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在等你。”
言簡意賅。
說完就像一具雕塑一般,巋然不動。
張易之伸手制止裴旻的動作,微瞇眸子:“然后呢?”
這廝真是陰魂不散,得加快制造火箭筒的進程,不,燧發槍!
讓這個裝逼犯吃槍子!
天高云淡。
第五重樓站在屋檐上思索了很久。
他縱躍而下,背負著手,“本尊近日要出一趟遠門,特來告訴你。”
裴旻滿臉錯愕。
大哥,我們跟你很熟么?
張易之倒是氣定神閑,沒有一絲慌亂,平靜道:
“一年之約,我等著。”
“呵呵。”
第五重樓緩緩轉身,似笑非笑道:“本尊怕你沒命等。”
“此話怎講?”裴旻插嘴道。
“索命門…”
第五重樓突然停頓,手一拍腰間,短劍出鞘。
持劍一揮!
空氣中只剩殘影。
幾縷發絲飄落。
他像解決一樁心事,臉上露出愉悅的笑意,“終于整齊了。”
裴旻脊骨發涼,下意識摸了摸耳后根。
太快了!
拔劍的速度太快了!
張易之后退半步。
眼前這廝真是危險份子。
“索命門有你的懸賞令,你盡快處理懸賞者,本尊不希望回神都時,你是一具尸體。”
第五重樓丟下這句話,邁步欲走。
“等等。”張易之攔住他,神情凝重道:“請詳細告知。”
第五重樓略默,淡聲道:“前幾天,門內兩個刺客要殺你,不過被本尊攔住了。”
張易之一愣。
雖然只接觸過短短兩次,但觀此人行徑,應該不屑于撒謊。
有人行刺,被其化解。
張易之不由想起一句話。
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
他沉聲道:“多謝閣下相助,煩請將懸賞者告知。”
裴旻接話道:“是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那些躲在背后的人最可惡,不像第五先生那樣光明正大。”
一句輕飄飄的彩虹屁襲來。
第五重樓臉色紅潤,全身一陣舒爽,他放緩語氣:
“除了接懸賞令的刺客,其他人一律不能接觸雇主,所以本尊也不清楚。”
張易之皺眉道:“那麻煩你約出刺客,讓我跟他會面。”
第五重樓目光陡然凌厲,冷聲道:“你也配命令本尊做事?”
張易之面無表情,只說了四個字:
“一年之期。”
果然。
第五重樓臉色陰沉無比,持劍指向張易之:
“從祖輩到我父親,只有一個執念,就是重振第五氏的榮耀!”
“一年后殺了你,世間就會重新敬畏第五氏!”
“酉時末,醉仙館三樓,等著!”
再不多言。
踏著泥濘的巷道,這個身影挺拔的刺客,像幽靈一般靈敏矯健,很快就離開了張易之的視線。
裴旻頗為不解:“他為什么這么大反應?”
張易之稍琢磨,微微一笑:“也許是執念,偏執到入魔,一心想殺了我從而名震天下。”
黃昏。
張易之一身粗布短袍,戴了個斗篷,帶著裴旻走進醉仙館。
三樓只有一個包廂。
坐在包廂里,張易之望著窗戶繁華的街道,低聲道:
“倘若情況有變,立刻動手。”
裴旻輕輕頷首。
半柱香后。
篤篤——
敲門聲響起。
張易之使了個眼色,裴旻會意。
沿著墻壁躡手躡腳到門后。
冒丑重重敲了一下,直接推開門。
跨過門檻望著房間,他陡然一驚。
里面坐著的不是第五重樓!
一道寒芒閃過,脖子架著一柄長劍,全身陣陣寒意襲來。
那短袍男子偏身看窗戶,語氣低沉:“客人來了,請坐。”
冒丑咽了咽口水,瞥著黑黝少年,顫聲道:“閣下想怎樣?”
“閣下?”短袍男子轉過頭,露出一個溫暖純真的笑容:
“不會不認識我吧?”
冒丑只看一眼,便滿目駭然。
張易之!
怪不得第五重樓上次失手,原來他跟張易之有勾結!
張易之斜睨:“刺殺本官,倒有幾分膽量,怎么現在不敢坐下來?”
不愧是在刀口舔血的刺客,冒丑很快平靜情緒,訕笑道:
“能跟張司長同坐一席,是某天大的榮幸!”
說完向前跨步,裴旻亦步亦趨。
冒丑坐下后,沉默片刻,指了指脖子上的長劍:
“張司長,這是何意?”
“咳。”張易之咳嗽一聲,輕描淡寫的說:“你想殺本官,本官現在殺你,這叫什么?”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裴旻幫腔道。
冒丑雙目一睜,面色變得很難看。
眼下自己是砧板上的魚肉,張巨蟒起了殺心,自己必死無疑。
他搜腸刮肚,文縐縐措辭道:“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某只是有刺殺的意圖,并未付諸行動。”
“呵呵…”張易之冷笑一聲,輕抿一口酒,“這年頭刺客也能拽文。”
冒丑恭聲道:“見笑了,行走江湖,技多不壓身。”
張易之審視著他,輕敲桌沿:“你能不能活,就看是否配合。”
“請說。”冒丑急聲道。
“誰下的懸賞令?”張易之加重語調,目光森寒。
冒丑默了默。
其實早就猜到了對方的意圖。
他微垂著頭,執拗道:“刺客不會泄露雇主信息。”
“那,刺客怕不怕死呢?”
張易之目光幽深,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話罷揮了揮手。
裴旻手腕抖動,劍刃已染上幾滴鮮血。
縱然見慣死亡,可冒丑依然懼怕死亡,聞著淡淡的血腥味,他倉惶道:
“是一個跛腳男子。”
“你怎么和他聯系。”張易之瞇起眼睛。
冒丑略默,一五一十坦白:“依照索命門規矩,雇主先付定金,等目標死后,雇主主動上門交付剩下的。”
張易之眼底閃過寒芒:“也就是說,只有我死,他才會聯系你?”
“嗯。”冒丑點頭。
裴旻緊皺著眉頭,這走進死胡同了,基本無解。
很明顯,那跛腳男子只是替人辦事,只有抓住他,才能逼問出藏著幕后的大人物。
張易之斟酌片刻,問道:“如果目標死了,會不會存在雇主不給剩下酬金的情況?”
“不可能!”
某丑斷然喝了一聲,“既然能找上索命門,必然了解規矩,他破壞規矩承受不住后果。”
就算是頂級權貴,身邊有忠心耿耿的護衛,如果賴賬,每晚將迎來一波波刺客的降臨。
為了這點錢,擔驚受怕肯定不值得。
張易之起身,在桌前來回踱步,突然道:“我有定計,需要你幫我。”
說完示意裴旻放下劍。
裴旻稍稍遲疑,將劍移開。
冒丑全身頓感輕松,他抱拳道:“雖然不知道張司長有什么妙計,但某已經違反門內規矩,不可能再幫張司長。”
“五萬貫。”
張易之目光平靜。
冒丑眼神微閃,堅決道:“某雖是見不得光的刺客,但也恪守原則。”
“一萬。”
冒丑錯愕,怎么越喊越少了,他偏頭不屑:“恕難從命,某…”
張易之抬手截住他的話,輕飄飄道:“一萬兩黃金!”
冒丑雙眼瞪圓,眸光閃爍著金燦燦的光芒。
他呼吸都有些急促,顫聲道:“懲惡揚善義不容辭,請張司長盡管吩咐。”
“就如此…”
深夜。
平康坊,丹鳳一條街。
街邊的勾欄,妙齡女郎們高髻盛妝,衣裙艷麗,半露酥胸,端得是嫵媚多姿。
怡紅樓。
老鴇在樓前迎來了一高一矮兩個帶著斗篷的男子。
她甩了甩手帕,飽美山巒跌宕起伏,嬌聲道:“哎呦喂,兩位爺,進來玩會呀。”
其中一個男子扔出一個金錠,嗓子略帶沙啞:“速度安排兩個最好的。”
“嘶!”
老鴇雙眼赤紅,將金錠夾在幽深溝壑里,尖聲道:“大爺,快里面請!”
庭院岔道。
張易之望著滿臉臊紅的裴旻,以嚴肅的口吻告誡道:
“要練好劍法,先練槍法。”
說完負手朝鏤空閣樓走去。
裴旻怔了怔,慢挪腳步往反方向而走。
房間里。
一個嬌嫩的女子輕移蓮步上前,面無表情道:
“奴家翠凝,客官是要聽曲還是留宿。”
“留宿三天。”張易之淡淡道。
翠凝臉上閃過微不可察的厭惡,這男子戴著斗篷,一看就是個粗魯莽夫,怎么懂得憐香惜玉。
但她還是很有職業性,甜甜一笑道:“奴給客官寬衣。”
說話時,便去摘下斗篷。
下一刻,她滿目驚駭,手上的斗篷都掉落外地。
太非凡了!
世上怎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郎…郎…郎君。”
“噓,噤聲!”
張易之拉著她走到錦榻上,“這三天不用外出。”
翠凝咬了咬嬌艷豐滿的唇瓣,羞澀道:“是,奴一定好好服侍郎君。”
聲音圓潤流麗,非常悅耳動聽。
她只覺得三天時間太少了。
面對這樣風儀的男子,她寧愿倒貼體己錢。
“郎君”她目光瞬間迷離,豐滿嬌軟身子挨過來,纖纖柔手就要往上觸摸。
張易之推開她,聲音毫無感情道:
“不許碰我!”
“啊…”
翠凝驚了,旋即粉唇微嘟,撒嬌道:“郎君,不找樂子么?”
“抱歉,雜家是宮里人。”
翠凝:“???”
她瞬間退開身子,滿臉嫌棄。
白瞎了這豐神俊逸的好皮囊!
神都城震動!
某人不見了!
惡貫滿盈的張巨蟒竟然憑空消失了!
三天沒去神皇司上衙,張府也沒人影,綠袍們大街小巷找人,一無所獲。
城門也沒有出城記錄。
許多人暗地里猜測,有可能被謀害拋尸。
這是天大的新聞!
權貴家家戶戶燃放起了煙花…
御書房。
“子唯呢?朕的子唯呢?”
武則天一張臉慘白如紙,朝鮑思恭大聲咆哮。
鮑思恭低著頭,戰戰兢兢道:“稟陛下,神皇司正在查!”
“梅花衛,你們就是廢物!”
武則天從御座上騰起身,怒發沖冠:“子唯上次受到刺殺,朕已經下令讓你們貼身保護!”
一群梅花衛跪在地上。
“繼續找,找不到子唯,朕饒不得你們!”
武則天一雙鳳目殺氣四溢。
眾人齊聲道:“遵命!”
“給朕滾!”
御書房陷入長久的安靜,武則天靠在御座上,神情顯得憔悴頹然。
第五天,時值深夜,瓢潑大雨傾瀉在神都城。
一封信遞進怡紅樓。
樓外。
張易之撐著油紙傘,笑問道:“裴小子,槍法如何?”
裴旻摸了摸后腦勺,羞澀一笑,聲若蚊吶:
“遠遠不及劍法。”
“還是要多練練。”
說完兩人對視一笑,走在雨中。
景康坊的一條偏僻巷道。
身著蓑衣的跛腳男子撐傘,將自己和冒丑籠罩在其間。
他笑著詢問道:“行刺成功?”
“當然!”冒丑表情桀驁,拍了拍落在衣袍上的雨水:
“已經是洛河里頭的一具尸體。”
“好,辛苦了!”
跛腳男子臉色掩飾不住的興奮,指著停在街邊的馬車,“你們酬金都在里面。”
“不會少吧?”
跛腳男子呵呵一笑:“放心,殺了張巨蟒,這是潑天大功。
不僅沒少,還多了一萬貫!”
可就在這時。
一道聲音夾雜在風雨聲中響起。
“我真的很值錢喔。”
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巷道口子出現兩道身影。
跛腳男子渾身打著寒顫,像是被驚雷轟炸一般。
消失五天竟然沒死?
他指著冒丑,嘶聲道:“你索命門出賣雇主!”
“規矩是規矩,可奈何張司長給的太多了。”
冒丑面色不變,急速拔出背后的闊刀擱在跛腳男子脖頸處。
張易之抬步上前,看了眼冒丑,淡淡地道:“辛苦了。”
“不敢!”冒丑神色更顯謙卑。
他終于見識到眼前人的能量。
消失五天,整個神都城動蕩,整夜整夜都有金吾衛在街道巡戈搜尋。
聽說皇帝五天不開早朝。
這才是大人物!
一舉一動,讓無數人牽掛。
張易之微微瞇起眼睛,那陰沉的目光凝視著跛腳男子:
“我在妓院躲藏五天,非常憋屈,趕緊說出幕后指使,興許能留你全尸。”
“我呸!”
跛腳男子滿臉猙獰,朝張易之吐了口唾沫。
冒丑迅速用身子擋住。
“給他一點教訓。”張易之寒聲道。
裴旻驟然拔劍,灰蒙蒙的雨天,一道寒芒疾刺在巷道。
“啊!”
跛腳男子尖鳴嘶叫,幾乎痛到昏厥。
他肩膀上血肉模糊,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肩頭涌出鮮血,已經將地上濺得滿是鮮血。
鮮血很快被雨水沖散,空氣中只能聞到血腥味。
“我不讓你死,你便不能死,神皇司詔獄有一百零八種酷刑等著你。”
張易之用森冷的聲音說完這句話,揮手道:“拖到馬車上。”
“是!”裴旻將掙扎的跛腳男拖走。
撕裂般的痛楚竟讓跛腳男說不出一句狠話,只剩下無盡的恐懼。
一百零八種酷刑!
冒丑摩擦著手心,斜肩諂笑:“張司長,您的任務已完成,酬金呢?”
張易之上下打量著他,淡聲道:“你敢找我要錢。”
冒丑臉色陰晴不定,悶聲開口:“那馬車里裝有十一萬貫,某要了!”
張易之撐著傘轉身,平靜道:“那些錢存為神皇司公庫。”
什么?
黑吃黑!
忒無恥了!
老子豈不是白忙活?
冒丑盯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眼遠處的裴旻,眸子陡現一抹殺機。
僅僅瞬間,殺機便斂去,渾身只剩無力感。
他擦掉衣袍上的唾沫,呸了一聲:“該死的張巨蟒!”
巷道盡頭,伴著凄厲的風雨聲,突然傳來輕飄飄一句話:
“神皇司百戶,可以世襲傳家,你想做朝不保夕的刺客,還是想吃一碗安穩公家飯。”
冒丑雙眼圓瞪,仿佛聽到了之音。
招安!
某竟然有幸被招安!
他用飛快的速度奔襲過去,跪滑在地,恭聲道:
“卑職叩見張司長!”
神皇司。
望著那道熟悉的身影,整個神皇司都欣喜若狂。
綠袍們不顧傾盆大雨,并成一排跪在地上以示恭敬。
新晉百戶冒丑也有樣學樣,加入其中。
他平常很羨慕那一身威風的綠袍,沒想到自己也能穿上!
“不必多禮,稍候待命,隨本官去抓人。”
張易之說完朝詔獄而去。
陰森潮濕的牢獄。
鮑思恭稟告道:“快撐不住了,馬上就能招供!”
“加大力度。”
張易之俊美的臉龐滿是森意。
倒要看看是誰!
藏在陰影處下懸賞令,以為我查不出來?
刑房傳來凄慘的哀嚎聲。
“啊!”
滾燙的鐵烙狠狠壓在身上,跛腳男又發出滲人的叫聲。
此人全身血肉淋漓,傷痕縱橫密布,手指腳趾齊根斷掉。
他抬起頭,有氣無力,“招…我招。”
張易之負手在后,慢慢踱步近前。
跛腳男嘴巴蠕動,花了很大力氣才說完一個名字。
張易之聽罷,臉色徹徹底底陰寒!
他揮了揮手,快步而走。
“噗!”
鮑思恭一刀劈去,頓時砍下了跛腳男的腦袋。
身首分離,跛腳男的頭顱滾了幾滾停住,兀自睜著眼睛,那是死不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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