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經過了無數坊市,巡邏的人也從穿著深藍色戎裝的警察,變成了頂盔摜甲的軍卒,不時還有數名穿著鷹狼服的緹騎從街道的一側緩步走過。
難樓透過車窗,看著街道上的軍卒,雖然他是一部之首領,但是還是感到有些心悸。
他能成為上谷烏桓部的首領,自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怯弱之輩,倒在他王座之下的反叛者不知道有多少,他也不乏有親自上陣之時 他知道這些兵丁并非是什么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樣子貨,而且比起他在朔方之戰看到的時候,現在的黃巾軍明顯還要強上了數分,這也難怪許安能夠擊敗冀州的漢軍。
看著那些軍卒身上披掛的甲胄、手持的利刃,難樓的眼眸之中浮現出了一絲艷羨。
中原富饒非常,物產豐富,相比之下草原是真的貧瘠無比,缺少鐵礦,也缺少弓箭。
整個上谷烏桓部都沒有多少的甲胄和弓箭,怎么可能像黃巾軍如何奢侈,就是巡邏的軍卒都裝備著鐵甲。
雖然現在上谷烏桓部和黃巾軍已經結盟,并且許安也頒布了一些優惠的政策,并開放了一些邊市地區。
但是對于鹽鐵之類的重要物品,許安始終是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至于工匠,黃巾軍更是將每一個人都記錄在冊,不是集中在隱蔽的野外大型工坊,都是在各大城邑,黃巾軍設立的小工坊之中。
基本上不可能在不驚動黃巾軍的情況下,將這些工匠帶出幽州。
馬蹄聲從急到緩,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
“稟軍師,已到晉陽府衙。”
馬車外的軍卒恭敬的稟報了一聲,隨后緩緩的拉開的馬車車廂的車門。
閻忠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難樓有些惶恐,謙讓了一下,實在是推辭不過這才率先邁步離開了車廂,而玉謹則是直接是一步跨下了馬車,走到了難樓的身前。
閻忠微微彎腰,走到了車門附近,護衛的軍卒自覺的上前了一步,攙住了閻忠的右臂,扶著閻忠走了下來,隨后才放開了手。
“恭迎軍師!”
閻忠一下馬車,一眾守衛在晉陽府衙外的軍卒,盡皆是躬身低頭向著閻忠一起行禮道。
難樓眼皮微跳,他認得出來,這些軍卒,腰系黃帶,身披黃袍,上寫經義,這是黃巾軍中,黃天使者的裝束。
上百名軍卒,一起行禮,聲勢不可謂不壯觀。
一旁的玉謹卻沒有她的父親難樓顯得那么緊張,反倒是看到那些黃天使者身上的甲胄和兵刃,兩眼幾乎放出了光來。
她想上前看個究竟,看個清楚,但是剛邁出腳沒幾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重新折返到了難樓的身旁。
“大賢良師此時正在府衙內院,請容在下引路。”
一名身穿著白狼服的鷹狼衛百戶官帶著兩名緹騎迎著閻忠、難樓一行人走入了晉陽府衙。
難樓此前雖然來過幾次晉陽,但是最多住在外務司安排的住所,這還是他第一次到晉陽府衙來。
道路上不斷走動的緹騎和文吏、這一切都引得難樓頻頻側目。
難樓不得不承認,相比于他的王庭,許安所在的晉陽府衙,要井然有序的多,也要忙碌的多。
晉陽府衙雖大,但是也不需要多久,閻忠一行人便在那鷹狼衛百戶官的帶領下走到了許安所在的內院。
閻忠的目光很敏銳,他一眼便看到了一名穿著絳紅色深衣,頭戴著進賢冠的文士剛剛走出內院,低著頭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許子遠?”
閻忠試探性的叫了一聲,這人像是許攸,但是許攸按理來說是在上艾縣,協助劉辟管理民眾,不應該會到這里來。
“恩?”
許攸正在思索之中,被閻忠的喊聲打斷了思緒,不由一怔。
“見過閻公。”
許攸看到閻忠的身影,不敢怠慢,當即行禮道。
許攸雖然頗為自傲,認為世人多不及他也,但是他也有自知之明,閻忠無論是威望,還是地位都要高于他,還是長輩。
而如今黃巾軍能有如此聲勢,閻忠更是功不可沒,智謀一項,也令許攸折服。
所以許攸對于閻忠,一直是尊重有佳。
閻忠疑惑道:“你怎么會在內院?上艾縣的事務都忙完了?”
許攸正準備回答,卻突然看到了閻忠身后的難樓,襲取兩郡的時候,許攸和難樓有過一面之緣,但是許攸記憶過人,自然是不會忘記難樓的長相,畢竟難樓好歹也是一部之主,頗為重要。
話到口頭,許攸眼珠微轉,回答道。
“上艾縣大部分事務已經完成,劉指揮使可以獨立完成,這一次我是回來述職的,明公已經將我安排進了內務府中,楊公和傅公兩人皆在上黨郡,所以明公讓我暫代內務令一職。”
閻忠不疑有他,而且難樓又在,不好延誤時間,隨后只是又簡單的問了許攸幾個問題,許攸便告辭離開了。
“這里就是明公的居所,還有辦公的場地了。”
閻忠抬起絹扇指了指前方的庭院,無奈道。
許安一直沒有置辦宅院,日常的吃住都是在晉陽城的府衙,在他辦公房舍的偏廳草草對付。
這一次被閻忠說了一通后,也還是沒有置辦宅院。
閻忠無奈,只能是幫許安在府衙周圍,將一處保留頗為完好的世家宅邸收拾干凈了一些。
反正那些都是黃巾軍的財產,也沒有什么太多的用途。
引路的鷹狼衛百戶停住了腳步,沒有繼續上前,閻忠、難樓、玉謹一行人則是繼續向前。
一直以來,沒有膽怯的玉謹,這一次臨到進入庭院的時候,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她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落后了閻忠和難樓幾步的距離。
閻忠領著難樓和玉謹兩人一路穿過冗長的長廊,這才走入了院門。
“辛苦軍師了。”
玉謹的耳畔響起了一聲頗為柔和的男聲,讓人不由的安下了心來。
她抬起頭,從難樓的身軀外側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堆滿了積雪的庭院之中,一名青年背負著雙手站立于雪地之上,穿著一襲紫色的道袍,頭戴著太清魚尾冠,目光正向這邊望來。
閻忠走上前去,拱手作揖笑道:“見過明公。”
“小王拜見大賢良師。”
難樓看到許安,連忙躬身行禮,身后的隨從也是紛紛行禮。
“烏桓王請起。”
許安走上前去,雙手扶起了難樓,隨后對著難樓略微抱歉的說道。
“公務繁忙,還請烏桓王見諒。”
難樓連道不敢,隨后對著身后的隨從說了一聲,取過了一張禮單,遞給了許安。
“大賢良師愿意與我烏桓部聯姻,我烏桓部上下倍感榮幸,我烏桓部雖不富裕,但也不愿薄了嫁妝,讓他人哄笑。”
許安展開了難樓所送的禮單,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還是嚇了一跳。
良馬三千匹、羊五千頭、牛三千頭、各種皮革還有其他的雜物,一共有上百車。
其中的牛,比之前的承諾的還要多上了一千頭,眼下許安確實需要更多的耕牛,這也算是難樓的一點小心思。
許安微微一笑,這難樓倒是懂事非常。
但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禮單之中,還有兩份不屬于財物范疇的嫁妝。
不是財物,而是活生生的人,一千名烏桓部精銳的騎士,作為陪嫁,這一千名烏桓部的精銳騎士,許安可以任意驅使。
而第二份嫁妝,則是是一百名女奴。
許安眼皮微跳,把人當作禮物相送,他倒是從沒有經歷過。
看著禮單上寫著的“奴隸”等字,許安面色微微有些陰沉,不過終究還是很快的掩飾了過去,沒有被難樓發現。
其中許安看到這一段的時候,才想起了他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沒有解決。
《三國志·卷三十八·蜀書八·許麋孫簡伊秦傳第八》:祖世貨殖,僮客萬人,貲產鉅億。后徐州牧陶謙辟為別駕從事。
這是形容徐州豪商麋家的段落。
其中僮客便是指奴仆,也就是說麋家當時蓄養上萬名的奴仆。
奴仆、奴仆,就算是主家將其打死,甚至都不需要告知官府,都不需要負擔任何的責任。
現今黃巾軍的治下,超過八成的豪強世家都已經被誅殺,那些豪強世家之中原本驅使的奴仆也被許安所解放,按照他們的具體情況,或分配入民屯序列,或安排其從采集,伐木等工作。
但是還有兩成的豪強世家留存了下來,他們并沒有犯下惡劣的罪行,最多懲戒一番,不至于族誅,或者是抄家。
但是這兩成豪強世家也眷養了不少的奴仆,這個時代,奴仆不再少數。
有些人是被迫為奴,但是有些卻是自愿為奴,奴仆并非是每一個人都值得憐憫和解救,那些狗仗人勢,為非作歹的家奴也不是少數。
如今黃巾軍的治下,還有不少的人作為奴仆和他們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許安握著禮單的手不由的緊了緊。
難樓向著左右看了一眼,都沒有看到玉謹,最后還是在身后發現了玉謹。
“還不過來,拜見大賢良師。”
難樓推了一把玉謹說道。
“拜見大賢良師。”
玉謹有些緊張,但是還是躬身向著許安行禮。
閻忠微微一笑,對著一旁的難樓說道:“我聽說這一次的禮物之中,是有上好的裘衣,這北地的天氣越發冷了,不如烏桓王跟我一起選幾件裘衣,我也好帶給我幾個朋友。”
難樓一聽,那里不知道閻忠這是要借故離開,當下應允到。
不等許安反應過來,兩人已經帶著一眾親從退出了內院。
“軍師真是…”
許安無奈的搖了搖頭。
隨后才將目光放在玉謹的身上,之前雖有一面之緣,但是他坐在房舍之中,而玉謹是在庭院外當時,只不過是驚鴻一睹,如今他才得以看清眼前的少女。
她的頭發還是如同之前在庭院之中驚鴻一睹時一般,是用笄固定著,梳著垂鬟分肖髻,只是身上穿的不再是裘衣,而是漢地女子常穿的直裾袍服。
“你就是許安嗎?”
玉謹此時也沒有再緊張了,一開始的緊張實在是周遭的氣氛有些壓抑,長廊的衛士皆是殺氣騰騰。
許安點了點頭,啞然失笑道:“難道我不像嗎?”
看著玉謹打量的神色,許安笑道:“我們之前應該還見過了一面吧。”
“你忘了?當時安仆延帶你來晉陽,他和我在說話,他走的時候,你就在庭院里。”
“啊。”玉謹神色一喜,笑了起來,“原來那個人是你啊。”
如同之前一樣,玉謹一笑,眼睛也彎成了兩個月牙,露出了潔白了牙齒,
“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好像真是你啊。”
玉謹走到了許安跟前,看了一眼許安的面容,一本正經的說道。
“當時你板著臉,現在你是笑著的,而且都過了這么久了,不能怪我認不出來啊。”
許安看著玉謹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的有些想笑,他想說什么,但是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
這個時候輪到許安開始頭疼了,他一直以來,都是接觸的都是府衙的官吏,要不就是各軍的將校還有鷹狼衛的緹騎。
若是軍事指揮,自然是不在話下,就算是民生政事,如今的許安也是頗為精通,但是說起和這個時代的女性交談,他倒還真是頭一回。
具體該找什么話題,許安完全沒有思緒。
不過不需要許安開口,玉謹再度開口說道:“對了,我聽說漢地的女子嫁給夫家,就沒有名字了,只有姓了,我是聽阿翁說的,不知道對不對啊。”
“嗯?”許安回想了一下,具體他也不清楚,不過好像都稱呼某氏、某夫人,沒有稱名的習慣。
譬如什么杜氏、鄒氏、糜夫人,都是稱呼姓后面加上夫人,或者是氏。
玉謹雙手握在一起,仰頭看著許安,一臉緊張的請求道:“我很喜歡我的名字,能不能讓我保留一個字啊。”
許安笑了一笑,無所謂道:“全部保留下來都無所謂,只要你開心就好。”
“不行,不行,姓氏還要是改,我家的姓氏實在是難聽的要命。”
玉謹聽到許安的言語,連連擺手,拒絕道。
“我都想好了,我要跟著你姓許,‘許’字多好聽啊。”
許安被玉謹說辭逗得笑了起來,難樓的姓氏其實不難聽啊,而且據許安所知,難樓還一直以其為榮。
若是知道自家的姓氏被自己的寶貝女兒如此鄙視,不知道會是什么精彩的表情。
許安忍住的笑,問道:“那你決定好了要叫什么名字嗎?”
“自然決定好了。”
玉謹微微昂頭,朗聲道。
許安看到玉謹的神態,覺得有趣,
當下雙手作揖,配合道:“那么,請問夫人姓名。”
玉謹喜笑顏開,同樣雙手作揖,對著許安微微躬身,鄭重其事的喊道。
“許玉,見過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