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巨蟒!
扭曲的喉嚨,撕裂的聲帶,硬生生擠出這個名字。
聲音震響在大廳。
只剎那的寂靜,柳獻策目光凌厲,急急看了李千里一眼。
兩人相顧駭然。
亦帶著濃濃的難以置信。
竟然是他!
他應該在神都接受審判,怎么可能出現在襄陽。
此事太詭異了!
“殺…”
李千里剛要下令,整個人陡然僵住。
那個名叫思媚的舞姬宛若脫柙的巨蛇,破籠的鷹隼。
人若飄風,飛掠而至,幾個呼吸間就到李千里身旁。
五根蔥白的玉指仿佛是奪命索,死死鉗住刺史大人的脖頸。
眼前的巨變,所有侍衛都沒有反應過來。
“你…你…你到底是誰?”
柳獻策往后挪幾步,艱難的說著。
思媚一言不發,白皙的玉頰滿是冷冽,手上加重力道。
李千里青筋凸起,一陣窒息之感襲來,他眼神滿是哀求之色。
他恐懼之余只剩懵圈。
什么情況?
你是本侯府邸豢養的舞姬啊!
門口眾人也全部呆滯住。
崔鳩率先回過神,拔起短刀揮向張易之,他知道眼前的變化皆是此人引起的。
思媚指甲陷進李千里脖頸,纖柔的手力量十足,“再動我殺了他!”
清麗的聲音透著陣陣陰寒。
張易之瞥了崔鳩一眼,負手踱步進廳,臉上的緊張之感頓消。
他目視著思媚,淡淡道:“中庭多雜樹。”
“偏為梅咨嗟。”思媚啟唇道。
這句來自魏晉南北朝的一首《梅花落》。
也是梅花內衛的暗號。
張易之神色不變,暗忖:“果然,能奮不顧身保護我的也就是一群可愛的女人了。”
但是。
被女人保護的感覺真爽。
“你,就是李世民的孫子?”張易之坐在上首,嘴角噙著冷冷的笑意。
周圍靜靜的,沒有半點動靜。
張易之過了一會,輕輕嘆了一口氣,神色仿佛有些遺憾。
“我好心做客,可你卻暗藏殺意,為什么?”
李千里眼睛都直了,蒼白的臉上,冷汗都滴了下來,聲音顫抖:
“本侯…本侯沒有想殺張司長。”
“沒有么?”張易之不置可否,輕輕搖晃著酒樽,“我暫且相信你一次,記得千萬不要招惹我。”
說完朝思媚使了個眼色,思媚挾持著李千里慢慢靠近廳門。
柳獻策陰沉著臉,卻不敢輕舉妄動。
人質被綁架,還是吳王李恪的嫡長子,他不能冒風險。
張易之一揮袍袖,闊步離開,轉頭盯著一臉呆滯的楊再思:
“可憐,可悲。”
可憐可悲?
楊再思怒目而視:“不就是丟官么?老夫不在乎!”
張易之微微一笑。
等事情敗露,前宰相楊再思在造反賊子府邸做客,將會是什么下場?
“別動,別動。”
李千里面露恐懼,朝四周侍衛喊道。
他想憑借力氣掙脫,可這雙手仿佛是鐵鉗。
刺史府外。
暮色漸沉,夜幕與晚風同步行來,襄陽城中的燈火漸次亮起,街巷在氤氳的燈光中顯得有些朦朧。
無數侍衛圍著場中三人,許多路人駭然圍觀。
竟有人敢挾持刺史?
那個俊美像個神仙的是誰?
“叫襄陽長史過來。”
張易之目光平靜,望著崔鳩。
“不要!”柳獻策驟然開口。
他始終有個不祥的預感。
已經是府外,人來人往的長街,張易之完全可以堂而皇之離去。
眾目睽睽之下,侯爺哪敢殺了神皇司司長?傳到神都,武妖婆必然震怒。
那張巨蟒為何還如此謹慎,或者說緊張。
這絲緊張雖然隱匿得很好,但柳獻策隱隱能察覺到。
不對勁!
難道他看到了兵器庫?
知道了侯爺想造反?
“快殺了張巨蟒!”
念及此處,柳獻策轟然大喝。
“住…住嘴!”原本對這柳獻策頗有怨氣的李千里尖叫著聲音。
思媚接過張易之遞上的剪刀,松開略顯僵硬的手,換成刀刃。
“崔鳩,去…去叫昌長史過來。”李千里說話不利索,腿腳一直在抖動。
“侯爺不可啊!”
感覺一切都脫離了掌控,柳獻策面容都有幾分扭曲。
李千里雙目赤紅,瞪著他道:“你要本王死是么?本王怕死啊!”
“快去叫人!”
崔鳩猶豫片刻,“是!”
躍馬揚鞭而去。
場中氣氛有些微妙,柳獻策腳步向后退了退,他想撤離。
“站住。”張易之指著他,輕笑道:“侯爺身處險境,你怎能擅自離去?”
柳獻策怔在原地,就迎上了侯爺那怨毒的目光。
“累了么?”張易之轉換目光,語氣變得溫柔。
這下屬身量偏矮,倒可以用小蘿莉來形容她。
如果穿上水手服,再穿白長襪,肯定別有一番趣味。
“回司長,不累。”思媚精致的臉頰依舊冷冰冰的。
張易之見怪不怪了,誰讓武則天培養出一群莫得感情的工具人。
也不能說沒有感情,至少很忠誠。
時間緩緩流逝,天完全黑下來,刺史府燈火通明。
外面依舊是死寂一片。
踏踏踏!
馬蹄聲傳來,崔鳩領著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官員前來,后面跟著幾個小吏。
“拜見張司長。”
昌長史在路上就向崔鳩打聽過,所以一見面就畢恭畢敬的躬腰施禮。
張易之走到昌延徽面前,俯瞰著他,目光沒有半分感情色彩:
“你是一州長史,掌理州政實權,對吧?”
被氣勢威壓,昌延徽有點喘不過氣,訥聲道:“是。”
“是?”
張易之冷笑一聲,突然伸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究竟是不是?”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所有人都驚愕住了。
此人實在太蠻橫無禮!
思媚微訝,司長行事的風格真是別具一格。
平白無故被掌摑,昌延徽怒火中燒,但對方是兇名赫赫的張巨蟒,他憋著怨恨。
“回司長,下官是襄州長史。”昌延徽拔高聲量。
張易之哦了一聲,慢悠悠道:
“朝廷派你制衡刺史,我怎么感覺你跟他狼狽為奸呢?”
狼狽為奸!
驟聽這個詞。
一直處于恐懼狀態的李千里更加膽寒,而柳獻策腦海里只剩一個念頭。
他看到了!
一定看到兵器庫了!
知道侯爺想造反。
張易之走向李千里,拂了拂他錦袍上的灰塵,輕聲道:“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還請侯爺恕罪。”
“我理解我理解…”李千里咽了一口唾沫,懇求道:“現在能不能放下剪刀。”
張易之瞇了瞇眼:“暫時不能。”
“給我。”他一手順勢掐住李千里的下頜,另一只手接過剪刀。
深深抵在他脖頸上,利刃刺破皮膚溢出點點鮮血。
在場眾人皆悚然一驚,頭發像炸開一樣,后背升起恐怖的寒意。
崔鳩立刻拔刀相向。
張易之不為所動,繼續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什么?原因很簡單。”
說完笑了笑,這個笑容看起來并不和善,因為他的眼神銳利如刀,
“你想造反。”
“我不允許誰造陛下的反,李世民的孫子也不行!”
閃亮的寒芒一閃即逝。
細碎的血線從李千里的脖頸前飚飛而出,他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
對死亡的恐懼。
他似乎,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想要大聲的呼喊,除了涌出來的鮮血倒灌嗆進喉嚨之外,他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天上繁星點點,伴隨著月光照耀在大地上,折射出一片清冷的光輝。
在度過最初的恐懼之后,他臉色竟是恢復了淡然。
他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就這樣跌落在地。
鮮血不斷從他嘴里嘔出來,他只覺得渾身發寒。
生機快速的消散。
眼前出現一幕幕以往的畫面閃現。
野心,隱忍,欲望,皇位…
“爺爺。”
他想著。
突然想起他爺爺唐太宗。
如果爺爺在,肯定會賜死張易之,一定會奪回李唐政權吧?
他下意識抱緊自己,緩緩閉上眼睛。
片刻后就沒了動靜。
每一盞燈都是一個歸處,燈有大小之別,歸處對每個人而言卻是一樣的。
吳王李恪的嫡長子死了。
被一刀刺死。
悲慘的死在刺史府。
而造反兩個字,卻讓所有人陷入驚恐。
所有侍衛齊齊出動,每個人都雙目血紅盯著張易之。
“某要殺了你!”
崔鳩牙齒緊咬,眼睛發紅,侯爺對他算是不錯。
就這樣死得凄慘,那個人是兇手,他要報仇!
思媚微張著小嘴,顯得錯愕無比。
陛下自開啟血腥的大屠殺以來,對李唐宗室監視得更嚴密,自己隸屬梅花內衛,奉命監視李千里的一言一行。
但幾年來,此人并沒有表現出反意啊!
司長為何說他造反?
“你們想殺我報仇嗎?”張易之扔掉剪刀,擦了擦手上的血跡,輕描淡寫道:
“行,動我一下,李千里滿門陪葬,朝廷也要誅你們九族!”
安靜。
全部陷入沉默。
侍衛們猶豫了,不敢前進半步。
崔鳩渾身殺氣凜然,但持刀的手卻一動不動。
他也害怕了。
就算殺光在場所有人,又能怎樣?
他們忠誠的是活著的侯爺,是侯爺許下的榮華富貴,是夢中的錦衣玉食。
而不是一具尸體。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可他崔鳩沒能力做諸葛亮啊!
柳獻策肝膽俱裂,嘶吼道:“快殺了他給侯爺報仇!”
張易之神情淡然,斜睨了他一眼,“首惡既死,絕不牽連,崔鳩,我準許你進神皇司。”
神皇司…
崔鳩猶豫片刻,面上的悲痛之色漸漸消失,他放下了手中的刀。
“崔鳩做神皇司總督,你們這些人可以繼續跟著做力士。”
張易之說話的聲音帶著玩味。
無數的刀掉落在地。
“很好。”張易之滿意頷首,指著想要逃竄的柳獻策,“抓住他。”
思媚完全懵住了。
心頭泛起一種異樣的情緒。
這就是名震天下的張司長么,她從未見過像他這般有膽魄的男子。
真的好…好…好有男人味。
不止是她,昌延徽也完全處于震撼狀態。
他真就敢殺李唐宗室的人,還是襄州刺史!
就這樣靜靜的站著那,像是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難道真就不擔心刺史府的侍衛報復?
冷漠,高高在上,宛若神靈般俯瞰著一切,輕飄飄幾句話就把劍拔弩張的氣氛化解了。
以前神都老友傳信過來,稱張巨蟒有多可怕,他原本不信。
現在只能說一句——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