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源島,情壽寺。
天狩王唯一獨自在前方走著,宋植和宋栩栩則是在后方聊著什么,朱吾世跟在身后,他看著身邊荒蕪的景象,輕嘆了一口氣。
記憶中的福源島是一片世外桃源,青山綠水,甚至沒有妖物的威脅,何曾想到會是這幅瘡痍景象,大地枯竭布滿黑色砂礫,半點生機都沒有留下。
“姑姑,你怎的來了北海?”
宋植向宋栩栩解釋了自己是隨監正的安排,與朱吾世一道輾轉來到北海尋找機緣,沒想到會此際碰到向來神秘的陰狩。
宋栩栩銀發披肩,她只有在看向宋植的時候目光會顯得柔和,只是面對宋植的疑問,她并沒有開口,而是看向了前方。
王唯一停在了情壽寺前,這是福源島上唯一沒有被毀滅的地方,他沒有走進去,而是側身回頭,平靜的問道:
“小姑娘,現在可以說說,你是何人了。”
宋栩栩知道天狩是在說自己,她走上前去:“晚輩日月神族,宋栩栩,此番來北海是欲調查妖神之穴的蹤跡。”
“妖神之穴....”
王唯一沉吟片刻,問道:“你修為雖然不低,可這妖神藏身之處這么多年代都無人發現,你怎有把握?”
宋栩栩頷首,她的修為絕對稱得上縱橫無阻,只有極少數幾人能對她說出修為不低的評價,眼前的天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晚輩的賦與日月光陰有關,算是有所發現,這北海之下定有隱秘,不過....晚輩斗膽斷言,其并非是通往妖穴的路。”
王唯一聞言沉默,接著他偏過頭指了指宋植,問道:
“他又是你何人。”
宋栩栩回頭望去,嘆道:
“宋植是我的侄女,日月神族在兩年前被死灰復燃的太歲襲擊,它的實力似乎更勝以往,我的兄長也隕落在了那場浩劫中....”
“如今日月神族只剩下我與宋植二人。”
“原來如此...”聽聞日月神族噩耗,天恍然的吸了口氣,他聽到侄女兩個字欲言又止,最終并沒有說什么。
突然,一陣刺耳的嗡鳴聲從天際傳來,幾人抬頭看去,只見福源島的海岸線上,有一艘巨大的傀儡飛鯨正在緩緩靠近。
“是雪鯨來接我們了。”朱吾世說完看向宋植,宋植正也正好看來,二人又一起看向了兩位狩大人。
朱吾世抱拳道:“二位前輩,這雪鯨是接送我等的飛儡,既然福源島的事已了,晚輩在那沙灘之上也尋到了些許北海鱗金,想必是慕容芝消散所留,或許是時候離開此地了。”
宋栩栩拍了拍宋植的肩膀:“小植,老師雖是我的師父,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方才話中的意思我已明了,不日我會親自赴京了解此事的來龍去脈。”
“以姑姑對欽天監的了解,他們應該是遵循天機,你先莫要多想。”
宋植心中松了口氣,有宋栩栩罩著肯定是好事,不過該留的心眼還是要留。
就在宋植準備告退,離開這北海的時候,卻發現有一道魁梧的身影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天擋在了宋植離開的路上,偏頭俯視而下,在幾人疑惑的目光中語出驚人:“你,可愿留下。”
“隨老夫修行。”
宋植嘴巴微張,沒想到這位看起來有些憂郁,生人勿近到自己不敢搭話的第一高手,竟然會主動邀請自己....這是干嘛,收徒嗎?
天身后的朱吾世聞言微微皺眉,看向了不遠處的宋栩栩,宋栩栩也好奇的問道:
“前輩,你這是要收她為徒?”
天的目光深邃,自語道:“他解了老夫的心結,老夫自需投桃報李,若論師徒,倒也無妨。”
宋植不知是受寵若驚,還是有些惶恐,但最后都轉變成忍住嘴角的笑意,現在就是苦于修為,有這么好的機會,還不牢牢地把握它!
“晚輩...晚輩愿意。”
宋植‘矜持’的低頭答應了,宋栩栩沒有再說什么,能與這位天攀上關系,或許連自己的師父,那位盤坐欽天監的神秘國師,都不敢輕易招惹宋植。
朱吾世還想說什么,卻被擦肩宋栩栩而過的宋栩栩給冷言提醒道:“怎么,見不得別人拜好師父?”
“前輩誤會了。”朱吾世感覺到宋栩栩對自己似有偏見,他對著宋植說道:“北海兇險,你若要回大淵,需等下一次的雪鯨,萬不可擅自出海。”
“你小子操的不是心!”不等宋植回話,宋栩栩突然提著朱吾世的肩膀飛了起來,要把他直接扔到雪鯨號上。
眼看宋栩栩要走,王唯一突然說道:“過些時日,去北境看看,那里或許有你想要的。”
宋栩栩回頭看來,認真的點了點頭,便化為銀光裹挾著朱吾世消失不見。
風吹過情壽寺的牌匾,身后的古剎邊還有著零星的草木,這抹翠綠是福源島最后的奢侈,天低頭看來,正好看見宋植望來。
“天狩前輩,你收我為徒,是因為我與你的賦很像么?”
聽到宋植這么直截了當的問,天嘴角笑了笑,他偏頭示意宋植隨著他來,口中說道:“你很聰明。”
二人走過寺中銹跡斑噬的佛像,推開腐朽的木門來到了后院之中,這里與宋植記憶中的陳列一模一樣,似乎從來沒有改變過,這也是天的住所。
二人剛一來到棋盤邊坐下,天便開口問道:“你是如何知道芝兒的身份。”
宋植正襟危坐,聽到這話宋植抿嘴道:“其實,這也不難。”
“慕容芝的賦是一種空靈的想象力,雖然時間倉促在下未能提升境界,但這能洞悉一切,潤物無聲的感覺,正是萬世再造這種幻境的雛形....”
宋植將對朱吾世的解釋又說了一遍,最后他加了一句:“其實...前輩你的身份,我在最后時候也猜到了。”
“哦?”天似乎來了興趣,飲茶的時候挑了挑眉,意思但說無妨。
宋植繼續說道:“在我化為紅發女妖,與王將軍大戰的時候,我便發現這王將軍的賦不僅迅如疾風,且靈動如水,爆裂似火又沉穩如土,這天下有這種能力的,又是王姓....”
“那便只有傳說中的王唯一了,前輩之所以留下我,我想也是看中了你我的相似之處。”
王唯一放下茶杯,突然大笑了起來,他拍了拍桌面,搖頭道:“這么多年了,老夫一直想忘記自己的名字,世人見到我只知敬畏,很少有你這種后輩能在老夫面前侃侃而談,實在難得。”
“沒錯,我一眼便看出你體內不止一種賦,而是一尊雙神的奇異體質,老夫第一次起了愛才之心,有生之年也算是看到了未來有機會能與老夫比肩之人。”
宋植并沒有跟著笑,而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天看到宋植這副模樣,不解的問道:
“怎么,莫非收為老夫的弟子,你并不開心。”
“非也非也。”宋植搖了搖頭,身子向前傾了一些,問道:“徒兒只是想明白,那夢境中到底有幾分真實,又有幾番虛幻。”
“這福源島上...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聽到這話,王唯一眉目低垂,寺廟小院中有些昏暗,他望著一旁的石板路有些出神,似乎是陷入了回憶。
“那是兩百年前......老夫還只是一個游騎兵統帥,帶著一幫弟兄們馳騁水仙原,四處奔闖渴望一片屬于自己的地盤...”
睥睨天下的‘天’開口了,但目光卻沒有離開過地上的小草。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愛上了一個女人,她溫婉心善,知書達理,在野小子不懈的追求下,千金終于放下了驕傲,他們結成了夫妻,成了一段佳話。”
“后來,水仙原上出現了一種怪事,城池接連崩潰,傳聞有妖物在城池作祟,而他們所在的天府城,則是最后一處凈土。”
“阿芝....她的眼睛似乎比其他人干凈,是第一個發現不對的人,可無論她百般提醒我,我卻只當阿芝是太過擔心,畢竟她的修為淺薄,只是一個小女人...”
“再后來,城池殘破人心浮動,我開始跟著人們相信世上有妖物,而那頭妖....在最后關頭化為了阿芝的模樣,流言蜚語甚囂塵上,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她....”
王唯一收回目光,他的神色意外的平靜,述說道:
“老夫目睹了阿芝的妖狀,很多生死與共的兄弟就躺在她的腳下,在喧囂的咆哮聲中...我給了她一個痛快,老夫還記得,阿芝當年和你一樣,沒有還手。”
聽到這,宋植算是佐證了自己的想法,接著問道:“那后來呢,福源島為何會變成這樣。”
王唯一聞言突然撐著膝蓋站起身來,他閉著眼睛道:“兩拜年了,你是老夫唯一收過的弟子,有些事情,老夫便告訴你。”
再次睜眼,宋植發現自己來到了福源島的上空千丈,身旁便是天高大的身影,自己正踩著一陣風,沒錯,就像踩在地面上一樣,非常神奇的感覺。
此刻低頭看去,廣袤的福源島也被盡收眼底,宋植這才看明白福源島的形狀有些像一個帶著棱角的三角形。
天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兩百年前,自老夫殺了阿芝的那一刻起,天地激蕩的靈氣便被那現身的妖物給盡數吸入體內,福源島的樹木枯萎,黑色砂礫取代了山川湖泊,大多數人那一天便死在了島上。”
“可就在我等幸存之人將死之際,那妖物卻被迫走到了芝兒的身邊,化為了一道黑影沒入了芝兒的神魂,她....就這么復活了。”
“得到了這股力量的芝兒,也得到了近乎神明的力量,她的怨氣似滔天巨浪,將福源島給吞沒,她竟然施展出了傳說的神術:萬世再造,不過此術在芝兒的手里,卻是她催魂奪命,揮散戾氣的手段罷了。”
“她的這股力量,就來自于妖神。”
天的雙眼瞇起,宋植也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可還是感到震驚:“妖神?何以見得,若是妖神的力量,師父你當年又是.....”
天眼神黯淡,嘆道:“沒錯,當年老夫之所以能活著出走福源島,只因阿芝最后的善心留下了生機,我聽聞海的另一邊有妖的蹤跡,便一路尋覓到大淵國。”
“短短數年,老夫成了所謂的狩,十年戰敗天下高手問鼎第一,三十年突破羽化七境比肩古雄,于是我又回到了福源島,彼時就算是萬世再造,也困不住我這般人間神。”
“阿芝意識已經徹底沉淪,化為了妖神的守門人,她的執念根深蒂固難以消散,老夫無能為力更不會去親手抹滅她,只能等一對聯心人感化她,讓她的善良明悟....”
“如今這一天,終于到了。”
宋植能感受到身邊老人心底的悲哀,宋植體會過慕容芝的記憶,知道王將軍是一個有情有義之人,但恰恰如此,一種被背叛感才會深深刺痛她的心靈。
而天,兩百年始終放不下此事,終歸是情壽不深,斷亦有惑。
“師父,為何說慕容小姐是妖神的守門人?”宋植敏銳地聽出了天話中的含義,他突然帶自己來到福源島的上空,總不會是來吹風的吧?
天揚起下巴,冷冷道:
“你看,這福源島遠遠看去像什么。”
“像什么....”宋植眨了眨眼,除了這形狀有些規則以外,倒沒看出像什么。
天也知道宋植答不出來,他的面色默然雙手環抱胸前,兩縷灰白鬢發隨風搖動,沉聲道:
“老夫入人仙境后,便可看到往日強者留有的一些痕跡,福源島超然世外,但其上卻有至少兩位強者的蹤跡....”
“于是一百年前,老夫神手催碑,打死近海的半圣蛟龍來到海面下,才發現這偌大的福源島,原來只是.....”
“一種生物的頭顱。”
“什么!?”宋植大驚,這福源島占地千里,近一州之大,什么玩意兒可以有這么大的頭?
天搖了搖頭,但卻是肯定了這件事,他仰頭看著重新聚攏的烏云,感慨道:
“這秘密天下多少有人會知道,只因那兩位人仙身份亦不尋常,或許是怕人族恐慌不戰而怯,才被封存了起來,但你作為老夫的弟子...”
“自然要明白,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么。”
宋植凜然,猶豫了一小小還是忍不住問道:
“那師傅,來過此地的另外兩位人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