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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樂土

  漳水南岸,丑時四刻(深夜2點)。

  南岸六處營地的外圍皆是亮起了燈火,成群結隊的黃巾軍兵丁在各自長官的帶領下,手持著兵刃站立在營墻之上。

  在各營的營門處,站立著數名身穿玄衣,外罩革甲的鷹狼衛緹騎,他們按著腰間的雁翎刀,虎視眈眈的審視四周的一切。

  六處營地的南面,大片大片的火光聚集南面,將六處營地包圍在其中。

  火光之下,大量用黃巾遮掩著口鼻的黃巾軍軍卒,正快速的修建著諸如柵欄之類的防御工事,手持著弓弩的黃巾軍兵丁警惕的觀察著黑暗中的情況。

  徐和緊了緊套在鐵甲上的戰袍,漳水岸旁的夜風越發急切了。

  “都安排妥當了嗎?”

  徐和看到自己的副將騎著馬趕了過來,也是牽引著戰馬迎了上去。

  副將聽到徐和詢問,不敢怠慢,急忙回答道:“妥當了,我軍的馬隊已經分散了出去,南岸六處營地三面也都已經設下了防守,營地內的人絕對沒有辦法逃過我們的視線。”

  “巡邏隊已經出發,聚集地安置的民眾有部分人被驚醒,已經很快平息了下來,現在都還處于掌控之中,少許幾個有咳嗽癥狀的民眾已經被我們送往了傷患營,他們所在的聚集地,也被我們列為了高危聚集地,已經派遣軍卒將其盡數封鎖。”

  徐和點了點頭,心緒稍定,所幸疫病發現的及時,并沒有徹底失控,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通令全軍,若有沖擊防線者,立時射殺,不要有一絲憐憫之心,如果是讓疫病患者跑出來,將會有更多人因疫病而死。”

  徐和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厲色,非常時刻必須要用非常的手段。

  “咻————”

  尖銳的哨音在空曠的平原上顯得極為明顯,而且是在夜晚的時分響起,更為人所注意。

  徐和偏過頭去,不遠處有一隊軍卒正在集結,隊伍的后方還跟著數輛裝載著貨物的馬車。

  那些軍卒的打扮和普通的黃巾軍兵丁并不一樣,他們身上穿著的是土黃色道袍,他們背著不是什么兵刃而是藥箱,馬車上拉的也并非是什么錢糧,而是營地之中的儲備草藥。

  一名身穿著道袍,手持九節杖的老符祝緩步走向徐和,最后在離徐和大概還有七八步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不卑不亢的言道:“奉將軍令,愿意前往南岸營地的符祝已經全部集結完畢,共有六十七人,將軍可還有其他吩咐,若是沒有吩咐了,我等這就啟程前往南岸營地。”

  徐和看到老符祝走來,不敢托大,從馬上下來。

  “營地之中疫病流行,兇險非常,老符祝此行一路小心。”

  老符祝回了一禮,開口答謝道:“多謝將軍關懷,既然沒有其他的吩咐,那么我等便啟程上路了。”

  言罷,那老符祝沒有一絲停留的意思,轉身便走。

  一行六十七人,隨著鈴鐺的響聲,就這樣緩緩的離開了外圍,向著遠處的南岸營地行去。

  徐和抬頭看向北方,他的目光越過那六十七名前行的符祝看向更遠處,那是漳水南岸營地所在的方向。

  與他所處的地方一樣,漳水南岸營地也是亮起了無數的火光,火光在徐和的眼中跳動。

  他們背井離鄉,渡過了黃河,越過了千百里的距離,成千上萬的人死在了前往并州的道路上,而現在他們又遭遇了疫病的襲擊。

  現在的徐和已經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情。

  “黃天在上,請保佑我們渡過難關…”

  徐和雙目緊閉,捂著胸口,對著黃天祈禱著。

  盡人事聽天命,事到如今,他還能做的,便只有向著黃天祈禱。

  南岸營地第一營地,第二區的軍營之中,一片燈火通明。

  華佗手捧著一本用黃紙裝訂而成的書籍,全神貫注的觀閱著,甚至連營帳之中多出了很多其他的人都不知道,直到他的藥童推了推他,他才反應了過來。

  等到華佗抬起頭來,這才發現本來只有他和藥童的營帳,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擠進來了四名服飾各異的人。

  一人身穿著鷹狼衛服飾,不過和平常鷹狼衛不同的是,此人的衣服顏色是牙白色,還有兩名穿著蒼狼服的旗官跟在他的身后,其中一人華佗認識,正是他以前遇到的旗官鄧續,另外一人卻是沒有印象。

  而最后一名身穿甲胄的將校,華佗也是認得,那人正是此處軍營的屯長。

  “拜見上官,在下讀書一時入了迷,多有失禮,還請包涵。”

  華佗注意到了帳中來人,連忙站起了身來,向眾人施了一禮,不好意思的說道。

  “這本《衛生條令》之中所寫的一些辦法,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在下觀看了一些,實在是受益良多,讓上官見笑了。”

  “華先生言重了。”

  趙績稍微客套了一下后,并沒有再拐彎抹角,便直截了當的發問道。

  “敢問華先生真有解決疫病的辦法!?”

  營帳之中,眾人聽到趙績的問題,也是紛紛看向華佗,與這件事相比,其他的事情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事情,現在都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了,什么失禮不失禮,根本就是無所謂的事情。

  “不敢欺瞞諸位上官,在下確實有解決疫病的辦法,不過僅限于疫病的早期。”

  華佗面色肅然,鄭重的言道。

  “傷寒病難治,在于其變化多端,在下雖然對其有過了解,但卻也沒有多少手段可以解決,不過對于其癥狀早期如何解決,在下還是有一些心得,若是得病不久,在下有七成的把握使其康復。”

  華佗說完,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趙績,突然走上前去直接走到了趙績的旁側不遠。

  趙績有些驚詫,看到華佗的舉動,連忙制止道:“華先生不要再上前了,我已經得了疫病,雖然現在用面巾遮著口鼻,但是不敢保證不會傳染給你。”

  “無妨,在下早就看出上官身患疫病了。”

  華佗盤腿坐下,伸出手指向一旁言道。

  “上官還請坐下,讓在下為您診脈。”

  趙績看到華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中本來已經消失的希望又重新涌現了出來,雖然他之前已經決定赴死,但是有生的希望在前,誰又會真的想去死。

  哪怕是最為牽扯的黃天使者,在生死之間選擇,能夠選擇活著,他們也都會選擇活下去。

  趙績坐了下去,伸出手讓華佗搭上了自己的脈搏。

  華佗微微皺眉,仔細的探查著趙績的脈搏,隨后又仔細的觀察了一下趙績的面色,詢問了大致的情況,這才舒了一口,臉上也露出了喜色。

  “華先生?”

  趙績有些激動的看著華佗,他看到了華佗臉上的喜色。

  “舉之有余,按之不足,上官的脈象是為浮脈,其病癥有惡寒,體痛,此為傷寒太陽病之病癥,上官染上疫病應該最多不過三天,上官體質強健,尚未病入膏肓之間,尚可醫治。”

  華佗收回手,轉身走回案桌前,取過一只毛筆在黃紙上,緩緩的寫了起來,同時念道。

  “治傷寒太陽病,需用麻黃湯,上四味,以水九升,先煮麻黃,減二升…”

  筆落話停,華佗對著案桌上的黃紙輕輕的吹了一口氣,贊嘆道。

  “在下在世有四十余載,已入不惑之年,卻從未見過如此良好的紙張,竟然防范蟲蛀,成就書籍,留墨千古。”

  華佗舉起手中的黃紙,墨跡稍干后,便將其遞給了坐在地上的趙績,囑咐道。

  “在下醫治病患頗多,藥箱之中已無可用之藥,上官依照此藥方抓藥,食用數日,疫病必去。”

  趙績伸出雙手,顫抖的從華佗手中接過黃紙,看著黃紙上用墨筆勾寫出的藥方,連身軀都顫抖了起來。

  “鷹狼衛副千戶趙績,謝神醫救命之恩,這次疫病去除,神醫之名必于我太平道之間傳播。”

  趙績曲膝跪坐在地上,對著華佗鄭重的行了一禮,叩首言道。

  “使不得,趙千戶請起。”

  華佗上前一把扶住了趙績,將其從地上拉了起來。

  “治病救人乃是醫者本份。”

  華佗扶起趙績,再度開口道。

  “我給趙千戶的藥方,是治療傷寒太陽病之病癥的藥方,太陽病之中還有一病為——‘中風’,其病如同上官所述,那瘦弱女子所患的病癥相同,發熱,汗出,惡風,脈浮緩,據悉那女子患病已有五日…”

  華佗搖了搖頭,嘆息道。

  “若是如同趙千戶一般體質,五日之久或許還有把握,但是按照那女子道體質,恐怕傷寒已經變化,在下亦無解救之法,不過我有治療早期‘中風’的藥方,我將其謄寫出來,趙千戶按其抓藥便可治療。”

  趙績眼神微微有些黯淡,但是人生無常,疫病流行,本來是必死之局,但是如今卻是出現了一線生機,就算是無法救治所有人,也已經是足夠的驚喜了。

  華佗坐回案桌后,重新握住了毛筆在黃紙上快速的書寫了起來。

  “張季,你帶人將藥方抄寫多份,收攏藥材,在軍營外熬制湯藥。”

  趙績解下腰間的腰牌,將其遞給了一旁的張季,張季沒有拖延,帶著趙績的腰牌領命而去,就在華佗還在謄寫藥方的時候,營帳外已經響起了一連串的腳步聲,腳步聲很快漸去漸遠,不到半刻鐘的功夫已經徹底的消失了。

  而華佗也寫好了第二張藥方,趙績將藥方交給了鄧續,鄧續也很快轉身走出了營帳,去準備熬制湯藥的事務。

  營帳之內,只剩下了華佗和藥童,還有趙績三人。

  趙績恭恭敬敬的對著華佗再度行了一禮,誠摯的說道。

  “多謝神醫相助,如果此番沒有遇到神醫,真不知這次有多少民眾會因疫病死難。”

  “治病救人乃是醫者本分,趙千戶實在不必多言感謝,在下游方行醫時,也遇到過太平道的符祝,救治病患,卻不收取酬勞分毫,在下對太平道中符祝行為也是多有崇敬。”

  華佗同樣回了一禮,正色道。

  醫者仁心,華佗鉆研醫術而不求仕途,郡縣征召其為官他也并未有接受。

  正是因為鉆研醫術,也讓華佗見識了底層民眾的生活,更是看到了豪強世家所犯下的惡行,也正因為如此,華佗在學醫有成之后,拒絕了征召為官,寧愿捍著金箍鈴,到處奔跑,在各地行醫。

  在行醫的過程之中,自然也是接觸到了當時正在急速的發展的太平道。

  那些符祝,手持著九節杖,背負著藥箱,同樣游走在鄉間治病救人。

  華佗雖然不信仰太平道,但是對于太平道也沒有任何別樣的看法,畢竟太平道的符祝是真的在治病救人,而且他們也并非是什么邪教異端,很多教義都是導人向善。

  天下真正禁止太平道,是在黃巾起義之后的事了。

  中平五年,四州黃巾復起之時,當時華佗正在兗州的濟北國行醫。

  豫、兗、徐三州數十萬黃巾一股腦兒的涌入了濟北國后,華佗也陰差陽錯的跟著黃巾軍一路走到了平原郡,再后來便也是跟著渡過黃河,通過清河郡一路抵達了冀州的安平國。

  本來華佗并沒有想跟著四州的黃巾軍一路前往并州,他有很多機會可以離開。

  百萬人的部隊,管理確實不易,少上幾個和其余人沒有多大關系的人,根本難以發現。

  但是隨著距離并州越來越近,聽著符祝述說著并州的生活,華佗心中也生出了一絲好奇。

  在符祝的描繪之下,并州是一片樂土,那里沒有地主豪強高高在上,沒有橫行在鄉間的惡霸官吏,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業者有其產。

  而在遷徙的路上,華佗也看到了和民眾前進的方向截然相反的黃巾軍軍兵,他知道那些黃巾軍軍兵是前去抵擋尾隨而來的漢軍。

  那些逆行的黃巾軍軍兵沒有一個是健壯的,是健康的,華佗走在外圍,中醫講究望、聞、問、切,他看的很清楚。

  那些兵丁他們面帶著菜色,骨瘦如柴,衣難蔽體,他們拿著木槍,拿著農具,拿著廚具,罕有拿著利刃的兵丁,說是軍卒或許稱之為農夫更為貼切。

  華佗實在是很難想象,這些人是如何擊敗那些頂盔貫甲的漢軍。

  沿路上死去的人不計其數,華佗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這些已經并非一介醫者所能救治,很多人都是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和長途跋涉而死在了路上,而并非是什么疾病。

  華佗只是一個醫者,他只能醫人,而不能醫國。

  在抵達了安平國,當華佗看到那些身披著甲胄,手持著利刃的黃巾軍,他便開始的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因為他開始認清了那些帶著黃巾的人,從并州而來的黃巾軍,到底是一群什么樣的人。

  那些手持著九節杖的符祝來到人群之中,不遺余力的救治著傷患。

  那些戴著黃巾的軍兵,會行走在道路的旁側,將更容易行走的主道留給轉移的民眾。

  那些戴著黃巾的軍兵,看到有困難的民眾,會上前幫忙,力所能及給予幫助。

  那些戴著黃巾的軍兵,沒有一個人是趾高氣揚,是飛揚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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