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之中營帳內咳嗽聲不斷,一名用絹布蒙著口鼻的中年男子眉頭緊蹙,他身旁跟著一名背著藥箱的少年,也是一樣用絹布遮掩著口鼻。
中年男子走到一名身軀正在微微顫抖的病人身旁,將手搭在了那病人的手上開始診脈,那病人還在熟睡之中,自然是沒有打斷中年男子的行為。
“先生?”
背著藥箱的少年低聲叫了一句,因為他看到中年男子越來越陰沉的臉色。
少年跟隨中年男子這么久,自然是知道中年男子的醫術到底高明到了什么程度,能讓其臉色如此之差的病癥必然是十分之棘手。
少年看著黑暗的營帳,聽著耳旁的咳嗽聲,不由的一陣心驚膽顫,他跟隨中年男子多年,雖然只是打打下手,但是粗通醫學知識,自然知道這些疾病絕對是可以傳染,而且傳染性一定極強。
“先生,呆在這里,恐怕我們也會染病,不如我們先出去吧…”
少年扯了扯中年男子的衣袍,小聲的說道。
中年男子看了一圈營帳內的病人,無奈的點了點頭,他現在留在此處也沒有什么用處,這么多的病人,就算是能醫治,他也沒有足夠的藥材。
少年掀開帳簾,中年男子低下頭先走出了營帳,只是剛剛走出營帳,便楞在了原地。
不遠處的空地上,火光跳動,一隊大概四十多人的黃巾軍軍卒正在集結,軍營處,更多的軍卒正向著空地的方向匯聚而去,他們并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若是在營帳之中熟睡,多半對其毫無察覺,就算是沒有睡著,也不過覺得晚上稍微有點喧鬧罷了。
而在近處,兩名身穿著鷹狼衛制服的緹騎已經發現了他們,兩名緹騎一人穿著蒼狼服,一人穿著玄狼服,皆是按著腰間的雁翎刀緩步走了過來,氣氛瞬間緊張了起來。
跟隨著中年男子一起走出營帳的那名少年,也愣在了原地 “夜間禁止出帳,請回帳。”
那兩名緹騎都到大概離他三四米外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中年男子主意到,那名手持著火把,長相陰鷙的緹騎,腰間的雁翎刀已經拔出了近四分之一了,而另一名在那緹騎身后的鷹狼衛悄無聲息的張開了一把精致的手弩。
不過這些都不是讓中年男子驚訝的,他驚訝的地方在于無論是喝止他的緹騎,還是不遠處正在集結的黃巾軍的軍兵,他們的臉上都蒙著黃色的巾布。╭Д灬ωωω.ωёňχǔё1②.coм
這就證明著一點,黃巾軍對于這場疫情并非全不知情,而是已經發現了疫病的情況,已經開始反應了過來,這無疑是一件大好事。
“上官容稟。”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雙手作揖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禮,不卑不亢的說道。
“在下姓華名陀,字元化,乃是一名游方醫者。”
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也趕忙從懷中取出了一枚銅環,上前了幾步。
“我家先生沒有騙人,確實是游方醫者,還是頂頂有名的醫者,這是我們的金箍鈴。”
背著藥箱的少年,一手扶著腰間的藥箱,一手將銅環高高舉起,將銅環放在火光能照耀清楚的地方。
被舉起的銅環內中掛著一個小鈴鐺,少年舉起銅環,也使得其被搖動了起來,發出了清脆的響僧,少年一驚,連忙放下扶著腰間的藥箱的手,按住了銅環內的鈴鐺,要知道這個時候鈴鐺想起,很有可能會驚擾他人。
“游方醫者?”
兩名鷹狼衛的緹騎交換了一下眼神,手持著火把的緹騎上前了一步,仔細的查看著那少年手中的銅環。
“真是金箍鈴?!”
那鷹狼衛的緹騎眼前一亮,驚喜的叫道。
這金箍鈴正是游方醫者的標志,并非是每一個聚落,每一個地方都會醫者。
所以也因此催生了一些游走村寨行醫的醫者,醫者手中會拿一個銅環,環上掛鈴,邊走邊搖出聲音,用以召喚人們就醫。
這些醫者在鄉野之間倍受尊敬,因為正是以為有這些游方醫者的存在,才使得很多沒有醫者地方的病人得到醫治,甚至于很多以打家劫舍的匪盜遇到游方的醫者都不會去傷害。
兩名鷹狼衛的緹騎都非是什么豪強世家出身,黃巾軍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出身于鄉聚山野,祖祖輩輩幾乎都普通的民眾,對于這些治病救人,游走于貧苦之地的游方醫者也是尊敬無比。
“在下鷹狼衛旗官鄧續,拜見華先生,還請先生原諒。”
鄧續確定了華佗的身份之后,連忙將腰間拔到了三分之一的雁翎刀收了回去,低頭行禮道,身后那穿著玄狼服的緹騎,也是收起了手中的手弩,一并行禮。
“上官職責所在,何有失禮一說。”華佗擺了擺手,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正在集結的黃巾軍兵丁,開口說道:“現在已經過了子時,外圍并沒有什么嘈雜喧鬧之聲,相比肯定不是漢軍打了過來,你們又用巾布遮住了口鼻,想來應該是已經發現了營地之中有疫病蔓延,準備封鎖營地。”
“華先生說的不錯,現在漳水南岸六處營地已經全部戒嚴了。”
鄧續面色變幻,擔憂之色盡顯,他思索了片刻,還是決定將情況給華佗說明清楚,軍中的醫者還有符祝就那么一些,眼下疫病暴發,正是缺乏醫者的時候。
而且眼前這中年男子雖然穿著布衣,但是氣度著實不凡,而且自稱為華佗,字元化,這個時代能有字的人無一不是身份尊貴之人,這樣的醫生,由于所能接觸到的教育,自然醫術一般也要比尋常的醫生高上不少。
六處營地中有四處營地,都收到了有很多人染病和咳嗽的消息,另外兩處是排在后方的民眾,第五營只有七八例咳嗽的病癥,第六營并沒有收到任何染病的消息,不過謹慎起見,如今第六營也已經是封鎖了。”
“最靠近樟水的是第一營和第二營,這兩營之中染病的人最多,三四營其次。”
華佗摸了摸胡須,雙眼微瞇,沉聲言道。
“疾病的源頭應該就是今日剛剛渡過漳水的人之中,上官有沒有派人前去北岸,讓他們封鎖營地?”
“自然。”鄧續點了點頭,“我們已經派人前往了北岸,渡河的人大部分應該都是安置在北方的營地之中,北方諸如這樣的營地安置了整整二十個之多。”
“二十個…”華佗心中微一計算,二十個營地,一個容納五千多人,那么就是最高容納十萬人左右。
四州的黃巾軍轉移,由于為了便于管理,黃巾的民眾并非都是聚集在一起,而是分成了很多行軍隊伍,中間保持的距離,基本上每一處行軍的隊伍,一個營地中的人,都是大概屬于同一個地方的,也就是說疫病的傳播會收到一定的阻礙,影響并不深遠。
而且最為重要的事,有二十個營地,容納十萬余人,現在如果只是疫病的初期,那么擴散的范圍絕對不會太大。
“現在我們軍中缺乏醫者,不知道華先生愿不愿意加入我軍為患者治療?”
鄧續看著皺眉思索的華佗說道。
“我黃巾軍并非是無償征用,華先生若是愿意為我軍效率,治療患者,我軍會付給華先生一份報酬,華先生若是不愿意的話,我們也不會強求,但是防治疫病,華先生只能是住在原來的地方,不能隨便走動。”
華佗有些驚詫的看了一眼鄧續,他遇到了幾次瘟疫,也出手救治了很多患者,主持防疫的多是朝廷的官員,但是那些官員基本上就是強征,征募周邊的醫者,無論是否愿意,都必須前去。
“在下學醫就是為了治病救人,做游方醫者也是為了能夠救治更多的病患,如何有不從之理?”
華佗雙手作揖,面色嚴肅鄭重的說道。
“在下愿盡微薄之力。”
“情況如何了?”
趙績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雖然處于大帳之中,但是并沒有讓他感到一絲暖意,甚至更冷了幾分,而且身體一些地方時不時會感到疼痛。
豆大的汗珠從趙績的額頭上滾落下來,但是趙績卻無暇分心他顧,他現在最擔心的是各營地的情況,還有瘟疫波及的范圍。
“軍中發病的人較少,咳嗽的人已經被全部集中了起來,留在了第一營區之中的軍營,其余人都已經有面巾佩戴,軍中的符祝和醫者都已經集中了起來,正在商討治療事宜。”
“徐和將軍已經收到了消息,營地外的民眾之中暫時沒有人染傷寒的消息,有差不多癥狀的病患已經確診不是傷寒,不過徐和將軍說一定會慎重對待,目前傷患營已經全部封鎖,染病的人也被帶走集中在了傷患營。”
一名身穿蒼狼服的旗官半跪于地,面色嚴肅的對著趙績稟報道,他是趙績手下的旗官,名叫唐季,之前趙績上任百戶,就是他和鄧續還有林仲兩人去迎接的。
唐季為人和善,平日里見誰都是笑嘻嘻的,而且和平常的緹騎不一樣的是,他身體頗為肥胖,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東西養成的。
要知道普通的民眾中大多數人都是比較瘦弱,黃巾軍的軍卒雖然能得到頗為充足的飯食,但大部分也是正常體型,像唐季這么胖的人,倒是極少數。
只是如今唐季的臉上沒有半分的喜色,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憂愁,所有人都知道疫病一起,必定會有大量的人死去,身處疫病爆發之地,更是危險重重。
趙績艱難的點了點頭,他的臉色慘白,表情扭曲,汗珠不斷的落下,顯然是在遭受極大的痛苦。
“消息傳到北岸了嗎?”
趙績用力抓著案桌的邊緣,艱難的問道。
“我們一共派了五艘快船過去,消息已經傳到了北岸張繞將軍和我狼衛千戶韓搏的手中…”
唐季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下意識的停頓了一下,再次開口,聲音明顯低沉了一些。
“派出去的五艘船回來了三艘…還有兩艘沒有回來,旁邊的船只看到…船上的燈火消失了…晚上漳水水急…恐怕是…”
唐季低下頭,停止了言語,最后的話他沒有說完。
營帳之中靜的可怕,趙績緊緊的抓著案桌的邊緣,低著頭同樣沒有言語。
“把他們的名字都記下來…記清楚一些…”
良久,趙績終于是再度開口,這些前去送信的船只燈火突然消失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已經傾覆在了漳水之中,恐怕如今已經是成了魚蝦的食物,這些人都是他的袍澤…
“這是北岸張繞將軍寫給百戶的回信。”
唐季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件,起身走上了前去,將信件放在趙績的案桌之上。
趙績展開了書信,信中正是北岸的情況,北岸波及范圍較廣,約有十一處營地被波及,張繞已經下令二十處營地全部戒嚴了,并傳信給了四州民眾的總統領——紀昂。
紀昂就是之前帶領滎陽民變,豫州黃巾軍的領袖,由于他一路帶領著三州黃巾軍進入了青州境內和卞喜、管亥帶領的青州黃巾軍成功會師,許攸看到了紀昂的指揮能力,委任其帶領四州黃巾軍的民眾轉移。
而紀昂也沒有辜負許攸的期望,近百萬民眾的轉移被其安排的井井有條,雖然其中也有其他渠帥還有許攸出力,但是紀昂的能力卻是毋容置疑的。
“總算是有好消息了。”
趙績舒了一口氣,十一處營地,加上這里的四處營地,十五處營地,也就是波及范圍大概在八萬人左右,而且都是處于營地之中,控制起來并非是太難。
就在這時,一名緹騎突然沖入了營帳。
“稟報百戶,鄧旗官找到了一名游方醫者,此人自稱為華佗,言稱有解決疫病之辦法!”
趙績霍然抬頭,狼目睜開,盯視著眼前的通信的緹騎,一絲精芒從其眼眸之中迅速閃過。
唐季也是急轉頭過去看向那報信的緹騎。
兩人相視一眼,皆是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