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襄州軍營。
點將臺前,三千兵士在寒風中肅然而立,列隊整齊。
張易之站在點將臺上,靜靜的掃視著每一張面孔。
“我是神皇司張易之,你們可能聽過我,但這不重要。”
“逆賊李千里造反已被誅殺,剩下的賊寇藏匿在漢水,我將率領你們出征清剿。”
低沉且充滿力量的聲音,順著呼嘯的寒風傳遍整座軍營。
偌大的較場上,方陣巍峨,搶戟如林,甲胄森森。
除卻呼吸聲,沒有一絲一毫的異響。
氣氛顯得極其肅穆。
他們知道,吃軍糧就得服從命令,既然上司有令,不管由誰領導,都得奉命行事。
不過驟聞張易之這個名字,許多士兵還是難掩激動的心情。
張易之神色漸轉陰冷,露出銳利的目光,森然道:
“給我聽清楚了,此戰若敗,從容志義開始,一個個扒下官袍。”
“如果裝備精制的官兵打不過一群烏合之眾,要你們何用?”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點將臺上,那張俊美的臉龐卻說出最狠辣的話。
這樣異樣的反差感讓一眾兵士凜然。
頓了頓,張易之放緩語氣道:
“不過,你們有多少功勞,我會親自上呈御覽,讓陛下看看襄州鐵骨錚錚的悍將。”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小范圍的喧嘩聲。
軍士握緊拳頭面露喜色,這是來自張司長的承諾。
親呈御覽啊!
作戰勝利最怕軍功被層層分潤,以往就算斬首五人,稟報上去,或許就變成了殺敵一人。
而現在,殺多少就得多大的獎賞,誰能不賣力?
立在朝堂的武將們,誰敢忤逆張司長的話?
平常說一不二的容都督,在張司長跟前,也只能像個小弟一樣唯唯諾諾。
“肅靜!”
張易之喝了一聲,校場立馬陷入死寂。
他朗聲道:“只要此戰一舉剿滅水賊,還荊楚百姓安寧,本官做主,將反賊李千里侵吞的千頃良田,全部分賞下去!”
所有兵士都震驚了,臉上抑制不住的狂喜。
民間有句老話——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大家之所以當兵,就是不想淪為豪強地主的附庸,只要能有軍功,就有機會獲得一份屬于自己的土地。
而張司長以此作為報酬,這對于他們來說無疑是極具誘惑力的。
良田千頃啊!
每個人都眼睛赤紅,戰意凜然。
容志義嘆了一口氣,依他從軍多年的直覺,此戰必勝。
打仗說白了,就是賞賜。
有這樣的賞賜力度,麾下哪個兵將不賣力?
沒辦法,人家是皇帝的寵臣,隨意分發千頃良田,也不會受到彈劾。
如果是他容都督,敢私自處理超過百畝土地,只能洗干凈脖子等死。
世家地主豪強,層層的利益糾纏在里面,他容都督還是只小蝦米。
而張司長呢,人家連博陵崔氏的大門都敢劈,還怕一些地方豪強?
這就是差距啊!
點將臺上。
張易之以飽含戰意口吻道:“聽說楚地風剽以悍,氣銳以剛,風氣果決,視死如歸,是不是?”
“是!”
“是!”
呼聲震天。
那是一種無形的力量,在這熊熊戰意之中,波浪一般擴散。
天龍寨。
“寨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距寨百里之外,有官兵船陣集結。”
“看他們的樣子,是要往咱們這殺來啊。”
于此同時。
清幽的小樓中,劉全有寨主正跟幾位當家品茶。
一名水賊,忽然慌慌張張的跑來稟報。
面色無比的蒼白。
看那戰船的數量,是打算一舉殲滅天龍寨啊!
隔著老遠,就感受到了那股可怕的氣勢。
雖然天龍寨有四千多壯漢,但也抵擋不過官兵兇猛的進攻啊。
然而,這名水賊稟報完后,卻有些愕然。
不管是寨主還是一眾當家的,表現的都很淡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連一點恐慌或者震驚的情緒都沒有。
“就這?一點小事就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反倒三當家眉頭一皺,呵斥道。
那副樣子,顯然對官兵準備進攻一事,絲毫不放在心上。
“寨主,李刺史每月都按時給天龍寨送糧食美酒,在襄州地盤上,官兵不相當于我們的人么?”
三當家輕抿一口茶,嘿嘿笑道。
劉全有撫著美鬢,淡淡道:“看來最近弟兄們行事不知收斂,官兵只能順從民意,勉強出兵應付。”
“對,對,不必在意,繼續喝茶。”
“還別說,神都張巨蟒發明的泡茶法真是香。”
“主要是這茶葉,以后還得多劫掠一些茶葉好酒。”
幾個當家議論紛紛,臉上笑意更濃。
這時。
“報!”
又一個水賊倉惶進來,恐慌道:
“河面上戰船密密麻麻,陣勢浩大,看樣子都督府出動精銳啊!”
“精銳?”
劉全有放下茶杯,嘴角泛起一絲桀驁的笑容:
“老子打的就是精銳!”
“退下吧,臨大事要有靜氣。”二當家怒瞪那個報信水賊。
“報!”
“報什么?”劉全有憋不住的火氣,怒喝道:“咱們跟李刺史有默契,官員只是做做樣子,不會真的動手。”
“不…”那水賊苦著臉哀嚎道:“寨主,已經死了十個弟兄了。”
什么!
“兄弟們,家伙什準備,開干!”劉全有雷霆震怒道。
河風習習,送來涼意。
天龍寨只有少部分建造于陸地,基本都建造于水中,各部分之間由硬木搭建的走道連接,遠遠望去整座水寨就像是漂浮在水面的浮宮。
天龍寨有幾座樓船,劉全有等人貓在船舷內,瞇著眼去看。
寬廣浩淼的漢河水面上,大船如巨獸,渡波而來。
船陣呈三角形,中間一艘大船最為高大,遠遠看去,如一座水上城池。
“這么大動靜?”劉全有面色慘白,不復之前的平靜。
“寨主,要不要逃?”
二當家滿頭大汗,一邊盯著對面的船陣,一邊建議戰術撤離。
劉全有冷聲道:“逃?笑話!未戰先怯,豈不是墜了天龍寨威風?”
“寨主。”四當家插嘴道:“看看,那個領頭人不是容志義,究竟是誰?”
他指著中間大船的男子。
猩紅披風,清發幾縷,舉手投足之間,無處不含溫文爾雅。
可憎的是,此人眉宇里卻是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狂傲與冷漠。
“管他是誰,要打就打!”
劉全有下了狠心,嘶吼一聲。
“發射!”
對面大船旗官揮動令旗傳令。
大船開始射下密集的箭雨,寨中不時傳來哀嚎聲。
幾人疾步回到寨中望樓,準備指揮反擊戰斗。
可眼前的一幕,幾乎讓他們驚恐欲絕。
數不盡的人影,布滿水寨各個通道,從不同方向有條不紊涌向一座座樓房。
他們手中的橫刀,在火光中閃爍著讓人膽寒的光芒。
望樓上,站著的都是長弓在手、著甲胄的官兵。
水寨望樓無聲無息被控制了。
每一處角落,不時有一道道血液噴灑在紗窗上,慘叫聲不絕于耳。
地上甚至有火油、膏脂、硝石等物,火勢連成一片,往上飛竄。
須臾間便燃起熊熊大火。
間或有弟兄破窗而出,試圖跳入水中,但他們的身子一出現,就被外面圍著的官軍弓箭手射成了刺猬。
劉全有只剩一個念頭:完了,苦心經營的天龍寨完了。
敵方有備而來!
逃吧!
亥時,夜幕下漢河變得平靜,水中流淌著血的猩紅。
容志義拱手稟報:“蒙眾將士奮勇,水寨一戰,燒毀水寨,殺敵兩千,降者三千人。”
張易之點頭,嗯了一聲。
在他看來,水賊完全沒有紀律性,就是一群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
“還擒住寨主和幾個當家的,那個寨主聲稱愿降。”容志義補充道。
張易之平靜道:“他不配降,殺了。”
“可是…”容志義略遲疑,說道:“降者不殺是軍中規矩。”
“那不是我的規矩。”
張易之背手立在船頭,任由猩紅披風隨風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