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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魂術角鷺

  角鷺·艾力克,艾力克家族魁首,飛鳶行省總督,第6序列「大魔導師」,多古蘭德王國首席魂術師。

  “角鷺”這個聽起來非常特殊的名字,其實并不是他的真名,或者說,不是父母給他取的名字。

  其它王領家族魁首的人生,大多是一帆風順,生下來就有個當魁首的爹,自己也從小被當成家族魁首候選人培養,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身邊的兄弟姐妹。

  如果是獨生子女,那更好,前途毫無障礙,舒舒服服等繼位就行。

  然而,艾力克家族魁首角鷺的身世,可以說非常悲慘,但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勵志。

  角鷺出生時是個怪胎,鼻凸嘴尖,額頭兩側眉骨高高隆起,宛如一只頭生雙角的鷺。

  這種天生面目畸形的孩子,在多古蘭德文化中,往往和那些只會“阿巴阿巴”的癡呆兒一樣,會被認為是詛咒之子。

  普通人家庭尚且不愿接受詛咒之子,更何況是以血脈為尊的王領家族,角鷺的父母也因此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將其遺棄。

  沒有人知道角鷺被遺棄后是怎么活下來的,有人說他是被好心人撿走了,有人說是行省首府「余燼森林」里的動物將他帶大,也有人說詛咒之子有某種與常人不同的生長方式。

  不管是哪種說法,角鷺在被遺棄后都始終沒有出現在公眾視野中,也很快就被家族中人遺忘。

  角鷺出生后的36年,時至火曜歷486年,「月桂花戰爭」爆發。

  魂術師與陰陽師,這是多古蘭德與遠東皇朝各自的特殊遠程殺傷兵種,都有著使用強大咒術的力量。

  但是,二者的力量機制并不相同。

  魂術師需要消耗靈魂能量釋放咒術,而所謂的“靈魂”是無根之水,類似于人體腦細胞,一旦耗損便無法通過任何方式恢復。

  所以,魂術師為了能長久施術,會竭盡所能避免消耗自己的靈魂,轉而汲取別人的靈魂做能量源泉,艾力克家族的「魂奴」由此而生。

  但遠東的陰陽師則不同,他們可以從符咒中汲取術力,從而結印釋放各類陰陽術。

  魂奴和符咒雖然都是“消耗品”,但畢竟一個是人,一個是物,有著本質性的區別——人有限而物無限。

  這種力量機制的差距在戰爭前期并不明顯,甚至以靈魂為能量源泉的魂術師殺傷性更強,可一進入漫長的拉鋸戰,魂奴的數量越來越少,魂術師與陰陽師的差距也就變得巨大。

  在戰爭后期,因為魂術支援的強度越來越羸弱,王國軍在遠程襲殺方面吃了大虧,遠東兵鋒勢如破竹,一度打到樞機行省,兵臨王城。

  決定生死存亡的「王城保衛戰」中,遠東皇朝以1名「四爪金龍」陰陽師為首,8名「三爪金龍」陰陽師為輔,耗費足足一月,于王城周邊布下「大須彌九宮玄火陣」,欲將王國首都以及其中的百萬生靈付之一炬。

  就在艾力克家族的魂術師無力抵抗、王城即將淪為火海時,失蹤了整整36年的角鷺降臨于戰場,沒有人知道他的前半生到底發生了什么,居然在沒有家族指導的情況下,憑一己之力成長為第6序列的「大魔導師」。

  當時,王城里已經沒有魂奴可供汲魂,角鷺毅然以損耗自己的靈魂為代價,施展驚天咒術攻破陰陽師的「大須彌九宮玄火陣」,讓王城免于火海。

  整個月桂花戰爭,也是以「王城保衛戰」為轉折點,多古蘭德就此展開了全面反撲。

  王室的炙熱太陽、雷格諾姆家族的巨龍咆哮、特洛伊家族的奮勇當先、達貢家族的海上突襲...雖然王國軍最后止步于現今烽火行省東部,無力再向東推進,茫茫千里國土失去控制,徹底淪為大漠馬匪的天堂,但和滅頂之災相比,這已經是莫大的勝利。

  戰后行賞之際,因為前任艾力克家族魁首已經在「月桂花戰爭」中犧牲,再加之擊破大須彌九宮玄火陣的蓋世奇功,角鷺理所當然成為家族魁首,并在艾力克家族的大本營「飛鳶行省」接任總督一職。

  詛咒畸嬰,自幼遺棄,逆天成長,臨危救主,加冕魁首...這就是角鷺的傳奇人生。

  當然,在角鷺被拋棄,一直到重回王城的這36年,即“逆天成長”這一環節,他到底經歷了什么?誰都不知道,他也從未對任何人提及。

  角鷺出生在火曜歷450年,今年已經有63歲了,對于一個貴族來說不算太老,但他當年在「王城保衛戰」中以自己的靈魂施咒,這種不可逆的消耗為身體帶來了巨大損傷,也因此顯得比同齡人更為老態。

  在主審詢問意見后,角鷺拄著拐杖,顫巍巍站了起來,他就如傳說中那般,鼻凸嘴尖,兩側額頭高高隆起,宛若頭生雙角,眼眶內陷,膨脹下墜的眼袋就像兩個囊泡,皮膚上的皺紋比刀刻下的劃痕還要深,仿佛可以容納一抔黃土。

  角鷺撐拐一頓一頓來到奇諾的審判席旁,環視眾人,話語間老氣橫秋,連說話方式都很復古:“吾聽說,這位年輕人很擅長獵殺天外來客,尤其擅長反利用瀆神者的器具。群星堡此前研制的名為‘槍’的武器,便是以他上繳的戰利品為原型所制造。藍賢大人,是這樣嗎?”

  臺上的藍賢點頭,不予置否。

  “這位年輕人本身如何,吾不評價,只說一點——”角鷺用拐杖在地上敲了敲,渾濁的眼中似有鋒芒驟漲,“天外來客是瀆神者,他們所使用的武器亦是瀆神之物,你等接收他們的武器用以研究,不覺得這個行為本身就是瀆神嗎?”

  其他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安德烈已經站了起來,他先是以晚輩的身份對角鷺行禮,隨即義正言辭地說:“角鷺大人,您這句話恕我不敢茍同。瀆神的是天外來客,武器本身何罪之有?就好比一位罪犯拿刀殺了人,那您覺得,有罪的是這位罪犯,還是他手中的刀子?”

  角鷺慢悠悠地問:“那么,王子殿下有何見解?”

  安德烈環視眾人,聲音中氣十足:“在我看來,武器也好,技術也好,這些東西本身是無罪的。它們來自天外又如何?只要有供我們學習的地方,我們就應該保持謙遜和進取之心,加以剖析利用,而不該片面地把它們理解為‘瀆神之物’。”

  “哈哈哈,國王陛下,王子殿下有這樣的革新進取之心,真是令吾等欣慰啊。”角鷺笑完,臉色兀地變得陰森,聲色俱厲,“但這番言論,實在是膚淺幼稚的愚見!”

  在這種場合被罵,安德烈的臉色有點難看,他還沒來得及反駁,性格暴躁的波頓就已大怒拍桌,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你敢罵我二哥?!”

  “波頓。”珀修斯冷著臉打斷道,“坐下。”

  在父王面前,波頓縱然憤慨,還算控制得住脾氣,憤憤坐下,但臉色就別提有多難看了。

  安德烈穩了穩心神,沉聲說:“角鷺大人,我不明白您為何指責我。在我看來,如果我們能對天外來客的技術加以利用,用來改造民生,強化我們的軍隊,多古蘭德的國力將蒸蒸日上,這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嗎?”

  角鷺昂首,用一種看小輩的眼神看著安德烈:“你所說的情況,有兩個前提。一,天外來客的技術比吾等的「符文」與「煉金術」更加優秀。二,我們能徹底掌握天外來客的技術。”

  “關于第一點,「符文雕琢」是以魂術為基礎,而吾等魂術來源于「太陽王」的一縷神魂,「煉金術」更是九神之一「源初賢者」的智慧結晶。”

  “你放著這兩樣技術不用,卻要轉手去研究天外來客的技術。你的意思莫非是——瀆神者的智慧凌駕于我們的神明之上?”

  這話把安德烈嚇得不輕,這種事他要是認了,那可就是徹頭徹尾的瀆神,洗都洗不清,他得被王國內外罵到死。

  雖然大家都知道,2700年前的「日蝕之戰」中,天外來客殺死了太陽王,瀆神者強于神明。

  但人性就是這樣,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不代表是可以公開說的。

  你可以覺得瀆神者凌駕于神明之上,甚至絕大多數人都有這個認知,但你只能在心里默認,說出來就是大逆不道、罪大惡極。

  為什么?沒為什么,社會規則就是這樣。

  安德烈還沒來得及組織語言,角鷺就繼續展開了自己的觀點:“關于第二點,能否徹底掌握天外來客的技術。就算吾等去全力又如何?吾不久前受邀前往群星堡,曾接觸過天外來客的武器,它們的驅動力與吾等的核心技術完全不同,是一種陌生的體系。”

  “符文與煉金術,吾等學者一代又一代研究了百千年之久,仍未完全掌握它們的奧秘,現在反要削減學者的注意力,剝離心血去研究完全陌生的技術體系。這么做到底是增強國力,還是取禍之道,還請王子殿下仔細思考。”

  奇諾注視著這位年邁滄桑的大魔導師,眼中隱匿著滲人的冷意——

  這個人字里行間充滿詭辯,看似是對輪回者的技術充滿不屑,不屑之下隱藏著的卻是忌憚。

  在多古蘭德王國,煉金術和符文相輔相成,密不可分,前者需要后者,后者成就前者。

  比如煉金術士復刻出的符文巴雷特,如果沒有魂術師注能,在上面進行符文雕筑,那把槍無論如何也用不起來。

  如果說把煉金術比喻成前世的“科技”,那么魂術雕筑的符文就是“能量”。

  沒有石油,坦克就是廢鐵。

  沒有能量,科技就沒有價值。

  同樣的,沒有魂術,再強的煉金術也是虛妄。

  這也就意味著,不管王國格局怎么發展,只要煉金術仍是多古蘭德的主流科技,艾力克家族的魂術就永遠不會被取代,他們將擁有絕對的話語權,怎么都吃得開。

  可一旦天外科技被廣泛接受,多古蘭德的技術體系就有可能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就像機械之于人力,電氣之于蒸汽。

  到時候,艾力克家族還有沒有現在這樣的地位,可就真的不好說了。

  角鷺看似是在攻擊輪回科技的“褻瀆”和“陌生”,實則是在極力排外,保證魂術在技術驅動力方面的壟斷地位。

  奇諾作為拒絕者,沒可能放棄輪回科技,讓它們被王國接受是早晚的事。

  所以,這個角鷺不用看了,包括他背后的艾力克家族,也都不用看了,不管他們對這場審判的態度是什么,哪怕極力保他,為他說話,這些也都是敵人。

  而且是有根本利益沖突、幾乎不可能調和的死敵。

  至于另一個人...

  奇諾眼瞳側移,看向據理力爭的安德烈——

  不管是在黑關地牢,還是在現在的王國全體會議,這個人都義正言辭,句句為公,像是模板里刻出來的正派,完全貼合「慈王子」之名。

  但這個人...真的表里如一嗎?

  他是真的心性仁慈,為國為民充滿大義?

  還是只把“仁慈”當作一種手段,用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主張接受輪回科技的目的又是什么?

  為己?

  為王室?

  為勞苦大眾?

  還是為某一些人?

  奇諾當時在黑關不領情,就是因為這些問題還沒有答案。

  如果是個虛偽的人,那就毫無疑問是敵人。

  如果是真正的「慈王子」,發展為盟友很有必要。

  這個人要先放著觀察,不能妄下定論。

  安德烈和角鷺爭了許久,僵持不下,最后只能無奈地看向迪妮莎,試圖找外援:“迪妮莎大人,您對此有什么看法?”

  迪妮莎腦袋一點,如夢初醒般抬起頭,滿臉迷糊:“啊?還有我的事嗎?”

  安德烈恭敬地說:“您是首席御前侍衛,又是當今「王之利刃」,您的意見至關重要。”

  迪妮莎剛才偷偷瞌睡,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吵什么,現在被拎出來發表意見,她頓時滿臉敷衍:“啊這,我我我,我懂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們講的東西我都聽不懂。阿巴阿巴阿巴,別打擾我睡...咳!別打擾我站崗,你們自己決定就是了。”

  說完,她將帽檐一拉,又站著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奇諾看向迪妮莎——

  極度懶散的枕頭精,每天的生活就是睡覺、喝酒、扁洛娜,從不關心國家大事。

  這類人往往重私情,而不守大義。

  她是第7序列「赤輪」,多古蘭德最強者,與她好好相處、拉近個人關系很有必要。

  但在公事上不能指望她,絕對靠不住。

  奇諾收回目光,望向臺上,唇角緩緩揚起。

  敵友關系大致分析完畢。

  局勢明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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