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嗒蹄嗒!”
麗景門外馬蹄聲驟響,狂風卷著暴雨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往馬背上抽。
雨飛水濺,迷瀠一片。
“啊!”
對面檐下避雨的官員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驚呼出聲。
為首那道熟悉的身影——
不正是消失五天的張巨蟒么!
身后整整數百個綠袍,踏著滿地的雨水,在暴雨中深一腳淺一腳的奔襲。
此獠突然人間蒸發,一回來就傾巢出動。
絕對有大事!
臨淄王府。
希律律!
張易之一勒馬韁,抬頭望著巍峨壯觀的王府。
李隆基。
歷史上的唐玄宗。
你是閻王桌上抓供果——自尋死路。
“拔刀!”
張易之大喝一聲,五百綠袍整齊劃一拔刀出鞘。
繡春刀出鞘的聲音,如同靈魂的輕吟,清脆而短促。
雨水拍打在刀柄上,發出有節奏的“答答”聲音。
如此大的陣仗早已驚動了王府,王府內迅速走出數十個護衛。
“讓李隆基滾出來!”
張易之眸子中迸射出寒冷和熾烈混雜的光芒,落在身后的五百綠袍身上,便凝聚成為有如實質的殺氣。
他臉上的雨珠,給他俊美的臉龐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一眾護衛注視著殺氣四溢的張易之,不禁渾身寒顫。
其中一個頭領稍稍沉默,抱拳道:
“張司長如果想進府查案,依照陛下制定的規矩,請先拿出上官待詔簽署的文書。”
張易之目光閃爍著陰冷的光芒,神色卻很平靜,淡淡地道:
“半個時辰,臨淄王不出來,本官親自殺進去。”
首領聞言臉色一變,急急返回府內。
偏殿里。
李隆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
王府總管臉色鐵青,尖聲道:“王爺哪里招惹他了?又想再次羞辱李唐皇親么?”
該死的張巨蟒!
“陽彬,陽彬在哪里?”
李隆基說話的聲音帶著沙啞暗沉。
“他還沒回來。”總管略疑,但還是如實稟報。
沒回來!
只一瞬間。
李隆基瞳孔陡現驚駭之色,全身如墜冰窖,每一處毛孔都散著寒意。
他用手撐在紫檀桌沿勉強站穩,顫聲道:“他要殺本王,他要殺本王報仇,本王要死了…”
“王爺,究竟發生什么事了。”總管滿臉迷糊。
他怎么也不會想到,王爺竟然敢偷偷下懸賞令暗殺。
李隆基壓下心中翻騰的心緒,拉著總管的手臂,催促道:
“從后門,快去皇宮找奶奶,再找父王姑姑,讓他們救救我。”
這一刻,他就像個無助的孩子,聲音帶著乞求。
總管也知事情的嚴重性,神情嚴肅道:“卑職現在就去。”
甘露殿。
“陛下,近日大雨連綿傾盆,臣恐有水患之災,朝廷需要事先防備。”
李昭德正襟危坐,身上的紫色官袍板板整整一絲不茍,一張刻板的面容毫無表情。
御座上的武則天表情平靜,卻怎么也掩飾不住眼神之后流露出來的悲戚。
一直沉默的狄仁杰心生惻隱——
陛下還在擔憂子唯的安危。
這時,殿外忽然腳步急響,武則天眼神看向大殿門口。
敢在宮里慌亂失禮,定然是發生了什么急事。
不一會兒,臨淄王府總管急匆匆入內,到了皇帝面前拜倒,喘著粗氣道:
“陛下,張司長率領神皇司…”
“子唯回來了!”
武則天截住他的話,從御座上騰起身,神色激動萬分。
李昭德雙眼瞇了瞇,盯著王府總管。
王府總管繼續道:“他率領綠袍將臨淄王府圍住,聲稱要殺進去。”
狄仁杰心底震驚,他深深了解子唯性情,消失五天絕對跟李隆基有關。
武則天錯愕,她鳳眉緊蹙,低聲問道:“究竟什么原因?”
“下官尚不清楚,但他來勢洶洶,身邊帶了幾百個綠袍啊!”總管顫聲說。
作為李唐忠實擁躉的李昭德勃然大怒,目光鋒利,語氣猶如萬載寒冰一般冷冽:
“帶兵圍剿陛下的孫兒,他想干什么,造反么?”
狄仁杰略默,望向滿臉陰晴不定的陛下,措辭道:
“陛下,應該派北衙禁軍盡快攔住神皇司,以免釀成大禍。”
禁軍是皇帝的私軍,不需要重重限制,只要皇帝一道旨意,就能隨時進行調動。
武則天立刻會意,如果子唯真動手了,到時候輿論沸騰,她都包庇不了。
況且臨淄王還是她比較喜歡的孫兒,難免有幾分舔犢之情。
武則天猛然一拍御案,厲喝道:“傳朕旨意,出動羽林軍!”
王府外,暴雨洗刷著街道,而街旁車仗浩浩蕩蕩,足有上百輛之多。
神都城權貴聞訊而來,皇親國戚、勛將功臣,能來的都來了。
“張巨蟒!”
李旦從馬車下來,怒意難抑,低吼道:“你想干什么?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以往文武百官路過李家王府,都得戰戰兢兢,畢恭畢敬。
但是像今天這樣不知尊卑的帶兵圍剿。
已經是第二次!
這完全可以視作對李家皇親的挑釁!
張易之睜開眼,輕輕擦去臉上的雨珠,平靜道:
“半個時辰到了。”
話罷自馬上一躍而下,表情森然:“神皇司辦案,如有抗捕,革殺勿論!”
“遵命!”
五百綠袍齊聲嘶吼,聲音響徹云霄。
“快給本宮住手。”
太平的馬車終于趕至,她推開宮婢遞過的雨傘,提著裙擺疾步上前。
“張司長,別行魯莽之舉,有什么事可以找母皇做主。”
她說話的時候杏眸里帶著一絲哀求。
本宮知道,你一心想為本宮清楚障礙,可爭儲之事應該循序漸進啊!
何況侄兒阿瞞對本宮爭儲壓根構不成任何威脅,就不要大張旗鼓針對他了。
大雨打落下來,太平的衣裳在眨眼間便濕了,那濕漉漉的衣裳貼在她的身上,更是將她那前凸后翹的豐盈身材勾勒出來。
宮婢給她披上蓑衣,也遮住了惹火的身姿。
張易之直視著她,面無表情道:“殿下,我跟李隆基是死仇。”
死仇這兩個字引起周遭一片嘩然。
太平如雷擊一般僵在當場。
“咯吱!”
府門開了。
一襲華服的李隆基終于走出。
全場寂靜,所有人的目光刷刷投注在他身上。
“張巨蟒,你說說,本王跟你有什么仇怨?”李隆基的聲音輕描淡寫。
但是不知怎的,素來在李旦眼中沉著沉穩遇事冷靜的兒子,此時卻顯得有些惶恐。
那眸子里也閃爍著說不清道不明近似于驚懼的神色。
張易之全身泛著森寒,突然笑了笑:“某人下懸賞令要我的項上人頭。”
“我在臭水溝足足躲了五天,受盡苦楚,賴得命大,才沒有身首異處,才有討回公道的機會。”
“真想不到吧,我回過頭查出幕后黑手是你。”
冷冰的聲音夾雜在寒風中,飄得很遠。
這條街道上,很多官員都被震撼住了,耳朵轟鳴,氣血涌動。
他們駭然。
張易之怪不得憑空消失,原來是遭到刺客暗殺!
難道就是臨淄王雇傭刺客?
“不可能!”
李旦臉色煞白,無比驚恐。
太平指甲深深鉗進手心里,望向李隆基的目光,有掩蓋不住的寒意。
李隆基震驚之余,血液很快就沸騰起來,激昂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本王堂堂正正,就算你行誣陷的手段,又能如何?”
人群中的武三思深吸一口氣,似是想起了無辜的烈兒。
但此刻,他是支持張巨蟒的。
最好屠了臨淄王府,然后陛下將張巨蟒凌遲,兩敗俱傷!
張易之負手在后,神色平淡,打量著滿臉無辜的李隆基。
“為何要買兇殺我?我從沒有得罪過臨淄王吧?”
略頓,張易之想了想,漫不經心道:“上次硬闖相王府之事讓臨淄王記恨在心?”
“可事實證明,楊再思罪名罄竹難書,還跟謀反梟賊有勾結。”
“我找相王府拿人,有何不妥?”
李隆基攥緊拳頭,尖聲道:“任你舌綻蓮花,也休要往本王身上潑臟水。”
“你神皇司權勢熏天,想抓本王輕而易舉,為何偏偏要找這般拙劣的借口!”
人群不少人輕輕頷首,臨淄王為人耿直,又年紀小,怎么可能接觸刺客。
張巨蟒看來真是胡亂安罪名。
不過他消失五天,突然出現就是圍剿臨淄王府,這點倒值得深思。
“是么?”張易之似笑非笑。
明明只是站在那里,那俯瞰又玩味的神情,就像是在注視一只小螻蟻一樣。
這讓李隆基渾身恐懼,急忙反咬一口:“本王不會讓你陷害的奸計得逞!”
張易之目光鎖定著他,云淡風輕道:
“多說無益,本官也不是來讓你承認的,而且拿你問罪的!”
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猛然揮手:
“抓!”
剎那間,綠袍們持刀如獵豹撲襲而去。
王府護衛剛反應過來,就覺得眼前一花,旋即胸口一陣劇痛,各自的心臟已經插入了一把繡春刀,深沒其中。
李隆基肝膽欲碎,整個人癱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爾敢!”
李旦怒發沖冠,戟指道:“快殺了他!”
就聽“咻咻”兩聲,在狂風暴雨之中,兩道羽箭就像流星一樣,隱秘而快速地射向了張易之。
“小心!”太平倉惶喊道。
張易之面不改色朝李隆基走去。
身邊的裴旻長劍出鞘,一劍隨意揮出,便將羽箭斬斷。
而冒丑顯然不是平庸之輩,臨危不亂,腰間的大刀幾乎同一時間拔出,刀面跟箭矢碰撞。
場面混亂逐漸平息,遍地的血污,一具具尸骸。
剩下的護衛慢慢放下武器,因為綠袍早已將意圖逃竄的李隆基抓住。
“相王,請繼續殺我。”張易之盯著遠處的李旦。
李旦趕緊讓身邊護衛放下弓箭,他臉色猙獰,怒聲道:
“你敢動阿瞞一根汗毛,本王饒不得你!”
“真的么?”
張易之不置可否,突然疾步上前,狠狠甩出一巴掌。
清脆的聲音響起。
全場死寂一片。
每個人看著李隆基臉上的五道紅痕,不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直接掌摑!
真的掌摑陛下的親孫子!
李隆基感受不到臉上的痛楚,眼底恨意全無,只余下深深的恐懼。
他終歸還是十幾歲的少年,感受到眼前人濃郁的煞氣,身子抑制不住的顫抖。
“后悔了吧?”張易之盯著他。
不等對方開口,張易之驟然伸出手。
直接掐上李隆基的脖子,緊緊勒住,將其直接提起來。
“住手!”
“住手!”
“住手!”
無數聲音響起。
李旦雙目赤紅,嘶聲力竭:“張巨蟒,你究竟想怎樣!”
“討要公道而已。”
張易之加重力氣,直到李隆基眼珠子凸起,才松開勁道。
“殺了阿瞞你也難以存活,快冷靜點。”太平苦苦勸道。
張易之直視著她,冷聲道:“我活在世上,不是專門洗干脖子任人宰殺!”
“救…救命!”李隆基雙手使勁去扒,發出哀嚎聲。
轟隆隆!
這時。
在場聽到如雷般的震動。
遠處幾千禁軍快步趕來,身著甲胄,佩刀掛盾,一桿桿紅纓大槍上,鋼槍尖刃寒光閃閃。
上官婉兒從隊伍里走出,見此情形,花容失色道:
“奉陛下旨意,張司長立刻退去!”
幾千兵馬趕到王府前,列開陣仗,將神皇司綠袍們層層包圍。
“張司長,受了委屈可以找陛下訴說,犯不著如此。”
上官婉兒快步上前,杏眸藏著憂慮擔心,就這樣直直盯著張易之。
張易之讀懂了這個目光。
他淡聲道:“此仇必報,什么后果我都接受。”
這一幕,讓所有人都脊骨發涼。
看來,張巨蟒打定主意要報仇。
此獠雖然惡貫滿盈,但并不是傻子。
陛下已經給了臺階,如果就此退下便能安然無恙。
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可他還依舊堅持。
那只有一個原因,臨淄王真的買兇殺人,讓張巨蟒險些慘死。
只有在極端的憤怒之下,才會不顧后果、義無反顧。
一些熟悉權貴默不作聲。
向來表現得與世無爭的臨淄王,竟然心機如此重!
買兇行刺,這在政治上是大忌!
你能花錢雇傭刺客,別人也照樣可以,這樣官場豈不是亂套了?
張巨蟒雖然惡毒蠻橫,但行事不搞陰的,都是光明正大。
“你口口聲聲稱阿瞞買兇,證據何在?”李旦怒聲道。
張易之呵了一聲,臉上的表情慢慢消失:
“他的親信都招供了,不過嘴硬也行,懸賞二十萬貫,讓我進去查查王府的賬簿,便一切都真相大白。”
“你…”
李旦話堵在嗓子眼,卻說不出來。
圍觀的權貴若有所思。
臨淄王雖然頗受陛下喜歡,但他府庫很難拿出二十萬貫。
一個暫無權力的皇室,沒有攬財手段,單靠俸祿僅能維持王府運轉。
要籌二十萬貫,唯有變賣封地良田、店鋪,所以只要去查賬,便水落石出!
“此獠要殺了皇親,你們還不動手!”李旦朝禁軍吼道。
禁軍愣在原地,遲遲沒有移動腳步。
陛下的旨意只是讓他們前來攔截,并不是跟神皇司動刀動槍。
李旦目光轉向上官婉兒,哀聲道:“待詔,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母皇的孫兒身死么?”
張易之神情依舊淡漠,突然狠狠一甩,將瘦弱的李隆基甩倒在地。
“按住!”
四個綠袍聞言,將掙扎的李隆基死死按在地上。
張易之抬起腳,就這樣踩踏在李隆基胸膛。
周遭空氣近乎凝固。
就好像有磅礴的威壓籠罩此地,令所有人色變。
腳踩皇帝的親孫子!
這是強烈到極致的侮辱!
更可怕的是。
這侮辱還只是開始。
太平胸膛起伏不定,她盡量用平穩的口吻道:“給本宮一個面子好不好。”
而上官婉兒一言不發,不打算再勸阻。
張郎想做什么,她都支持。
張易之向太平拱了拱手,淡淡道:“我知道殿下是一番好心,但是不要阻攔我。”
李旦面容慘白,身子慘淡,憤怒夾雜著無力感。
他不敢輕舉妄動,否則阿瞞必死。
張易之寒聲道:“銅棍!”
一個綠袍遞來一根三尺長的銅棍。
聽到這兩個字,所有人都感覺到窒息。
張易之彎腰,俯瞰著李隆基滿是淚水的臉龐:
“我猜你現在很后悔,可惜遲了。”
“哦,對了,念及你還是未及冠的孩子,所以我不殺你。”
李隆基張了張嘴,又沒膽量說什么,但眼底的恐懼消散了些許。
“呵…”張易之突然嗤笑一聲。
歷史上的唐玄宗,也像個普通人一樣,甚至比普通人更不如。
直到現在,李隆基竟一句話也沒說,好似失了魂魄。
既如此,為什么要招惹我!
“饒你一命,換條腿不過分吧?”張易之緊緊望著他。
又低下頭去,貼著李隆基的耳朵,用僅兩個人的聽到的聲音說:
“知道為什么不殺你么?”
“因為只有我清楚,你夢寐以求的東西。”
“我只是想讓你以后體會一下,費盡心思等待的東西,然后在你眼前慢慢消失的感覺。”
李隆基雙目駭然,稚嫩的臉龐凸起猙獰,竟完全扭曲起來。
就在所有人好奇張巨蟒在說什么的時候。
眼前畫面突變。
張巨蟒舉起銅棍。
狠狠砸下。
伴隨著臨淄王尖厲的嘶吼聲。
“砰!”
沉悶的聲音如悶雷炸響。
“咔嚓!”
很短促的輕響,伴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只能依稀聽到。
但他們都知道,這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這一刻,王府外一絲聲音都沒有,沉寂得宛如無人絕域。
眼前一幕讓所有人震驚得瞪大眼睛,甚至忘卻了呼吸。
他們駭然到不可思議。
殘廢!
張巨蟒把臨淄王打殘廢了。
一些老臣不由想起太宗長子李承乾。
摔下馬,接著馬躍起,馬蹄著地時踏到他腿,從此以后就變成瘸子。
臨淄王,余生也只能瘸著走路。
看著痛楚導致昏厥的阿瞞,就像一針一針地扎在李旦的心頭,把他的心扎得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李旦伏在地上,如哭似泣地捶地道:
“為什么?為什么李家子孫被外人這么欺負,母皇,他是您的親孫子啊!”
場中氣氛變得有些凄涼。
張易之丟下銅棍,臉上無波無瀾,踱步而走:
“不必抓我,我親自去皇宮負荊請罪。”
層層圍堵的禁軍自動讓出一條道。
望著這道修長的背影,禁軍幾乎人人都升騰起羨慕,以及敬佩之意。
人活在世間,真能像張司長這般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那該有多灑脫快活。
可惜世上唯有一個張司長。
張易之突然駐足,掃視著街旁的馬車,平靜道:
“恨我的人,請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擊倒我。”
說完蹚著雨水,步子越邁越大,如同劈波斬浪,向長街盡頭行去。
兩側高低錯落的馬車里,許許多多雙眼睛看著他。
有仇恨、有幸災樂禍,亦有畏懼。
但無人說話,就像送行一般,靜靜的看著他離去。
張易之旁若無人地走著,大笑聲中,漸漸消失在迷茫的雨霧之中。
ps:這下不短小無力吧,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