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張易之成為河北道兵馬大元帥的消息,在神都城傳播,全城震驚!
丹鳳街一座勾欄。
官員書生大肆談論著,一名御史小酌幾杯后,滿臉悵然:
“陛下置軍國危機于不顧,寵幸佞臣,導致國力凋敝,河北將陷于突厥之手!”
“我蒙圣恩位居高位,但是痛恨奸佞小人而不能誅殺,有什么面目見天下人呢?”
另一個官員聞言,慷慨激昂道:
“天下最至高無上的,是皇權,但比皇權更厲害的,是民心!”
“張巨蟒固然可以用鐵血的手腕鎮壓下去,但天下人不是瞎子,此等荒謬之事,又將河北百姓置于何地?”
話落,包間漸漸彌漫著悲涼絕望的氣氛。
所有人一聲不吭,只是灌酒,仿佛這樣才能發泄心中的憤懣。
一個書生雙目赤紅,攥緊拳頭,“張巨蟒毫無軍事造詣,如果磨煉一番,有可能是一員驍將。”
“但為帥者領三十萬大軍,必敗無疑,三十萬男兒傾覆啊!”
“那是三十萬戶人家,他們都是家里的頂梁柱,父母的心肝肉啊!”
說著說著竟把腦袋靠在桌上,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一個白發儒生愈發悲觀,哽咽出聲:
“嗚呼哀哉,惟天下者中國之天下,或將淪為胡虜之天下矣!”
那御史抹了抹眼角,對身旁的官員細語道:
“已經有同僚悄悄南下置地購田了,朝廷恐怕真要遷都,我們也早做準備吧。”
官員嗯了一聲:“現在買價格偏低,真等突厥兵臨洛陽,以咱們的身家連一間庖廚都買不起。”
“奸佞誤國啊!”
一輛馬車朝洛水大營疾馳,沿路百姓都在議論兵馬大元帥之事。
“走吧,讓張司長掛帥,這場仗是贏不了的,還是回徐州老家!”
牽著十歲稚童的老者嘆息,搖頭拄著拐杖向城門走去。
茶肆的顧客嘆了一聲:“俺很崇拜散財童子,可打仗不是兒戲哩。”
“俺家三娃也被逼參軍,俺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一個白頭老漢顫著嘴唇。
坐在馬車外檐的裴旻忍不住,大聲替自家公子吆喝:
“張司長親自領兵出征!必斬突厥可汗首級!”
可出乎裴旻意料之外的,路旁的百姓并沒有高呼張司長英勇,竟出奇一致的沉默了下來。
“走吧。”
車廂傳來平靜的聲音。
剛停下來的馬車又在街道上疾馳。
邙山,洛水軍營。
落日余暉,給鐵血冰冷的軍營裝點上一絲暖色,柵欄哨樓的輪廓鑲上了一道金邊。
軍營里旌旗飄舞,鼓聲震天,塵土飛揚。
“兵馬大元帥進營!”轅門當值軍士見到張易之,立即行禮宣報。
張易之看了眼對方,頷首道:
“傳令全營,所有人校場集結。”
偌大的校場上,將士正在進行各自的訓練,或練技藝,或練隊列,或練拳術,一切都井然有序。
眾將士所練科目雖然不同,但無一不是大汗淋漓,神情肅然。
可當一襲白袍走進來,喧囂的聲音戛然而止,校場內陷入詭異的沉寂。
數萬道目光齊刷刷落在他身上,其中有敬畏,亦有對未知戰場的恐懼。
絕大部分參軍之人,都稱不上良家子。
在鄉間里也是桀驁不馴,仗著勇武肆意欺負弱小,在他們的世界觀里,非常崇拜張司長的種種事跡。
甚至敬若神明!
可崇拜歸崇拜,真上戰場玩命又是另一回事。
他會戰陣?他懂兵略?他懂行軍布陣么?
也許什么都不懂!
這樣的元帥,怎能最大限度保障麾下的性命呢?
突然。
“張大帥,第一次來軍營吧,這里都是難聞的汗臭味,不適合您這種體面人。”
一道陰柔至極的聲音傳來。
將士們紛紛側讓避退,露出一個猥瑣又佝僂的小身板兒。
此人相貌奇丑無比,額頭凸出,鼻子塌陷,外貌煞是震懾人心。
河內王武懿宗倨傲的微微昂頭,仰視著張易之。
“軍營攏共有多少士兵,又招募了多少。”
張易之俯瞰著對方,眉目間沉沉戾氣,一雙眼睛死水微瀾,肖似遺落許久干枯的枯井。
武懿宗,金吾衛大將軍,執掌兵權。
若論武家哪個子弟最受武則天信任,便是這丑陋矮子。
要不是礙于相貌實在難堪,此人早就入閣拜相了。
畢竟百官之首,宰相絕不能是丑鄙之輩。
迎上那淡漠的目光,武懿宗心里更是怨恨,他也要隨軍出征,意味著被此獠騎到頭上拉屎拉尿!
見對方久久不答,張易之聲音冷冽:
“河內王長得一言難盡倒也罷了,難不成還是啞巴?”
“張巨蟒,竟敢取笑本王!”武懿宗氣得三尸神炸跳,“你是大帥,軍營一切事宜與本王何干!”
校場登時沉寂下來,數萬個將士睜大著眼睛,一些躲在大堂的將軍也探出腦袋來。
張易之笑了笑,快步走近前,居高臨下望著武懿宗:
“抱歉,我控制不住脾氣。”
話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右手,扼住武懿宗的脖頸。
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武懿宗嘶聲干嚎,如同一只待宰的鴨子,在半空中拼命的撲騰和呱唧。
武懿宗部下紛紛拔出兵器,裴旻拔劍相向,劍尖指著所有人:
“敢動張大帥一根汗毛,你們九族都不夠誅!”
果然,士兵慢慢丟下手中的武器。
張易之將武懿宗提到校場的軍鼓前,露出冷靜嘲弄的神情:
“立威這種事情很俗套,但真的管用。”
說完掐著武懿宗脖子往軍鼓上狠狠砸去!
“咚!”
腦袋觸碰鼓面發出的聲音,宛若驚雷炸響。
金吾衛大將軍,陛下的侄孫,已經站在武將頂端的河內王。
如今卻像一條死狗一樣被蹂躪。
這一幕,讓無數將士震撼,帶給他們的沖擊力太大了!
張易之沒有停下的趨勢,猛撞!
武懿宗不停掙扎抽搐,想要痛嚎聲音卻非常沙啞無力,眼珠不停向上翻著,露出大部分眼白,看上去極其恐怖。
額頭上血肉模糊,窒息感加疼痛感讓他幾欲昏厥。
“張大帥,懇請手下留情。”
這時,軍營正堂跑出來十幾個身著鎧甲的武將。
里面有唐休璟、張仁愿、薛訥、張九節、李楷固,包括沙坨、契丹等歸順大周的異族將領。
這些人都曾做過一路大總管,戰功也僅次于王孝杰。
張易之淡淡掃了他們一眼,旋即猛然一甩。
半空中的武懿宗哇地猛噴鮮血,宛若破麻袋般倒飛出去,砸在地上,濺起一地灰塵。
“碩果僅存的蠢貨!”
張易之冷冷斜了他一眼,踱步走向這群將領,溫涼不涼的聲音透著極寒:
“諸位,想聯合起來給我下馬威。”
左武威衛將軍,薛仁貴的長子薛訥硬邦邦回嗆道:
“張司長在朝堂耍威風沒耍夠,耍到軍營里來了。”
張易之直視著他,冷聲道:“再重復一遍。”
感受猶如實質性的殺機,薛訥遍體生寒,他重重哼了一聲,撇過頭去。
地上的武懿宗眼神噴火,死死瞪著張易之的背影。
張易之負手而立,環視著這群將領,淡淡開口道:
“我是兵馬大元帥,你們唯有無條件服從。”
“如果河北國土從我手中喪失,這個千古大罪,我會遭受史書唾罵,永世不得翻身,我張易之就會被釘死在恥辱柱上。”
“所以千萬別激怒我,誰敢違令行事,我先揮屠刀清洗內部。”
這一刻,不止是將軍們,諸位將士也渾身發寒。
天靈蓋像是被揭開,冷水澆灌而下。
屠刀二字便讓他們想起和尚交稅、棍劈皇孫,血洗楊氏觀王房等等事跡。
軍隊紀律嚴苛,士兵們不是沒有見過冷血無情的長官。
可神都城張巨蟒。
那已經超脫了冷血無情的范疇。
就是魔!
比魔還可怕的人!
張易之寒聲道:“募兵多少人。”
“六萬,預計半個月之內,能募集二十萬左右。”
隴右軍州大使唐休璟回道。
“嗯。”張易之看了眼裴旻,裴旻會意,從袖子里拿出一個鐵環之物。
所有人瞬間錯愕。
這是何物?
張易之輕描淡寫地解釋道:
“南北朝便有之物,但中原從不使用,這叫馬蹄鐵,避免馬蹄損壞,提升騎兵機動性。”
說話的時候,裴旻早已牽過一匹馬,馬匹在堅硬的石磚上奔跑,絲毫沒有拘束的樣子。
“這,這怎么可能?”
薛訥心中極為訝異。
在馬蹄釘上半環形的鐵條,就無需考慮蹄甲磨損的問題了,一旦馬蹄鐵損壞,扔掉換新的。
他忽然感覺不可思議,這么簡單的問題竟然沒人想通。
跟人穿鞋一樣的道理啊!
“神器!神器啊!有了它對陣突厥騎兵,就能在各種地形奔跑。”
張仁愿等將軍情緒也很激動,一張張臉漲得通紅。
在必敗的形勢下,稍微能增添一丁丁勝算,那足以讓人亢奮。
唯有武懿宗等少數將領面露不屑。
此獠掛帥迎戰突厥,就像嬰兒對陣魁梧的壯漢,給嬰兒一把武器又能怎樣?
張易之神情嚴肅,沉聲道:
“我會勒令將作監趕緊仿造,這里還有一本練兵紀要,你們負責督促新兵訓練。”
說完裴旻從袖子里探出一本小薄子,順勢扔給最近的唐休璟。
這群將軍剛從震驚中回過神,陡然又聽見“練兵紀要”。
盡管隱藏得很好,但他們眼底還是顯露出絲絲嘲諷。
一個沒上過戰場的人,教咱們練兵?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張易之眸子微瞇,寒聲道:“服從命令四個字,我不想多次強調。”
“是!”唐休璟收起小薄子,面無表情點頭。
張巨蟒掛帥是既定事實,沒有誰能改變皇帝的意志。
皇帝做出昏庸的決定,文官可以質疑,但武將不行,只能嚴格執行旨意。
張易之目光掃向校場,拔高聲調道:
“有沒有軍需短缺的情況?”
場中沉默了幾息。
“沒有!”
聲音嘹亮,整齊劃一,氣勢如虹!
這時候,每個士兵看向張易之的目光都充滿了感激。
他們參軍多年,卻從來沒打過這么富裕的仗!!
朝廷給家里贈送春夏秋冬的衣裳,送了十幾斤羊肉,新鮮蔬菜,還有福利機構贈送的各類明目的善款。
朝廷將破損、老舊的武器裝備全部替換,重新打造。
關鍵是軍餉!
沒有克扣,還是雙倍!
一級級長官忌憚神皇司的威名,一個銅板都不敢貪墨,落到他們底層士兵手上,該是多少就是多少。
如果以前是十貫,落到手上只有四貫。
現在換成二十貫,到手就有二十貫,足足五倍呢!
張易之輕輕頷首,旋即一言不發,拂袖離開校場。
“恭送張大帥!”
眾將士齊聲高呼道。
走著走著,張易之突然止步,轉頭望著幾萬個人:
“諸位聽清楚,北伐若敗,我在長城上自刎謝罪,我的命總比你們值錢吧?”
偌大的校場,安靜無比。
此刻宛若無人絕域,一絲聲音都沒有。
張大帥沒有鼓舞士氣,也沒有說一些激勵的話。
平平平淡的一句話,卻震撼了所有人!
不得不承認,性命的確有尊卑之分。
張大帥,出身顯貴,名震萬邦,權勢滔天,這樣似謫仙般的人物同樣要奔赴戰場。
還當著數萬人的面,說出自刎謝罪!
這四個字分量太大了!
注視著那道白袍漸行漸遠,將士們沉默不語。
有信心么?
他們依然對張大帥不抱太大信心。
但既然走上這條路,就必須跟著這道白袍,一路走到底。
汾州軍營。
帳篷里。
王孝杰看完手里的公文,起身更換常服。
“大帥,公文上說了什么?”副將劉戰野疑惑道。
先前的副將蘇宏暉臨陣脫逃,被斬首示眾。
王孝杰望了他一眼,滿臉苦笑:“我不是大帥了,陛下臨陣換帥。”
“啊!”
劉戰野驚呼出聲,愕然道:“整個朝堂,除了您,誰還適合領軍?”
王孝杰略默,幽沉的目光泛著惆悵和擔憂,他搖搖頭道:
“這里暫由你督軍,我先回神都移交龜符。”
趙州。
城中一片狼籍,隨處可見烈火焚燒留下的殘垣斷壁,諸多民宅化成了灰燼與廢墟。
有些地方還能看到無人收斂的燒焦的尸首,街上有好些老人和孩子跪地乞討沿街哭泣。
刺史府。
“什么??”
默啜瞠目結舌,有些匪夷所思。
手下笑道:“回可汗,據探子回稟的消息,兵馬大元帥的確是張易之。”
張巨蟒?
閻知微渾身僵硬,脊骨有些發寒。
默啜目光轉向他,怒聲道:“這就怕了?”
閻知微低著頭,蠕動著嘴唇,“聽到此獠的名字,卑職就瑟瑟發抖。”
“廢物!”默啜恨鐵不成鋼,旋即似笑非笑:
“他率領軍隊,是他率領軍隊啊!”
閻知微回過神來,表情的恐懼之色驟然消失,嘶聲狂笑道:
“哈哈哈哈哈,簡直是千古奇聞!”
“可汗,卑職以性命擔保,此獠絕對不懂兵略!這對君臣視軍國大事于兒戲。”
他情緒異常激動,整個人猶如癲狂。
事實證明,投靠突厥這個決定非常正確!
大周老妖婆昏招迭出,已有亡國之兆!
默啜揮舞著雙臂,放肆大笑道:
“張易之,一決高下,本可汗等你!”
“吞下河北,以此據點和跳板,劍指關隴馬踏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