么知道輕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開玩笑、什么時候要認真對待,該有多好…
上田正裕那么鄭重囑咐一句的原因,自然是因為這場戰爭必然會曠日持久。
這么漫長的時間里,變數實在太多。
現在,陶知命總算先見到了第一勸銀一個并不在核心會社行列的中間地帶組織八幡研究會的各方話事人。
這里不需多表,陶知命來到這里,也只是代表春野遙來而已。
之所以要在安土城八幡神社舉辦一場神前式的霓虹傳統婚禮,就是因為春野遙屆時作為巫女會在場。在場的大人物并不在意太過名正言順的身份,只要真實的利益關系清楚就行。
所以面對疑問,陶知命只是先看了看崛川信彥,隨后就說道:“蒙崛川桑認可,介紹遙與我認識。能夠與信長公的血脈結緣,遙又有守護安土城八幡神社的決心,我就在那里舉辦神前式的婚禮吧。雖然不夠恭敬,但就將這當做我和遙也正式建立彼此羈絆的開始。這個決定,上田大人也已經認可了。”
石清水八幡宮的宮室瞇了瞇眼:“確實,有點不夠恭敬。”
“但我的加入,也會為八幡研究會帶來更大的機會。”陶知命坦然回答,“所以雖然很失禮,還請諸位體諒。我已經收到大藏省的邀請函,在那個政策咨詢會議上,我會正式提出關于發展文化相關新型產業的建議。同時,會建議鼓勵霓虹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全國數以萬計的宗教法人——進行經營方式創新。”
木島元一也不由得看向了陶知命,在場的,除他之外,恐怕只有崛川信彥一人也受邀了。
崛川信彥微笑著說道:“諸位,京都的文化振興新戰略是由陶君率先提出的,也是由他起草的初稿企劃案。海部大人吸納了陶君的建議,已經形成了科技立國和文化強國的戰略方向,現在只是在商議具體的方略而已。我們八幡研究會能否在接下來的新時代占據主動,陶君的作用極大。陶君作為春野家代表的身份,不需要質疑吧?僅僅也只是我將原來代替春野家行使的那部分權力移交給陶君而已,并沒有縮小你們的話語權。”
這個過場走完,陶知命正式從這些人口中,了解到了八幡研究會現在真實的實力。
和財團將重心放在金融和具體產業上不同,八幡研究會更多的是充當紐帶作用。利用宗教法人從事公益事業能夠免稅的政策,八幡研究會旗下利用諸多資產,開設了不少醫院、學校、養老院等。而通過宗教的紐帶,通過這些公益事業帶來的福利,八幡研究會實質上構建起了一個并不僅僅只是局限于第一勸業銀行內部的平臺。
其他各大財團,都有這樣的平臺。通過這樣的平臺,一些財團內部的直系骨干,通過平臺內部的介紹聯姻,孩子在平臺內部的學校上學,生病了有意愿,老了有相應的養老服務,人生中的各種大事慶典在八幡神社舉行,可以說是除了職業之外其他生活服務的一條龍,由生到死。
在八幡研究會組建之前,這種結構還比較松散,福利和公益的意味確實更濃。但現在,八幡研究會顯然有了更大的野心。
這個平臺既是財團用來拉攏還沒進入財團體系的會社高層、骨干的工具,也是避稅、零散地擴大資產的工具。
而這幾年金融獲利這么容易,小野寺財富作為現在霓虹四大證券會社之外一個業績突出的新會社,八幡研究會對陶知命也不是無所求。
他們每年收到的信徒捐贈,這筆資金可不少。
陶知命現在的目的就是先打入內部,因此不吝賜教,為神社的經營模式提出了不少可以創新的點。不管是御守品牌的創新,還是旅游體驗活動的設計,又或者八幡神社品牌的包裝和宣傳,甚至神社周邊餐飲、度假、娛樂休閑商業業態的經營,以陶知命超出時代的見識,提出來的建議都是能幫八幡研究會旗下的神社擴大知名度、吸納更多信徒、擴大宗教收入和其他免稅、減稅收入的點。
等到這場會散去了,崛川信彥就在私下里輕飄飄地對陶知命說:“你關心的那個問題,瀧三在自殺前為什么將春野家在八幡研究會的一部分股份轉售給了木島桑,股份轉售所得在哪里,這件事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陶知命靜靜等著他說。
崛川信彥看著他,隨后眼里浮現出笑意:“因為那并不是轉售,而只是代為持有。瀧三這邊所持有的契約書,在我這里。拿出這份契約書去找木島桑履行約定,他就會把代為持有的那部分股份,以及八幡研究會這五年來的分紅,按照契約中約定的比例都還給春野家。”
“應該不是這么容易吧?”陶知命淡定地問道,“我這邊需要付出什么協議之外的代價?”
“很簡單。”崛川信彥卻只說了這么一句,隨后深深地看著他,“經過了這幾年,木島桑盡管只是代持那一部分股份,但所形成的利益卻也牽涉到了不少人。你想要拿回來,就要代替木島桑繼續維系那部分人的利益。可是,就算那些人可以接納你,卻也會擔憂木島桑那邊負責維系那些利益的人為成為未來的隱患。”
陶知命猛然看向他的眼睛。
崛川信彥卻很平靜:“你應該十分理解這些問題才對。”
陶知命沉默了一會,隨后就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讓我先考慮一下吧。”
回到了道場,陶知命練著劍。辦完了事來到這里的植野洋介,見站在那里的上田正裕一臉嚴肅,不由得小聲問:“怎么了?”
上田正裕沒有回答他,而是上前去格擋住了陶知命的竹刀,隨后就沉聲說道:“你一定要考慮清楚!這可是真正的黑暗漩渦!等到那張利益網絡的核心自然消亡,才是由你重新接手,改變一切的最好時刻!”
陶知命卻獰然一笑:“放心吧,我才不會傻到直接成為崛川信彥的刀,沾上血!”
崛川信彥的意思暗示得很明白了。
八幡研究會這么多年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木島元一持有的那部分股份所構建起來的利益網絡,一定牽涉著眾多爛事。
而崛川信彥這一手,就是要陶知命納下真正的投名狀。
不用說,春野家的股份,憑什么由木島元一代持,自然因為木島元一是為崛川信彥代持的。
現在,崛川信彥是看上了更好的一個工具人陶知命,希望由他接手那一部分的事,憑春野遙的紐帶,憑那張利益網所代表的真實利益和隱形能量,還有那些陶知命得料理清楚的爛事,讓陶知命徹底和他綁定。
順帶,還要陶知命去清除木島元一那一條線。這樣一來,崛川信彥在其中被牽連到的線索,就從木島元一那里斷掉了。
如果陶知命不去做這件事,那也會暴露出一些疑點。
面對八幡研究會里木島元一代持的那一部分股份所代表的利益,陶知命居然不動心?
他不想理會那些爛事,那就是并沒有想著真心和崛川信彥站一起嘍?這也沒關系,那么大家繼續彼此猜忌著玩下去也行。
可是估計崛川信彥始終有把握,能夠通過陶知命成為了春野家在八幡研究會的代表,將過去的一些爛事砸到陶知命頭上,讓陶知命必須去料理。
主動權,似乎已經握在了崛川信彥手上。
陶知命收刀入鞘,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就說道:“回東京!這不是搞清楚他的目的了嗎?他想要我做到的事,就是他的弱點之一!現在,該由我還擊了!”
作為《半島直樹》這部陶知命熟知的電視劇的原型之一,崛川信彥將來為什么選擇自殺,陶知命知道一切的癥結就在木島元一,和他現在的衣缽傳承人小池隆也身上。
今天見到了木島元一本人,陶知命更加清晰地鎖定了目標:猛男小池隆也。
因為木島元一已經垂垂老矣,而且以他很有點儒雅的氣質,還有沉穩的氣度,不至于是做事會讓崛川信彥不放心、現在甚至等不及他老死就想除掉的人。
原因何在?當然是莫名其妙忽然成為百億円身家男人的小池隆也。
他的錢從哪里來?也許就有木島元一代持春野家股份所獲的那些分紅,還有第一勸業銀行的貸款。
他拿著這些錢去干什么了?這些事必然是又能傷害到崛川信彥,又能在將來傷害到春野家的。
陶知命回到了東京,先見到了木下秀風。
溝通了一下最新情況,他才皺著眉頭說道:“如果你的分析是這樣的,那么應該先和木島元一談一談。他既然現在將諸多事務交給了小池隆也去辦,也許并不清楚這個弟子現在做了哪些荒唐的事。對你代表春野家出面這件事,木島元一既然代持了那部分股份,你現在還沒跟他正式商談一下這些事,可能會加重他的憂慮。這樣的話,就算你暫時不踏入這個漩渦,對于崛川信彥為什么改變現狀讓你出現在八幡研究會,木島元一出于自保,也許會主動對你做什么。”
“他不會!”陶知命斷然說道,“人老了,只想善終。只要我不動手,崛川信彥不動手,他就不會主動引爆那些舊事。他的弟子做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看著木下秀風這一段時間通過稻川會那邊搜集到的小池隆也在東京的動向,陶知命指著資料說道:“一個單人闖入山口組旗下總會屋,還全身而退的莽夫,會懂得購入四大證券會社的股票嗎?這只是木島元一在暗示崛川信彥:不要逼迫他,讓他安享晚年。”
“自從木島元一代持春野家的股份之后,這其中的金融交易到底有多少是非法的、操縱的?這些交易,大多都是通過四大證券會社進行的。現在木島元一通過小池隆也成為了四大證券會社的股東,以這個身份,萬一魚死網破自爆丑聞,殺傷力會有多大?”
木下秀風怔怔地看著他,良久才喃喃點頭:“有道理…那你準備怎么做?”
陶知命翻看著資料目光閃爍:“雖然小池隆也肯定是按照木島元一的方略在行事,但是這個武力值很高的家伙,應該是超出他師父預料地貪婪啊。而且,做派也太奢侈了一點。去我東京的高爾夫球場,全都是坐直升機的,游艇也租了幾回,每次都帶了很多女人?”
“有什么想法?”
陶知命微微一笑:“這樣級別的重要客戶,值得bravosport的社長親自招待了呢。我不需要去見木島元一,只要陽水和小池隆也接觸了,木島元一自然需要搞清楚我的目的,崛川信彥也就知道我在行動,至少是在搜集情報。”
他放下了資料,頗感興趣:“兩個人都是武力值很高的人啊,應該很合得來吧?”
此時的東京灣外,bravosport放在東京供客人租賃游玩的一艘30米級游艇上,鶯歌燕舞極其放肆。
紋身或多或少的壯漢正在海面上趁著酒意暢快地享受人生,游艇上的女人里,既有神態十分嫻熟的風俗屆老將,也有表情生澀,身上還掛著殘余學生服的小姑娘。
甲板上渾身坦坦蕩蕩、留著最近很流行的《灌籃高手》中櫻木花道發型的30來歲模樣的壯漢一腳跨在護欄上,迎風遛著自己的雕兒,正想要抒發什么情感一樣,隨后忽然打了個噴嚏。
“大哥,不會因為吹了風,著涼了吧?”小弟嘻嘻哈哈、沒大沒小地調侃著。
“胡說什么你這笨蛋?”他捏著拳頭往自己身上直捶,“我小池隆也大爺會因為吹風著涼?繼續加把勁,今夜,率先十人斬的,100萬円!”
他就這么穿過人群,走到了艙室中再次提了一瓶酒,隨后又從那邊的皮箱里抓出一把萬円大鈔,到了甲板上就放聲高喊:“姑娘們,加把勁!現在我數十下,誰先讓你的男人投降,這些錢就是她的!不中用的家伙,跳到海里圍著游艇游一圈再回來!”
“哦!!!”
起哄聲此起彼伏,小池隆也仰頭喝酒,一大口之后就哈哈哈地放聲大笑起來,隨后竟一揚手,將那些大鈔隨風灑開,有的飄向海去,有的落在甲板和人身上。
場面一時混亂起來,小池隆也大喝一聲:“誰也不要撿!所以,誰先成功呢?一、二、三…”
隨著他笑哈哈地數起了數,場面頓時不堪入目起來。
進攻的變成了女人,姿態極其妖嬈,聲音嬌媚入骨。
防守的是男人,一個個咬著牙,誓不肯先繳械投降。
還在空中隨風飄舞的萬円大鈔被風吹著起起伏伏,在肆意的享樂中漸漸落到了海面上。
隨后,紙幣吸收了水分,卻仍舊沒有沉下去,只是隨著這海上的浪,起起伏伏,總顯得搖搖欲墜。
東京灣畔,天國之門在這深夜里也沒有停止修建。有享樂的人,自然也有為了財富甘心埋頭苦干的人,畢竟天國之門項目給得太多了。
但整個東京,更多的還是享樂的人。
夏天的末尾,東京依舊還沒涼下去,仍舊如同過去幾年里每一個深夜一樣,到處是買醉、尋歡、不肯就這么浪費大好時光的人。
…一群美女迎面朝我走來,哥拿起大鈔票就撒向她們的小臉…
白天里拘謹的霓虹男人們,醉酒后也同樣在街頭放肆地唱起了已經流傳開的《wanderparty》,摟著酒吧里認識的姑娘,走向賓館酒店。
所以還是繼續我們的party吧,因為以后可能再也不能這樣了!讓我華麗起舞的樣子,不要給以后留下遺憾!未來的路到底在哪里?老子的回答是在自己手上!因為我就是如夜空飛舞的龍,在眾人的崇拜中嘶吼出未來!
男男女女,是在醉意里一起笑哈哈地唱著的。雖然歌詞寫的已經很明白了,但顯然每一個人都覺得,以后都將是這樣美妙的日子。
天要欲其亡,必先令其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