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游艇還回來的時候,赤巖陽水這個社長就親自等在那里了。
小池隆也一開始只以為他是bravosport的一個干部,因此很豪氣又挺不在意地輕飄飄說道:“不好意思啦,小的們玩得太開心了,砸破了一些東西,沙發也燙壞了幾處,需要額外賠多少錢,從箱子里拿吧。”
他的小弟提了一個箱子過來,打開之后,里面一疊就是百萬円,碼得整整齊齊。
小池隆也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張開雙臂,是大佬的坐姿。
赤巖陽水微微一笑:“多謝客人的理解。我是bravosport的社長赤巖陽水,希望小池桑玩得開心就好。這一次造成的損壞,就由我來負責承擔吧,小池桑下次再有需要的話,還是盡量注意安全。”
“赤巖陽水?”小池隆也不純粹只是莽,何況這個人他知道,“你就是從原來三菱的赤巖家離開,放棄了部分繼承權的那個人?”
“小池桑知道我啊?”
“當然!”小池隆也竟問道,“這么說,你和《少年jump》、《ics次元》的人也很熟悉嘍?所以說《灌籃高手》為什么每次只更新那么一點啊?作者太懶了吧?”
赤巖陽水愣了一下,看到了他的發型,想起陶知命的吩咐,于是不禁咧嘴笑起來:“原來小池桑也喜歡這個漫畫啊?確實,你的發型…”
“帥氣嗎?”小池隆也似乎一點不怵他的身份,咧嘴順了順自己的頭發。
“帥氣!”赤巖陽水點頭,“當初我既在wanderdance做過歌手,也在《少年jump》做過編輯,后來會長大人才讓我來負責bravosport。漫畫那邊的事情不歸我管,其實我也很想一口氣看完啊!”
各懷鬼胎的兩個人,似乎共同語言很多。又是漫畫,又是游艇玩樂,甚至包括武道。
小池隆也沒想到他居然還是個空手道好手,和他比劃了兩下,不由得大感對胃口。
借著要專門感謝小池隆也這個大客戶的由頭,赤巖陽水先行與小池隆也約定了一個一起喝酒的安排,就送走了開開心心的小池隆也。
這時碼頭這邊負責日常經營的人才趕過來,很為難地說道:“社長大人,游艇被弄得很臟,而且…”
赤巖陽水擺了擺手:“通知負責清理和維修的會社,盡快清理就行。用來租賃的游艇,不是早就考慮到這些了嗎?費用,正常按照制度來就行。這一筆錢,記在特別損耗里就行。”
吩咐完了這些事,赤巖陽水才給陶知命打電話匯報。
“已經初步認識他了,下一次喝酒時,就向他提出國鐵分社股票的事嗎?”
“不必主動提,也許你說說對小野寺財富那邊的熟悉,他就會主動問。”
“會長大人,這個家伙很重要嗎?”
“你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就行,暫時不用知道得太多,免得被他看出破綻。”
掛掉了電話,他才繼續看著桌面上的論文。
旁邊沙發里坐著的林棲羽靜靜看著他,短短一個電話,他似乎又在進行著什么計劃。
今天突然接到他的電話,讓她帶著論文過來,林棲羽覺得恐怕也不只是這么簡單。
許久之后,陶知命才合上了這冊厚厚的論文。
這么多的字,不僅內容非常厲害,光看全部是手寫出來的就覺得累。
“怎么樣?”林棲羽挺看重他的評價。
陶知命就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給山本教授看過沒有?”
“還沒有。”
“這反正只是讓你能順利拿到博士學位的論文,只要山本教授覺得好就行。而且,你知道我就算要提意見,也不是從純粹學術的角度去提。”
說到這里陶知命頓了頓,隨后看著她說道:“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努力、堅定,居然可以提早畢業。還是想著回國?”
林棲羽點了點頭:“現在正是最困難的時候。”
當初她為了準備博士論文,陶知命以讓她做秘書的形式,給林棲羽提供了在東京和香島兩輪的實習工作。東京這邊的副都心開發,香島那邊的公屋計劃和石排灣開發,林棲羽都算是在一線了解了不少實務的細節。
但她要真正畢業了,卻仍舊準備回國任教,而不是繼續在蟠桃會工作。
陶知命覺得她現在看得還不夠多,而且回國任教,很可能又因為自己對她提點的一些內容顯得在學術圈內“離經叛道”。要知道,在接下來的數十年里,國內經濟學界仍舊是西方理論的統治階段。你不發表這個框架內的論文,你就是邊緣人物,得不到升遷,不受到重視。
看著林棲羽,陶知命決定最后再提個建議:“你想回國,我支持,但最好別是現在。反正你的畢業儀式要到明年3月舉辦,在那之前,我建議你先去一個地方,了解一下現在體制內的工作方式。”
“什么地方?”
陶知命從抽屜里拿出了大使館的邀請函,遞給她看:“哪怕是作為志愿者,先去大使館那邊毛遂自薦一下吧。他們很有可能,本身就知道你。”
林棲羽看著這個邀請函有些意料之外,想想又在情理之中,然后也深思起來喃喃道:“大使館…”
陶知命意味深長地說道:“不要一回去就只是任教。國家在改革,在發展,以你的學歷、性別,在行政這條路上,應該可以先在一些不需要勾心斗角的部門先順利升到一定的行政級別。等你到了縣處甚至廳局的級別,如果還是覺得教書培養人才更重要,那就不去爭那些行政實職,而是調任到大學院校擔任領導。這樣的話,你現在這些對主流經濟學有點離經叛道的認識,至少不會讓你在國內一直只能擔任個邊緣的經濟學教授甚至副教授。”
林棲羽呆呆地看著他。
陶知命靜靜說道:“既然有心報國,將來培養人才當時也是好的。不過眼下,也還有你更出得上力的地方。接下來的很長時間,通過外交為國家盡力爭取發展的外部環境都是很重要的。外交部是個好地方,你跟我認識了這么久,對國外很多主要國家的理解要比絕大部分國內的同齡人正確而深刻。而且你的心性很冷靜、理智,到那里去發揮你的聰明才智吧。我覺得你僅僅做個老師,太屈才了。”
他也是因為收到了這個邀請函,才特別關注了一下駐霓虹大使館的現狀。這才發現,后來被譽為外交天團老大的王奕,剛剛在上個月底被派到這邊來做參贊。
陶知命覺得林棲羽回國在大學院校里,恐怕路會走得很難。而她現在對經濟的認識,毫無疑問是超出當下這個時代的。不肯留在自己身邊從商,去學術界又大概率會遇到所學得不到發揮的情況,那不如就去行政體制內。
這條路,需要貴人。而王奕,就是潛在的貴人。
更何況…陶知命對她說道:“你去了大使館,很可能說出你的名字和經歷,他們甚至早已認識你、注意到你。假如他們問起和我有關的事,你就干脆告訴他們,是我建議你去的。”
陶知命這個建議是林棲羽沒想到的,一時默默思考起來。
“你的學業進展太快了。霓虹現在的經濟形勢,純粹就學術而言,也是一個絕佳的觀察樣本。林棲羽,你最好繼續在霓虹呆幾年,看看霓虹針對現在形勢會做出的一些應對,再根據實際情況的發展思考這些政策的得失。這些經驗和教訓,將來會很有用的。你更大的作用,不是現在培養多少人才,而是將來有資格發表一點觀點、別人得認真聽的時候,能說得出對的東西!”
“做學術研究,在哪里都能做。你又不是為了學術上的名聲,你的研究對國家制定一些經濟和外交政策有真正的幫助,不是更好嗎?”
陶知命笑著調侃:“至于說培養人才…有時候,其實往往只需要在某些場合,點醒某些有天賦的人。他們會有自己進步和思考的能力,只是需要有人將方向指點一下而已。到時候以美女外交官的身份,不管是去燕大還是什么別的學校,這么漂亮英氣又見多識廣的姐姐往臺上一站,啟發一下某些天才后輩還不簡單嗎?”
林棲羽被他說得有點害臊,什么美女外交官…
但這真是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陶知命微笑看著她:“去吧。我現在先不提怎么修改,我覺得你可以做出來的論文,現在你還不知道怎么改,畢竟你還只看到了這場戲的上半場。這場戲,最離譜的階段馬上就要來了。所以,你最好還繼續在霓虹留幾年。況且,國內現在情況很困難,不就是希望過去這么多年在夏國投資最多的霓虹不要停下步伐嗎?你在霓虹的求學經歷,對這個工作是很有幫助的。”
林棲羽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那我去試試。”
陶知命有點意外:“你這就聽我的建議了?”
林棲羽奇怪地看著他,那不然呢?
“…冤枉我跟你解釋那么多想說服你。”陶知命也回過味來,隨后忽然繼續笑著調侃起來,“在你心里,我現在是不是亦師亦友了?算半個老師了吧?”
林棲羽一本正經地回答:“達者為師,我確實很欽佩你的很多見解和思考。”
“行,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廢話了。”陶知命把邀請函拿了回來,“在這方面,你現在也只算半個徒弟,還遠遠沒出師呢。過幾天我去參加招待會,希望到時候能看到你。”
陶知命在這件事上埋了一條暗線,就繼續處理起崛川信仰丟過來的毒餌這件事。
到了第三天赤巖陽水還沒正式和小池隆也等到晚上喝酒加深友誼,陶知命就接到了木島元一的電話,隨后安排在了晚上與他在陶然亭見面。
簡直就是鉤一甩出去,老魚就咬上了。不知道木島元一那個老家伙,過來會怎么做。
關西那邊,崛川信仰的另一個心腹匯報完之后,崛川信彥嘴角翹起了笑容:“不愧是他啊,用了這么簡單的辦法,就讓木島桑坐不住了嗎?”
“會長大人,我們怎么應對?”他的心腹有些焦慮,“木島元一去東京,肯定是見陶大郎的。您又推遲了和木島元一的見面,對于他所持有的那些股份沒有說明立場,他肯定會有所懷疑的。”
崛川信彥獰笑著:“那他也應該克制一下、乖巧一點,不要借著小池隆也搞那些小動作!這是取死之道,他老糊涂了嗎?越是心力不濟了,越應該知道放棄一些不該奢求的東西!”
“如果陶大郎告訴他…”
“愚蠢!”崛川信彥不悅地盯著他,“陶大郎怎么會告訴他?春野家的股份,實質上是在我這里。他從小池隆也身上入手,正說明他看穿了木島元一的虛實。何況,還需要陶大郎告訴他嗎?木島元一做這些事,不是已經在為自己準備武器了嗎?不要低估已經拿起武器的人的覺悟!陶大郎很清楚,既然他做了春野家的代表,那就必然是木島元一的敵人!”
被議論著的木島元一真坐在去東京的車上。
關西的風景一直在他蒼老而漸顯渾濁的眼睛里往后掠著,就像那些熟悉但又美好的人和事,有的死了,有的變了。
沉浮了大半生的自己,仿佛也快走到生命的盡頭了。但他并不只是孑然一身,還有親人,還有弟子。
所以,他必須為了他們再最后爭一爭。
只不過,現在的對手,一個是十分熟悉自己的老朋友,一個是老朋友找來的鋒芒畢露的年輕人啊。
木島元一看了看漸漸要落到山巔的夕陽,輕聲說道:“幫我撥通隆也的電話吧。”
“是…”在他身旁,是一個溫順的中年美婦。
她拿起了車載電話,撥通了小池隆也的電話,然后將話筒遞給了木島元一。
“隆也啊,晚上就要和赤巖君見面,記住我教你的話了嗎?”
“我全部都記著呢,老爹。”小池隆也的聲音中氣十足。
木島元一悠悠囑咐道:“對他的提議,表現得很感興趣,但不要當場就做決定。酒也不要喝醉,隨后就到陶君說的那個地方來找我吧。”
“不會的,我喝不醉!”
“記得一定要來找我,在9點半到10點這樣一個時間里。”
“好的老爹,不會耽誤的!”
木島元一點了點頭,將電話遞了過去。
看著中年美婦往前傾掛上了電話,木島原因靜靜地注視著她的側影。
“裕子啊,回到京都之后,就正式成為我的義女吧。會將出版社的那棟樓留給你,彌補你這么多年的。”
“…謝謝您。”
“隆也這孩子,對你有一份特別的尊敬,將你當做母親一樣看待。”木島元一嘆道,“所以將來,也只有你能約束住他吧。”
“您還有很多的時間繼續教導他。”
“希望還能有更多時間啊。”木島元一振奮了一下精神,回想起在那天會議上見到的陶大郎,還有之前了解到的他的情況。
從他直接找到隆也來引出自己的手段來看,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家伙啊。
也不知道,他的條件是什么…
陶然亭里,現在除了藝伎們依舊在這里為了后面的電影訓練、上課,又多了些美術和設計團隊,開始為《昭和時代最后の回響》這檔節目收官的部分提前做著準備。
在這里領略一番藝伎們表演的風姿之后,他們還要出發前往京都,到那邊做場景的采風,設計原畫。
木島元一到了之后,見到陶知命就笑著寒暄:“陶君,行動力真強啊。這就是為了那個電影所做的準備嗎?”
“沒辦法,已經把豪言壯語說出去了,只能盡力完成啊。”陶知命沒接他一語雙關的茬,目光從那個中年美婦臉上掃過之后就像是再不在意一樣,請木島元一往那個無名院落走去。
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間,木島元一坐下之后就意味深長地說道:“陶君的劍道師從上田大人,現在只怕也有至少中段的實力了吧?”
陶知命謙虛著說道:“哪里哪里,我開始修行劍道的時間太晚了,總是被父親大人嫌棄,去了京都就挨揍。要說段位,怎么可能到達中段呢?初段,初段,剛剛入門。”
表面上現在有利益之爭的兩人,但見了面就像是親近的朋友。
不管如何,木島元一對陶知命面對他這個雖然已經年老、但畢竟有過經營總會屋經歷的極道前輩只身見面,還是感到了一絲氣魄。
雖然這里是他的地盤,木島元一又不可能做什么。
與此同時,東京另一處一家高檔料理店里,赤巖陽水和小池隆也同樣落了座。酒菜上桌,兩人猶自聊著漫畫、游艇、舞蹈,仿佛至交好友。
木島元一這里,則用了很長的時間,聊植野洋介之前去請教過的出版京都風物和關西風物的書籍的事,又聊起當初與稻川會初代目的交往,等到兩人都喝了差不多一小壺酒,木島元一才緩緩擱下了筷子,嘆了一口氣說道:“沒想到,陶君成為了春野家的代言人。今天我來拜訪陶君,是因為當年與春野瀧三桑的交往,而且,也因為他的信任,實際上代春野家持有了一些在八幡研究會的股份。”
陶知命面不改色,只是微笑著。
木島元一也同樣淡定,人雖然蒼老,但聲音又慢又穩:“雖然春野小姐還沒有正式成年,但既然陶君成為了春野家的代表,應該也知道了一些往事。那么,不知道陶君是否現在就想幫春野家拿回那些股份呢?”
他笑呵呵地就先把這個皮球踢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