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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又又一個爆炸性消息

  莊嚴肅穆的朝殿。

  一片死寂。

  群臣持續呆滯,還沒從震撼中回過神來。

  他們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的贏家會是武三思?

  那可是儲君啊!

  過往陛下在立儲方面態度模糊,舉棋不定,朝野誰也不敢提及這個極度敏感的話題。

  沒太子就沒太子唄,只要最后能挑選出讓朝堂滿意的人選就行。

  卻不曾想最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

  忽略兒子孫子,卻偏偏選擇侄子?

  實在是昏聵!

  霎那間,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滿殿文武皆將目光投向狄仁杰。

  狄公乃百官之首,威望隆高,只要他挺身而出,大家便跟著附和。

  堅決反對!

  就算下了詔書,朝堂不執行旨意,武三思這太子絕對做不成。

  氣氛逐漸緊張起來。

  距離最近的武三思,惴惴不安地用眼角余光觀察著狄仁杰。

  李顯和太平惶恐不安,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滿堂文武身上。

  皇帝旨意,只要所有官員抗拒,那就推行不下去。

  迎著無數道期盼的目光,狄仁杰咽下喉間嘆息。

  他不確定陛下策劃的計謀會不會生效,武三思真有能力鎮壓中山王?

  兩虎相斗,必有一傷。

  可在強勢的中山王面前,武三思遠遠稱不上猛虎!

  但眼下這就是最好的權謀,既削弱中山王,又能為真正的儲君掃清障礙。

  殿角的青銅漏刻仍在不急不緩地滴落著,群臣眼神漸漸黯淡。

  沉默,也是一種答案。

  諸多臣子勃然大怒,到了這個地步,還在謹守明哲保身之道,不感到羞愧么?

  你這個縮頭烏龜!

  武三思僵硬的肌肉慢慢放松,心中暗道:

  “老東西還算識相,本太子斷然虧待不了你。”

  這時。

  兵部尚書姚崇站了出來,他神情凜然道:

  “陛下,東宮之位乃國本,稍有不慎,恐會動搖社稷。”

  武則天目光古井無波,字正腔圓道:

  “朕經過深思熟慮,為蒼生社稷挑選了一個德才兼備的儲君。”

  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異常堅決。

  帶著不容置喙的帝王威勢!

  李顯臉色遽變,先是漲紅,隨之鐵青。

  這句話就如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臉上!

  又疼又怒,滿心的絕望不甘,幾乎無法言喻描述。

  這就是他的母親啊!

  姚崇滿腔憤怒傾瀉而出,高亢著聲音:

  “敢問陛下,姑侄之與母子孰親?”

  “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后,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祔姑于廟者也!”

  看著義無反顧的姚尚書,群臣心一橫,紛紛出列。

  “懇請陛下收回旨意!”

  “懇請陛下收回旨意!”

  “懇請陛下收回旨意!”

  聲音如洶涌的浪潮,一浪蓋過一浪,響徹在朝殿。

  武三思臉色難看至極,他冷著眼,將這些人記在腦海里。

  尤其打頭陣的姚崇。

  入主東宮第一件事,就要讓這個腐儒滾出朝堂,接著清洗這群不知敬畏的螻蟻!

  膽敢與本太子作對?

  武則天甚感欣慰,鳳臉卻依舊冷漠。

  激烈的反對聲中,陡然出現不合時宜的聲音:

  “梁王性子仁厚,宜為儲君。”

  猶如晴天霹靂,朝殿聲音戛然而止。

  群臣目露駭然,死死盯著緩步出列的崔玄暐。

  武則天鳳眸籠罩寒霜,竭力控制心中的滔天怒火。

  又是這群附骨之疽!

  江山社稷的毒瘡!

  崔玄暐眼神沒有波瀾起伏,直接表明態度:

  “東宮之位,沒有誰比梁王更合適。”

  世家領袖發話,剛剛還選擇性沉默的世族大臣,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七嘴八舌的附議。

  在他們看來,政治局勢最理想的狀態,就是張巨蟒起兵造反。

  可此獠不按常理出牌,竟然選擇做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就在他們失望憤怒的時候。

  轉機出現了。

  武三思入主東宮。

  如此荒唐可笑的決策,絕對會導致朝堂震蕩,進而波及社稷。

  越亂越好啊!

  那世家就能借此壟斷執政,掌握天下資源,甚至控制皇帝,讓皇帝成為傀儡,成為門閥望族的代理人!

  武三思眼底的興奮之色都快溢出來了。

  他知道,儲君之位板上釘釘了!

  群臣見狀,暗嘆一聲。

  沒想到助武三思一臂之力的,竟然是門閥望族。

  要想廢掉立儲詔書,唯有朝堂所有人聯合起來抵觸。

  而如今,已經有人倒戈了。

  武則天神色晦暗,語氣冷硬道:

  “善。”

  狄仁杰瞥了御座一眼,似乎能感受到陛下復雜紊亂的心境。

  滿殿安靜下來。

  再憤怒不滿的大臣,也偃旗息鼓了。

  已成定局的事情,難道還冒著得罪太子的風險,去做無謂的勸諫?

  “政事堂負責起草立太子詔書。”

  武則天面無表情說了一句,而后目光看向武三思。

  群臣也將目光對準武三思。

  隨便說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做結語,這場驚心動魄的朝會就可以落下帷幕了。

  武三思興奮不已,恭聲道:

  “陛下,臣準備了三個提案。”

  滿殿大臣瞬間愕然。

  這個時候,說一些君臣相得益彰,不負社稷蒼生的場面話,再描述一下此時此刻的情緒心境,不就完事了?

  搞什么提案,你腦子是不是被驢給踢了?

  武則天目光冷厲,重重“嗯”了一聲表達不滿。

  武三思置若罔聞,高聲道:

  “《論語》有言: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

  “臣建議,出母亦需守孝三年!”

  聲音鏗鏘有力,好似金石作響。

  可是滿殿朝臣在聽到這句話后,議論聲已是轟然大作!

  古禮規定,子為父服喪三年,為母服喪一年。

  二十年前,陛下還是皇后時,就貫徹了一項政策。

  父在為母服齊衰三年!

  這政策打破了社會不公平的服孝制度,明顯提高了女權地位。

  如今武三思依葫蘆畫瓢,準備效仿。

  出母是什么呢?

  那些被父休棄的生母,遵循禮法原則,根本就不需要服喪。

  武三思這個提議非常聰明。

  一方面,進一步提高女性的地位,搏取陛下歡心。

  另一方面,隱晦表達一顆孝子之心,臣雖然不是您兒子,但也會感懷恩德啊。

  但是!

  這聰明用錯地方了!

  好比下屬為了討好上司,主動請客去丹鳳街一游,上司欣然應允。

  倘若上司剛死了爹,下屬跑去說我請您去嫖娼,會發生什么?

  一樣的話,場景不同,那就是天差地別!

  你現在是太子啊!

  太子對皇帝說要孝悌?

  難道巴不得皇帝盡早駕崩?

  果然,群臣看向御座,陛下一張臉孔布滿陰霾。

  感受耳邊嘈雜的聲音,武三思自以為袞袞諸公被震驚到了。

  他略有些自得,繼續道:

  “陛下,京中各衙門貪腐現象很難杜絕,臣建議,京官八品以上益稟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群臣目瞪口呆。

  官員加薪?

  這就迫不及待籠絡人心,想贏得百官擁護?

  你覺得這時機合適么?

  朝殿陷入沉寂。

  幾乎所有人都能察覺到,武三思那股子急功近利的庸俗感。

  崔玄暐等世族臣子輕輕勾起了嘴角。

  原本他們看來,武三思雖然稱不上足智多謀,但跟愚不可及挨不上邊,很淺薄很平庸的一個人。

  真沒想到啊!

  在儲君的誘惑面前,終于暴露了最真實的丑陋嘴臉。

  破爛不堪!

  甚至比廬陵王都垃圾幾倍!

  好,實在是好!

  崔玄暐目光愈發堅定。

  勢必扶持武三思,這蠢貨就是門閥望族最好的傀儡!

  而殿內的武家族人滿臉失望。

  這種最關鍵的時候,梁王的表現只能用十二個字形容。

  方寸大亂,失誤頻頻,丑態盡出!

  察覺到殿中詭異的氛圍,武三思先是驚愕,旋即額頭冒出冷汗。

  連帶著脊骨都陣陣發涼。

  他偷覷了御座一眼,便迎上了森然陰冷的目光。

  “臣…臣…”武三思聲音顫抖。

  崔玄暐瞇了瞇眼,不忘推波助瀾:

  “梁王,不是有三個建言么,第三條呢?”

  群臣憋著笑,打算好好欣賞一下梁王拙劣的表演。

  武三思表情僵住,只能硬著頭皮道:

  “中山王能力卓越,而北地草原亟需開墾荒地,他是最佳人選。”

  群臣這下反倒露出激動之態。

  張巨蟒這個惡魔喪盡天良,被其屠殺的人數不勝數,讓人憎惡的程度遠遠超過武三思。

  把此獠發配到草原,這讓許多人內心蠢蠢欲動,迫切盼望陛下能同意。

  狄仁杰搖了搖頭,心中頗為感慨。

  陛下的精妙布局,沒想到這么快就出現了破綻。

  千算萬算,算不到武三思這般窩囊。

  為什么想發配中山王?

  因為在其潛意識里,就恐懼害怕!

  你甚至都不敢跟中山王斗,在陛下心里還有什么利用價值?

  你是太子,太子代表皇權的延續!

  中山王再囂張強勢,他也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朝堂當眾斬首梁王,但絕對不敢殺太子。

  正因為身份的轉變,對太子動手,就是造江山社稷的反!

  占據絕對優勢,卻還是害怕中山王。

  這不是廢物是什么?

  武則天緊繃著臉,豎起的鳳眉下,一雙被怒火灼紅的眼睛射出兩道寒光。

  爛泥扶不上墻!

  她隱隱有些動搖,或許一開始這個決定就是錯誤的?

  怎么也想不到,武三思是這種低劣的貨色!

  武則天死盯著他,冷聲道:

  “容后再議,退朝!”

  群臣齊齊躬身,目送陛下離去。

  武三思呆滯在原地,不知所措。

  “恭喜梁王。”崔玄暐踱步近前,笑瞇瞇的作揖。

  武三思忙不迭擠出笑容,難堪尷尬的情緒被沖淡了些許。

  出丑又如何?

  孤是大周帝國的儲君!

  緊接著,陸續有官員上前祝賀。

  廬陵王府。

  寢殿滿目狼藉,李顯像是中了淬毒的弓箭,癱倒在地。

  濃烈的嫉火在他的胸膛里涌動。

  “你無情冷血到這個地步,真是半點心肝也沒有!”

  李顯眼睛陡然赤紅,猶如籠中困獸一般走來走去,兇狠得隨時要吃人一般。

  “取些冰來!”一旁的韋玉寒聲吩咐。

  立刻有宮婢從冰窖里打出一桶混著冰碴子的水,濾凈后泡著錦帕遞過來。

  韋玉粗暴的把錦帕抓起來,直接撲在李顯臉上。

  尖銳的寒意如萬千細針,把整張臉刺得生疼,李顯臉部扭曲猙獰。

  韋玉厲聲道:“越是這種時刻,越要鎮之以靜。”

  一旁的李裹兒冷著玉頰:

  “父王,憤怒的情緒對局勢毫無用處,振作起來。”

  “親兒子比不過侄子,世間還有這般荒謬可笑的是么?”李顯聲音尖利,還帶著點哭腔。

  他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夠了!”

  韋玉咆哮了一聲。

  她陰冷著臉:“別一副瀕臨絕境的模樣,現在還不是末日。”

  李顯沉默無言。

  “咱們急什么?最急的是張巨蟒,武三思第一個開刀對象就是此獠。”

  韋玉神情淡然,鎮定自若。

  她一開始也面臨崩潰,感覺天快塌下來了,后來細細思量。

  隱約有個猜測,陛下此舉會不會是為了針對張巨蟒?

  早不立晚不立,偏偏這個時候立儲,目的很明顯。

  “你是說,咱們先坐山觀虎斗?”李顯臉上恢復些許生機。

  韋玉輕輕頷首,嫻熟地推演接下來的朝堂動向:

  “武三思權力已經凌駕張巨蟒之上了,此獠一回京,勢必會爆發激烈的沖突。”

  “陛下經歷疑似謀反案,不會再無底線容忍此獠,而武三思掌握太子名分,能抹除兩者之間的能力差距。”

  聞言,李顯眉頭皺得很緊:

  “如你所說,母皇不幫他,儲君要干他,張巨蟒就算神靈轉世,也會被慢慢吞噬掉。”

  韋玉愕然,啞口無言。

  是啊,張巨蟒一旦進京,那真的相當于甕中之鱉。

  走進神都,就是被困在金碧輝煌的牢籠里,連起兵造反的資格都沒有了。

  “他永遠不會讓自己處于被動。”李裹兒輕啟朱唇,語氣堅定。

  韋玉鳳目微閃:“裹兒,你是說此獠會抗旨,直接在蜀中造反?”

  李裹兒搖搖頭,答不上來。

  那個男人跟陛下深層博弈,兩個站在世間巔峰的存在,豈是她所能揣度的?

  “張巨蟒,來點作用吧!”

  “能不能把武三思搞下去,你跟他同歸于盡,成全本王。”

  李顯嘆了一聲,焦躁無助。

  “靜觀其變。”韋玉沉聲道。

  略頓,她直視著李顯:

  “王爺,該跟小月聯絡一下感情了。”

  小月?

  李裹兒疑惑。

  “誰?”李顯訝異。

  韋玉瞪著他:“太平啊,你們兄妹倆好久沒走動了。”

  李顯:“…”

  以前罵人家賤婦騷蹄子,現在親切的喊小月,他們之間哪里還能兄友妹恭?

  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韋玉板著臉道:

  “咱們跟她已經沒有利益沖突,現在是一致對外的時候了。”

  “如若不然,武三思任意捏造罪狀,誣告陷害,咱們有好下場?”

  以己度人,如果是廬陵王府入主東宮,她一定會把威脅鏟除!

  所以眼下只能跟太平政治合盟,共同抵御武三思,讓其投鼠忌器。

  “不錯。”李顯雙目一亮:

  “要想坐收漁翁之利,一定要先確保自身安然無恙。”

  翌日,天空晴朗,萬里無云。

  政事堂外。

  武三思負手而來,神情倨傲。

  屋檐下的書吏畢恭畢敬道:

  “梁王,您的物品準備妥當了…”

  “嗯?”

  武三思斜睨著他,強行打斷:“你犯了一個錯誤。”

  “太…太子殿下。”書吏連忙改換稱呼。

  武三思收回懾人的目光,闊步而入。

  堂內三個宰相正在分配政務,一見武三思,便陷入沉默,就連埋頭查閱的中書舍人們,動作都略慢了幾分。

  “狄…狄相。”武三思聲音怪異,他差點蹦出狄愛卿三個字。

  “嗯。”狄仁杰漫不經心點頭,繼續翻閱政務。

  武三思眼神微冷。

  他剛剛就是試探,狄仁杰果然毫無敬畏之心!

  這般老謀深算的奸詐狐貍,會忘了基本的禮儀?

  只有一種可能,他輕視自己這個儲君!

  包括婁師德,甚至這些低賤的中書舍人。

  根源是什么?

  張巨蟒!

  此獠就是遮擋神都城的巨大陰影,不掀翻它,永遠得不到別人的真心擁護。

  只有踏著此獠的尸體,才能向世人證明,孤有能力執掌這個江山社稷!

  “太子,請上坐。”

  崔玄暐起身相迎,儒雅的臉龐露出恭敬之色。

  武三思笑著擺手:“不必多禮,孤收拾一下東西就走。”

  入主東宮,宰相職位就自動卸任了。

  說完他踱步進了署房。

  檢查完機密文件有無缺失,武三思抱起盒子,卻注意到案幾上的宰相印章。

  他嘴角噙笑,抄起印章砸在墻壁。

  宰相又算什么螻蟻?

  輕緩腳步聲響起,崔玄暐將這一幕收進眼底,他不動聲色的撿起印章。

  武三思臉上的尷尬之色一閃而逝。

  “太子,你可要小心張巨蟒,此獠不好對付啊。”崔玄暐似隨意般開口。

  武三思眼中迸出殺機,索性收起假面具和虛偽言辭,目光灼灼道:

  “崔相可愿襄助孤一臂之力?”

  直接攤牌,也不饒圈子。

  他很清楚崔玄暐這些門閥的陰謀。

  但現在自己的處境也很艱難。

  上面有陛下森冷的獠牙,下面有張巨蟒恐怖的強勢。

  怎么辦?

  只能跟門閥望族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崔玄暐顯然沒料到對方如此直白,他笑了笑,意味深長道:

  “太子是一國儲君,維護儲君是臣子無法推卸的責任。”

  武三思緊繃的心弦頓時松懈下來。

  他跟崔玄暐雙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御書房。

  檀香裊裊。

  “臣叩見神皇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三思匍匐在地,虔誠恭敬,近乎于諂媚。

  “起來吧。”

  武則天擺擺手,示意宮婢端來一杯香茗。

  她微微一笑:“朕觀你恭良純善,異日當有天子氣象,閑暇時不妨多處理政務。”

  武三思愕然,忽然涌現出微妙的不安感,他絲毫感受不到可親可近。

  “東宮籌備的怎么樣了?”武則天淡淡問道。

  武三思剛要回答,腦海里卻冒出一個念頭。

  他要試探陛下對張巨蟒的真實態度。

  “陛下,進展不順,神皇司綠袍一直在拿東宮規格做文章。”

  武三思佯裝惶恐,又夾雜著憂愁和不滿。

  “哦?”

  武則天臉色陰沉,冷聲道:

  “放肆!他們豈敢干涉皇家事宜?”

  武三思心一喜,嗓音變得深沉:

  “陛下,神皇司不受制衡監督,才導致這群綠袍勢焰熏天!”

  武則天沉默片刻,似是在征詢:

  “你有什么建議?”

  武三思竭力控制情緒波動,小心翼翼道:

  “陛下,要不再設立一個機構,跟神皇司形成競爭,有競爭才有壓力,才能收斂氣焰,更好為陛下辦事。”

  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喉嚨發干,心跳有些加速。

  武則天表情微變,起身來回踱步。

  她瞇著眼睛打量武三思一番,突然展顏一笑:

  “好主意,一家為大始終是隱患。”

  武三思肩膀劇震,內心狂喜。

  他賭對了!

  陛下就是希望蠶食張巨蟒的權力!

  若自己表現得庸碌無為,只懂得見招拆招,那儲君位置都不穩。

  一定要顯露鋒芒,爭權奪勢,狠狠鎮壓張巨蟒!

  武則天神色莫測,淡淡道:“盡快著手組建。”

  “是!”

  武三思重重點頭,而后恭聲道:“請陛下賜名。”

  “這…”武則天蹙眉。

  武三思見狀,謹慎措辭:

  “要不就神龍衛?陛下是傲世寰宇的真龍。”

  武則天心中冷笑不已,這里的龍恐怕指你自己吧?

  她面上卻很平靜道:“龍出之升天,朕希望神龍衛做出一番成績來。”

  武三思有些難以置信,蠕動著嘴唇謝恩。

  事情實在是太順了!

  對于自己的擴權,陛下竟是無動于衷,連一點點警告的意思都沒有。

  這讓他更堅信張巨蟒徹底失寵,已經是秋后的螞蚱。

  如今掌握神龍衛這個特務機構,就能徹底壓制神皇司,何況自家侄兒還是神皇司二把手。

  外部打,內部摻沙子。

  這群綠袍還能怎么蹦跶?

  “對了陛下。”武三思似想起什么,忐忑不安道:

  “神都城的福利機構太過混亂,應該好好整頓。”

  武則天略一權衡,沉聲道:

  “動靜不能太大,倘若影響百姓,朕饒你不得!”

  武三思神情凜然:“臣遵旨,請陛下放心,臣絕不辜負陛下信任。”

  武則天目中無波無瀾,情緒被遮掩得嚴嚴實實。

  武三思沒再繼續提要求,他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引起陛下忌憚就得不償失了。

  “朕乏了,沒什么事就退下吧。”

  武則天捏了捏眉心,溫聲道。

  “遵命,臣告退。”

  武三思恭敬作揖,趨行離開。

  武則天盯著他的背影,目光一片冰冷,似能將萬物凍結。

  殿外。

  武三思深呼吸一口氣,恐懼彷徨的眼神一片散亂。

  陛下態度之和善,言語之誠摯都是他前所未有的經歷,春風化雨,殷殷可親。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管你在謀劃什么,既然儲君之位給孤了,可不是輕易就能廢黜的。”

  他喃喃自語。

  站上巔峰,俯瞰世間是什么感覺?

  泰山封禪,君臨天下又是什么感覺?

  要想實現這些野心,首先就做掉那只攔路虎。

  張巨蟒,風水輪流轉,該是孤折磨你的時候了。

  深夜。

  遠處火光從壁里瓦間躥出,它們瘋狂地吞噬著建筑,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每一個彈指都在瘋長。

  極黑的濃煙已率先飄起,四周火星繚繞,如一條潑墨的黑龍躍上夜空。

  馬車里,太平掀開車簾,神情陰冷至極:

  “堂堂儲君在麗景門縱火,丟盡大周帝國的臉面!”

  車廂內的上官婉兒一反平日溫柔淺笑的模樣,一張玉頰繃得極緊,目中滿是怒火,嬌軀因憤怒微微顫抖。

  這場火,武藝傍身的綠袍應當安然無恙,但衙門被燒毀了。

  于神皇司而言,這是打臉,天大的恥辱!

  沒想到武三思的下馬威來得這么迅疾,無所顧忌,為所欲為!

  “立這個廢物為儲君,母皇昏聵愚昧!”

  太平五臟六腑被怒火炙烤,火苗幾乎要噴出眼眶。

  她放下車簾,冷聲道:

  “又不敢殺他,又要削弱他,用武三思這個玩意來惡心人。”

  “就不擔心遭到反噬么,萬一…”

  太平還有一絲殘存的理智,大逆不道的話終究沒付諸于口。

  但上官婉兒明白。

  如果陛下突然駕崩,那身為太子的武三思順理成章繼位,根本就不需要經歷波折。

  儲君登基,名正言順。

  太平目光沉沉,盯著上官婉兒:

  “婉兒,你久伴母皇身側,你覺得她有沒有想過立本宮為儲君?”

  上官婉兒抿著唇角,“婉兒不太清楚。”

  太平審視著她,不知道是真不知道,還是謹小慎微不敢說。

  “儲君之位既定,本宮也沒什么好顧忌的,說什么也改變不了局面。”

  頓了頓,她杏眸黯然,喟嘆一聲:

  “把本宮嫁給中山王,不就是三贏的局面么?”

  “本宮登基,能將武周江山延續下去,國號不變,一切遵循母皇的既定政策。”

  “中山王跟本宮的下一代接過大寶,之后每一任皇帝都流著母皇的血。”

  “皆大歡喜,不是么?”

  原以為這番話會讓上官婉兒震驚,誰料她聽后平靜從容。

  太平苦笑一聲,以婉兒的聰慧,興許早就察覺到自己想法了。

  上官婉兒略默,突然說道:

  “殿下,你有沒有想過中山王也抱著這種想法呢?”

  太平精致的臉龐滿是愕然。

  她沒想過,至少張易之從未向她傳達過,連隱晦的暗示都沒有。

  “殿下,你走進了思維誤區,儲君并非局限于兒女,孫子也極有可能。”

  “當時在李唐宗廟,陛下已經寬恕了相王,中山王為何還要將李隆基給劈死?”

  上官婉兒聲線輕柔。

  太平紅唇微張,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原來那個男人早就在替她鏟除隱患,也許在他看來,李隆基就是最大的威脅。

  “母皇為什么就不能成全本宮?”

  太平一顆心在胸膛里翻滾不定,俏臉也似被蒙上了陰影。

  上官婉兒將一切看得透徹,她也沒什么忌諱,平靜開口:

  “陛下怕你重蹈覆轍。”

  太平疑惑地看著她。

  上官婉兒并沒有解釋的意思,換了一個淺顯易懂的詞:

  “前車之鑒。”

  話音落下,猶如醍醐灌頂。

  太平震驚,鼓脹脹的胸脯起伏不定。

  上官婉兒別過臉,注視著昏暗的燈火。

  高宗跟陛下就是夫妻,最后呢?

  陛下改朝換代!

  許多文人喜歡夸贊高宗隱忍,擅長偽裝,甚至帝王權術爐火純青。

  在上官婉兒看來,荒謬可笑。

  作為一個統治者,治下的國家因他而亡,就是無可推諉的罪過。

  原因很簡單,能力不對等。

  高宗弱。

  陛下強。

  弱者最終敗在強者手上,不是再正常不過么?

  歷史都是相似的,倘若殿下跟張郎結合,完全就是高宗跟陛下的翻版?

  殿下跟張郎的能力水平差了不止幾個檔次。

  張郎會不會成為第二個陛下?

  太平朱唇微微顫動,她似乎更能領悟母皇晦疑莫測的表情之后,那心硬如刀的決絕鋒銳。

  政治就是冰冷的理性機器,沒有人能保證永恒不變。

  她很清楚母皇跟張郎之間的感情有多親密,信任突然崩裂,難道母皇不是在承受煎熬痛苦么?

  可在皇權面前,人性也許經不起考驗和引誘。

  人性之惡就是一根緊繃的弦,不動則已,即便輕輕一撥,誰也不知道后果會是什么。

  車廂內陷入冗長的死寂。

  上官婉兒很清楚,張郎跟陛下走到這一步,不分對錯。

  太平也很清楚,所以她平息了怒火,情緒漸漸復雜。

  過了很久。

  她咽下喉中的輕嘆,“照這樣看,除非起兵造反,否則…”

  “不一定。”上官婉兒搖搖頭,很嚴肅道:

  “我覺得中山王不可能傻乎乎的進神都,他一定會做出反擊。”

  聽著如此篤定的語氣,太平心情很不是滋味。

  她最在乎的兩個人要進行斗法,那就意味著兩人之間關系越走越遠,直至有可能成為仇人。

  時間緩緩流逝,轉眼就過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發生了太多事,神龍衛突然崛起。

  神皇司的權力被加了重重枷鎖,又遭到神龍衛的圍剿,一眾綠袍岌岌可危。

  太子權勢滔天,身邊聚攏了許多擁躉,形成一股龐大的政治集團,坊間稱之為太子黨。

  廬陵王和太平殿下像是銷聲匿跡,整整半個月足不出戶,不知是暫避鋒芒還是害怕太子。

  清晨,朝陽升起。

  御道上。

  群臣班列最前方,站著一個意氣風發的男人,紫袍迎風飄揚。

  “張巨蟒還沒回京,此獠是不是被嚇到了?”宋之問緊緊挨著武三思,神情輕蔑。

  “也許吧。”武三思很是平靜,風輕云淡道:

  “孤沒精力關注一個螻蟻。”

  “是極!”

  一眾官員紛紛附和。

  話雖如此,其實他們很清楚。

  神都城上迷霧繚繞,太子黨還沒到歡慶勝利之時,真正的怪獸蟄伏在暗處,沒露出獠牙。

  不少臣子暗暗腹誹。

  裝什么裝,張巨蟒要是真掀桌子造反,大家一起玩完。

  小人得志的嘴臉有夠惡心的。

  零丁的寒門臣子都感受到了一種憋屈和難受。

  他們為中山王感到悲愴。

  真像極了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曾經何其強勢睥睨的梟雄,世人誰見他不低眉?

  連堂堂吐蕃贊普都忍著屈辱,跪下乞降。

  可現在,就因為莫須有的造反,被武三思這等小人欺壓。

  真有點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

  連親手締造的神皇司茍延殘喘,隨時都可能崩潰。

  作為臣子,他們討厭特務部門。

  但相比神龍衛,神皇司就好太多了,只要安分守己,綠袍根本不會找上門。

  可神龍衛就是一群野狗,逮誰咬誰,為了展現權勢肆意威脅朝臣。

  簡直可惡!

  宰相狄仁杰審視了武三思片刻,便收回目光。

  原本他礙于陛下的謀劃,倒對武三思沒有看法,如今他也憎惡這個所謂的“太子”。

  “鐺!”

  “鐺!”

  “鐺!”

  鐘聲敲響,群臣收斂心思,有條不紊走向朝殿。

  朝殿。

  御座上,依舊是萬年不變的冷漠面孔。

  似乎從半個月前開始,陛下就很少笑了,整個人看起來格外陰沉。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武則天環顧大殿,口氣平淡。

  “陛下!”

  陳子昂立刻跳了出來,怒聲道:“微臣彈劾梁王!”

  大殿議論聲嘈雜,似乎并不意味,因為這已經是這個噴子第八次彈劾了。

  每次都無功而返,卻依然鍥而不舍。

  武三思瞇著眼,滿腔的憤怒難以遏制。

  他不是為彈劾而發怒。

  而是那尖銳刺耳的“梁王”二字。

  稱呼孤一聲太子很難么?

  武則天面無表情,誰也看不出她的情緒波動。

  “中山王親辦的福利機構,可謂是功蓋千秋,原本慈幼局等機構運轉良好,梁王卻私自將政策亂改一通,百姓怨聲載道。”

  “這等欺壓百姓的罪人有何顏面立足朝堂?”

  殿內響起陳子昂慷慨激昂的聲音。

  群臣沉默。

  武三思的舉動不止卑鄙,還惡心至極!

  如果說張巨蟒還存在良知的話,就是創建這些福利機構。

  朝廷贍養孤寡老人,養育貧苦人家的棄嬰,給窮百姓提供免費醫館。

  也許張巨蟒的出發點是為了聲望,但實實在在做了善事。

  史書的刀筆吏都不敢抹除此獠的功績。

  如今你武三思想博取民心聲望,無恥的摘桃子。

  也不是不行,畢竟無恥行徑乃政治本質。

  可你他娘的連桃子都不會摘!

  對福利機構絲毫不了解,又要驅逐張巨蟒的人,事做不成哪里有聲望?

  幾乎可以預見,再這樣下去,福利機構養的都是好吃懶做的閑人,這些部門就沒存在的必要了。

  “朕會派人嚴查。”武則天居高臨下剜了武三思一眼,冷聲道。

  聽著機械般的回復,陳子昂怒不可遏,破口大罵:

  “讓梁王這種社稷敗類做儲君,嫌國家滅亡得不夠快么?”

  群臣咂舌。

  這憤青有一顆鐵膽啊!

  不過正因如此,陛下反倒不會治其罪。

  畢竟朝堂需要一個逮到誰就噴誰的諫臣,就如貞觀的魏征一樣。

  武三思面不改色,眼底卻有一絲譏諷。

  任你罵得再難聽,孤自巋然不動。

  帝國儲君豈會在意一介螻蟻,那不是自降格調么?

  他轉過頭,對宋之問悄悄使了一個眼色。

  宋之問聞弦知意,持象牙笏出列,高聲道:

  “陛下,據旨意過了半個多月,中山王緣何還未入京?”

  此言一出,滿殿寂靜。

  事實上,所有人都想知道張巨蟒的動向。

  他們迫切希望此獠盡快回神都,這樣政治形勢就會陰暗詭譎。

  武三思如此欺辱你的下屬,還磨磨蹭蹭做什么?

  直接跟他干起來!

  讓天下人看看,究竟是坐擁太子名分的武三思技高一籌,還是你張巨蟒一如既往的強勢恐怖?

  武則天神色凝重,望向殿前的狄仁杰:

  “狄卿,政事堂不是派人去迎接了么,還沒傳回消息?”

  狄仁杰搖頭:“暫時沒有。”

  武則天眼底有一絲憂慮,子唯一日沒回京,她一日難安。

  就在此時。

  一個出乎意料的人緩緩出列。

  群臣循聲而望,俱是目露驚愕。

  刑部侍郎崔元綜!

  難道他知道張巨蟒的動向?

  一直以來,崔元綜的存在感就很弱,在朝堂跟透明人差不多。

  但誰也不敢忽視他。

  天下門閥望族,一隴西二博陵三清河。

  清河崔氏也是一尊不弱于博陵崔氏的龐然大物!

  而崔元綜能全權代表清河崔氏的意志!

  崔玄暐皺了皺眉。

  雖然都姓崔,但兩家關系很差,在大是大非面前尚能團結,平常就是相看兩相厭。

  他出列想說什么?

  就在群臣疑惑的時候。

  只聽殿前溫和的嗓音響起:

  “啟稟陛下,中山王去清河郡了。”

  猶如平地起驚雷,這句話震得群臣頭皮發麻。

  此獠無緣無故去清河郡做什么?

  聽崔侍郎的口氣,也不像尋仇啊!

  武則天面孔陡然僵硬,呼吸急促起來,厲聲問:

  “此去為何事?”

  剎那間,無形的帝王威壓如巨石降臨朝殿,仿佛隨時會落下,砸得群臣粉身碎骨!

  崔元綜沉默片刻,緩緩說出兩個字。

  滿殿震撼!!

  ps:端午節快樂,萬字大章,看盜版的過來支持一下唄。

大熊貓文學    人在大唐本想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