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兵府前大街。
起義士兵推著大炮,在周圍百姓矚目中到達。
這個位置對他們來說其實很不好,因為這是一個十字街口,向南直通文昌門,向西直通平湖門。
加上北邊正對的總兵府,正好形成一個火力覆蓋的中心。
但是…
武昌沒有城防啊!
要什么城防啊?
武昌士紳就沒想過死守武昌,然后用自己的犧牲給別人換來勝利。
甚至整個湖廣士紳都沒這種高尚的理想,所以他們的防御就是湖口前線,只要紅巾軍打過了湖口,那大家該投降就投降吧,沒必要繼續打了,就算能打贏最后也是財富耗盡,家園被毀,然后便宜了后來人,至于打不贏就滅門了。所以只要湖口失守,最多也就是在九江掙扎一下,只要紅巾軍過了這個關口,那就痛痛快快投降好了。
這里和蘇州不一樣。
蘇州是因為沒有這樣的有利條件。
所以蘇州士紳只能在自己的城防想辦法,就這到最后花的巨額白銀,也沒真的派上用場。
有這教訓就更沒有士紳選擇把自己家打造成堡壘了。
他們的原則就是選一個關口,然后在那里戰斗,打輸就趕緊準備投降,城防這種浪費銀子還沒用的東西,他們是根本不考慮的,甚至現在有士紳都惦記把城墻扒了,這東西影響做生意。而且不僅僅是湖廣士紳在這樣做,江西那邊也是這樣準備的,南昌現在一樣沒有城防,他們的陸上防御主要在廣信,湯顯祖帶著他的常安軍就坐鎮廣信,一邊防御紅巾軍從衢州向江西的進攻,一邊鎮壓德興銅礦的礦工。
主要是后者。
那里有幾十萬流民在開采銅礦,就跟一個野蠻世界般,每天各種械斗和仇殺不斷。
經濟發展的陣痛。
而南昌則是汪可受坐鎮。
然后他指揮的湘軍蕩寇軍駐守星子,連同鄱陽湖的水師一起防守落星墩水道,一旦他們戰敗…
南昌肯定無血開城。
既然武昌沒有城防,那也就沒有文昌門和平湖門的火力了。
總數其實還不到五百的起義士兵,就這樣把重炮架在了總兵府對面,隔著不到三百米用一個個七斤炮的炮口對準總兵府。
不過這里已經沒有總兵,弘光朝連軍戶都廢了,當然不會再養著總兵們,某種意義上說弘光朝沒有舊的意義上武將,全都是士子化的新軍將領,從這種意義上說他們倒是徹底解決了困擾大明兩百多年的文武矛盾。
現在文武沒有區別。
軍隊的頭號人物是個解元,他手下將領不是舉人就是貢生。
而此時這座變成第八旅旅部的總兵府,已經在迅速布防,而且最忠心的騎兵營也已經在府前集結。
定勝軍的騎兵不是南方的,而是梅國楨從西北拉來的。
其中包括麻家大將擺賽,后者上次戰敗后,就被熊廷弼收編,然后徹底脫離麻家,目前是定勝軍騎兵旅指揮,而第八旅因為指揮是梅國楨親侄子,所以這支騎兵營都是西北精銳。他們也已經完成火槍化,但同時還有肉搏底子,作戰方式倒是有點像紅巾軍,火槍是必備武器,但不依賴火槍,反而更喜歡打一槍之后端著長矛沖上去。
此刻這些騎兵就在總兵府前列陣,端起長矛準備沖擊,在他們背后是留守的副指揮戴耆顯,他是桐城流亡士子,桐城淪陷時候逃出來的,這種流亡士子多數都投身定勝軍。
每一個流亡士子都懷揣著做還鄉團的夢想。
“殺,殺光這些狗東西!”
原本歷史上后年二甲第一的戴副指揮在騎兵后面揮舞軍刀吼叫著。
而他對面張普高舉旗幟,直接跳上了一門大炮,轉過身對著后面不斷揮動…
“你們可認得這個!”
他吼道。
在他們周圍是人山人海。
戰斗阻擋不住看熱鬧的欲望,古代因為觀戰而慘遭池魚之殃的例子很多,南北朝時候還有故意進攻觀戰百姓,驅趕后者去沖散敵軍陣型的。
更何況武昌都多少年沒見過戰火,這可是奇觀啊。
雖然靠近看熱鬧的確不敢,但站在周圍屋頂,爬到周圍樹上,站在墻頭卻是完全可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手中的旗幟上。
“對,這是紅巾軍的旗幟,這是相國的旗幟,相國已經到武昌縣,相國正帶著武昌縣的百姓,在殺了那些貪官污吏,殺了那些土豪劣紳,讓所有窮人都過上好日子,我們就是起義迎接相國,你們還看什么,難道你們不想?難道你們不想殺了那些貪官污吏和土豪劣紳,過上紅巾軍一樣的好日子?
那就都過來,跟著我們一起打開總兵府,打開巡撫衙門,咱們自己解放武昌迎接相國!”
張普吼道。
“假的,他說的都是假的,楊豐在徐州,武昌只是民變!”
跑的氣喘吁吁的梅之煥終于趕到,他直接跑到騎兵前面喊道。
然后他甚至不顧前面炮口,在兩軍中間策馬疾馳…
“別聽他的,楊豐還在徐州修黃河,武昌就是民變而已,軍門已經下令嚴懲導致民變的知縣楊鶴,都別聽信謠言,朝廷已經和楊豐講和,明年會盟解決,會盟成功紅巾軍不再西進,會盟失敗朝廷會歸順應天。”
他邊跑邊喊著。
然后兩旁屋頂上百姓們議論紛紛。
“你們信這種狗官還是信我?”
張普吼道。
然后他再次成為矚目的焦點。
“更何況就算真如此,難道你們愿意永無希望再過紅巾軍的日子?”
他緊接著吼道。
他后面的梅之煥瞬間清醒,一下子露出驚慌的表情,緊接著拔出短槍對著他扣動扳機…
“進攻!”
梅之煥吼道。
這樣的距離短槍當然不可能命中。
但梅之煥后面列陣的騎兵卻立刻催動了戰馬。
“他害怕了,他們害怕了,這些大老爺們害怕了,兄弟們,咱們解放武昌迎相國!”
張普揮舞旗幟吼道。
下一刻騎兵在梅之煥兩旁洶涌而過,端著長矛直沖而來。
與此同時總兵府內兩座碉堡上,炮口火焰噴射,直射的炮彈落在起義士兵中間。
“開火!”
張普吼道。
緊接著他縱身跳下大炮。
伴隨著炮手們將一根根火繩直接杵進點火孔,大炮驟然噴射火焰,沖鋒的騎兵直接如同被刈刀掃過的野草,在瞬間塌陷下去了一片,后面的騎兵來不及躲閃直接撞在同伴中,被密集的死馬絆倒。
不過也就在這時候,原本駐扎都指揮使司的一個步兵營趕到。
他們出現在起義軍的后方,開始在對面結陣。
但問題是起義軍占據了十字街口,而且有足夠數量的大炮,在這種街道戰斗中大炮霰彈又有絕對的優勢,甚至還沒等那些步兵進入射程,對著他們這個方向的四門大炮就首先噴射火焰,五百六十枚霰彈,在瞬間打出尸山血海。不敢繼續進攻的步兵只好先堆起街壘,然后推著他們的野戰炮對射,但野戰炮肯定轟不過重炮。
甚至還沒加入戰場,就被重炮營那些經驗豐富的老兵們,輕松摧毀在了半路上。
另外一隊騎兵也穿過附近小巷,試圖從側翼進攻,但問題是起義軍還有近防的野戰炮。
這隊騎兵被一門野戰炮輕松堵住。
雙方激戰繼續,起義軍有足夠彈藥,他們都有專門的彈藥車,平均到每門大炮可以有一百五十發炮彈,但實際上這些大炮都是輪射,所以至少兩三個小時的戰斗毫無壓力。
而那些隨行的火槍手,則占據附近屋頂防止偷襲。
這個十字街口就是一個堅固的堡壘,任何進攻者都不得不面對兇猛的大炮加霰彈。
這些為抵抗紅巾軍訓練的士兵,就這樣在武昌城內展開真正的血戰。
“你們還在等什么?相國就在武昌,相國就在百里之外,只要咱們解放武昌城,相國就必然趕來!”
張普站在硝煙彌漫中的彈藥車上,背對著炮口前尸山血海的場景,繼續揮舞旗幟吼叫著。
“進攻,殺光這些亂兵!”
梅之煥帶著驚慌吼叫著。
他真的害怕。
他之前忽略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如果真的是會盟,如果老百姓真的渴望加入紅巾軍,那么對他們來說,會盟是不利的,一旦楊豐失敗,那么湖廣老百姓豈不是永無加入紅巾軍的可能?那么這種情況下,似乎先自己鬧起來,然后逼著楊豐不得不西征才是最明智的,畢竟如果湖廣百姓真的打出紅巾軍旗幟,楊豐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坐視了。
他肯定要西進。
那時候之前一切計劃都破滅了。
朝廷袞袞諸公光想著這是個解決問題的手段,卻忘了這對于湖廣的刁民們來說卻是無法接受的…
呃,不是忘了。
我大明袞袞諸公什么時候把刁民當同類看待?
他們想什么本來就不在袞袞諸公的考慮范圍之內,所以也就談不上忘了。
可是…
現在這卻成了致命的。
梅之煥一下子明白過來,為什么武昌僅僅一件討薪事件,就會釀成一場巨變了。
老百姓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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