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因為干苦活的原因,這勞役的伙食還算不錯,不說頓頓有肉,但是起碼頓頓有油葷。畢竟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不是?
表現得最夸張的應該就是被判處服雜役的人了。
明明是接受懲罰,但林臘及看著。
這一個個就像是范進中舉一樣,趾高氣揚、欣喜若狂。
雜役,正像那鞋拔子臉說的一樣,能夠近距離跟那些禁衛軍重金請來的各位大師接觸,一旦受了這些大師的青睞。
不說一步登天,那也是前途一片光明。
吃食可能不像力役那樣有油水,但是能接觸那些大人物。大人物的吃食可好著呢!稍微用點心,蹭吃蹭喝也不是什么難事。而且干的活一般來說也不會太累。
因此,在這徭役營中,服雜役的看不起服力役的和服兵役的;服力役的看不起服兵役的。
詭異的是,林臘及從這些人的眼神中和周圍人的低聲議論中,得出了一個結論:這服兵役反過來又看不起那服雜役的。
這說法最開始是前頭一個自稱三進宮的光頭漢子提出來的。這話一出,周圍許多人都是露出了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情。
初聽起來,林臘及覺得也聽荒謬。但仔細想想,倒也不無道理。
說到底,依舊是人的劣根性,或者說是一種自認為不服輸的心態。
當一個人被壓到最底層時,只有少數人會直接認命。而大多數人,會用盡心思去尋找自己跟所謂的上等人之間的聯系和不同。
同樣是人,憑什么他就比我強?
再之后,就會找出自己比那上層人強的地方,聊以安慰。
就像這服兵役的丘八,心里就會揣度。我可是朝廷欽定的不良人,你一個服徭役的怎么跟我比?雜役雜役,說到底你還不是個打雜的?我是兵役!我可是兵!
聽著前頭的人低聲議論這三種徭役,林臘及也說不準自己到底是個什么心思。
對前路的不安?
還是對這現實的不忿?
或許二者皆有吧!
但是既來之則安之,而且說到底也是他自己做錯了事,倒也不能怨任何人。
林臘及現在只能祈禱上蒼,讓自己去服個雜役,也不求什么遇上個所謂的大人物。畢竟他遇見的大人物已經夠多了。別說人物了,天榜延壽這種大獸物都碰上倆了,有一個還在自己識海里睡著呢。
只要能安安穩穩過了這三十天,別再出什么岔子。三十天后,距離一月一也還有幾天,乘個傳送陣走,應該來得及。
只是還沒來得及改頭換面…
林臘及摸著懷里的人皮面具,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原計劃是用林臘及的臉在中州轉上幾天,試探一下那打傷嘯神虎的人到底有沒有在探尋他的蹤跡。在中州虛晃一槍,換上面具前往冀州。
但怎么也沒想到,這才剛下傳送陣,就讓人給逮了。
這樣也好,那嘯天宗的仇人總不可能來這徭役營吧!
事到如今,林臘及也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林臘及前頭的人越來越少,沒多久功夫,就已經輪到他了,林臘及趕緊學著之前人的樣子從懷里掏出了一塊木牌,遞了上去。
桌子后面坐著一個長須的酒糟鼻,接過木牌,往桌上一個凹槽里一按,木牌嚴絲合縫地嵌了進去。酒糟鼻仔細看了看木牌,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臘及一番,點了點頭。
“廣平府,林…林臘及?”
酒糟鼻念到這名時,聲調一揚,臉上露出了一絲怪異的笑。
林臘及身后,西門雪緊緊捂住了嘴,差點笑出聲來。
兩只眼睛已經瞇成了一條縫。
笑著笑著,又是一愣。
廣平府?
那不就是那遺跡出世的地方嗎?
習慣了習慣了。
感受著周圍人的反應,林臘及只能這么安慰自己,苦笑著點了點頭。
他遞上去的那塊木牌叫做驗,也叫符或是傳。通俗點說,就是一張身份證。是用兩塊薄薄的木牌夾著一張繪著陣法的陣圖制成的。
兩面的木牌上刻著驗主的身份、籍貫,中間內嵌的陣法上記錄有驗主的長相。用特殊的手段激活陣法,即可驗明正身。
這大陸上雖然有這玩意兒,但是卻沒有很好的利用起來。只有乘傳送陣和打尖住店的時候用得上。若是沒有這驗、傳,那就是黑戶。無論到哪,都只能在外頭風餐露宿。想進酒樓飯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當初到了廣平府,林臘及給自己瞎編了一個來歷。跟父母走散,在雁難歸里獨自流浪,勉強活命。結識了羅華后,羅華第一時間把林臘及的驗準備好了。
要不然他一個黑戶,到哪都不方便。
“你會干什么?打鐵會嗎?”
那酒糟鼻把驗給收了起來,這也是防止徭役逃跑的一種手段。
“不會!”林臘及搖了搖頭。
打鐵?
這中州要興戰事了嗎?
需要這么多的鐵器干什么?
之前他就聽見有幾個帳篷里傳出來當當當的聲音,原本還疑惑這是在做什么。現在看來,應該就是在打造兵器或者是鎧甲。
“我是個獸醫,會給妖獸治病…這個可以嗎?”林臘及眼睛滴溜溜一轉,小心翼翼地問道。
末了,又補充了一句:“我治妖獸超厲害的!”
“算,這個自然是算的!”酒糟鼻眼睛一亮,滿意地點了點頭。
總算是找到一個有點本事的了。
他也不擔心林臘及扯謊,這徭役營又不是讓人來養老的。每天都要干活,這種謊言太容易被戳破了。要是被人發現說謊,那自然會有人收拾他!
“伸出手來!”
那酒糟鼻又道。
林臘及伸出手,把那方塊狀的印記亮了出來。
酒糟鼻匆匆打量了一眼,持筆就開始在紙上記錄著些東西,一邊記,一邊低聲喊道:“當街制造穢物,當處三十天雜役!”
見這樣子,林臘及心里暗道。這里頭的花紋果然是一種他不認識的文字。
酒糟鼻說著,用下巴指了指林臘及:“左轉第三個帳篷后,他們會帶你走,告訴你該干些什么。”
“下一個!”
雜役!
林臘及松了一口氣,有一門手藝果然還是好的。一招鮮吃遍天,誠不欺我啊!
想著,林臘及轉身剛走沒幾步,便聽到那酒糟鼻聲音突然一提,厲聲喝道:“你的驗呢?”
聽到這,林臘及放慢了腳步,有幾分好奇地回頭看著。
“本宮是西門家的人!沒有驗!”
西門雪抱著胳膊,冷冷回到。
西門家?
林臘及眼睛微微瞇起。
猜對了!這女子果然是來自雍州的大家族。
西門家,不就是雍州那個被鐵甲門架空的皇室嗎?
皇家,當真是貴胄了。難怪眼高于頂,總用鼻子看人。
這玩意兒就是皇家核實發放的,驗上兩面木牌,一面刻有姓名籍貫,另一面就是所在大州皇家的標識。
比如林臘及的驗,反面就是中州中家皇室的徽標,鵸鵌鳥。
皇家審核皇家發放…自家的東西,誰閑的沒事會給自己發放這玩意兒?就比如你家開了一個食堂,給人發放餐票,會給自己發餐票去吃東西嗎?自家的店,那不是想去就去,想吃就吃?
“原來是西門公主!”
那酒糟鼻看了一眼西門雪身上的服侍,再看了看西門雪的神情,想來應該是不會作假。神色馬上變得緩和了許多。
聽見這聲公主,西門雪就像是一個驕傲的的孔雀,高高揚起了頭,鼻腔里頭悶哼了一聲。
“知道是本宮了,那可以放本宮走了嗎?”
西門雪倨傲地說道。
“恐怕是不行!”酒糟鼻果斷地搖了搖頭。
“大膽!你什么意思?”
西門雪一愣,就像是被惹怒的小野貓,雙眼死死盯著酒糟鼻。
“沒什么意思,我中州以法治府,說得便是一個上下貴賤皆從法。別說你還是雍州西門皇室的人,就算是我中州皇室,犯了法,也同樣嚴懲不貸!”
酒糟鼻不卑不吭地說道。
西門雪傻了。
她本以為這人聽見自己的名號,應該會畢恭畢敬地將自己送出去,順便再懲罰一下那個不長眼的臭丘八。
但事情怎么會是這個樣子?
酒糟鼻接著說道:“但是下官可以代為通報一聲。西門皇室大可以請人為公主作保!但這之前,還請公主先屈尊受累幾日。天理昭昭,下官不敢逾矩!”
說著,酒糟鼻站起身朝著西門雪行了一禮,宣道。
“當街制造穢物,當處三十日雜役!”
此話一出,西門雪周圍的人的神情,半是羨慕,半是幸災樂禍。
這皇家的身份就是好使!
那也沒辦法,誰讓人家攤上了一個好爹媽呢?
不過皇家又怎么樣?還不是得干活?
雜役,除了極為缺人的情況外,大多是都是要一些有一技之長的人。因為這雜役基本上都是給各種大師打下手,就像林臘及善于歧黃之術一樣,對于醫治妖獸,無須人指導便可以直接上手。
可若是叫上一個什么都不懂的人,還得先給人一個適應期。上手太慢,浪費時間。這一共就只有三十天的雜役,可能適應就需要二十來天,剩下那幾天夠干什么的?還不如讓去做力役,光賣力氣又不需要懂什么腦子。
西門雪嘆了一口氣,眉間雖然仍有忿忿之色,但臉色也不算太難看。同樣是徭役,這雜役的日子可是要舒坦多了。
看到這,林臘及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酒糟鼻,倒還有點意思。
其他的尚且不談,就沖他這態度,林臘及也不禁高看了一眼。
上下貴賤皆從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說的簡單,做起來可沒那么容易。不還有句話說,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嗎?
要這中州四十六府大小官員皆是如此,這中州百姓的日子可就好過了。
什么忙時吃干,閑時吃稀,不忙不閑半干半稀;什么朝曰饔,夕曰飧。
一天就吃三頓,頓頓吃干,頓頓有肉。嘿!吃稀的咳嗽!
林臘及晃晃頭,繼續往前走去。
這些跟他沒有太大的關系,就讓那些官老爺操心去吧!
左轉第三個帳篷…
林臘及往一邊瞟著,倒也不算難找。
這第三個帳篷后頭,站著兩個禁衛軍,一個瘦高一個矮壯。林臘及看著,頗有那金老爺子小說中胖瘦頭陀的意思。兩人面對面不知在低聲交談著什么,滿面愁容。
見著林臘及過來,面上一喜,馬上又隱了起來。
“雜役?”
瘦頭陀發問道。
“是的,三十天!”林臘及苦笑著點了點頭。
剛說完話,西門雪也走了過來。
“喲,又來一個,還是個俏娘子!”胖頭陀驚喜道,右手摸著下巴,極為猥瑣的笑了笑。
這徭役營說白了半是罪犯營半是軍營,罪犯營就不說了。軍營里那是根本就沒有女人,一個個大小伙子就算是看見一頭母豬都能開心半天。
罪犯營稍微強點,多少也能有幾個犯罪的女人。這年頭,女人極少拋頭露面,更莫說犯罪了。能被判處徭役的,基本上都是像林臘及一樣,被那傳送陣給晃吐了。自己都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讓人給銬上帶過來了。
但像西門雪這種身份的人,基本上就沒有。
誰家大小姐身邊不跟著幾個仆人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啥都不知道;仆人還能不知道,沒查清楚攻略之前,誰敢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帶著自家千金小姐出來冒險的。
這西門雪,真是這徭役營有史以來第一位公主。
倒也算得上是青史留名了,雖然這名也不怎么好聽。
西門雪身上那股由內而外的貴氣,一時間讓這兩個沒怎么看過女人的胖瘦頭陀,一時間看直了。
太感動了,老天有眼,營里有漂亮女人了!
兩人心底大呼,連連感謝天感謝地,眼淚不爭氣地從嘴角流了出來。
看著這兩人一副豬哥樣,西門雪眼底閃過了一絲怒意,眉頭皺了起來。
這眼神她很不喜歡,眼前這兩人太討厭了!
對!比那垃圾還討厭!
西門雪心底嗔怒道。
美人蹙眉,人見猶憐。兩人更看呆了,嘴慢慢張開,淌出一汪清泉。
“咳!”
感覺場面似乎有點失控,林臘及輕輕咳了一聲。
聽到這聲音,胖瘦頭陀才回過神來。微微不滿地看了林臘及一眼,手不著痕跡地輕輕擦去了嘴角的口水,理了理衣襟。
“咳,那個…你們都擅長什么啊?”
胖頭陀開口了。
“我會醫治妖獸!”林臘及回到。
西門雪愣了愣…她會什么?看戲?吃飯?打人?逗鳥?
好像說哪個都不大妥當。
看著胖瘦頭陀的眼睛,西門雪想了半晌,才說道。
“本宮極善于吃食,飯菜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一嘗便知!”
“本宮?”
聽這稱呼,兩人齊齊一驚。
好家伙,這還是哪家的公主?
胖瘦頭陀對視了一眼,互相都看出了對方眼里的驚懼。
還好剛剛沒有色令智昏…都別說干點什么了,就算是說了點什么不該說的。讓上頭知道了,都沒有他們的好果子吃!
就是這善于吃食…
那不就是什么都不會?
這一下子倒還讓他們麻了爪子。
什么都不會的人,來干雜役…能干什么呢?
“要不…”瘦頭陀看了一眼林臘及,扭頭,下巴朝東邊指了指。
胖頭陀眼睛一亮,贊賞地看了一眼瘦頭陀,扭頭朝著林臘及二人說道。
“咳,既然如此,那你二人便一起去呂大師處吧!”
本來這些什么安排,哪需要告知,直接把人帶過去就好了。但這不是還有一位公主嗎?場面話還是得說的。
什么?
西門雪一聽這話,眼睛瞬間瞪大了。
要我跟這登徒子一起?
西門雪下意識地就想搖頭拒絕。但轉念又想,自己反正應該也不會在這待太久,而且那垃圾登徒子好像對自己還有點意思…那不就多了個能使喚的人?
“好!”西門雪點了點頭。
林臘及卻感覺有點不對勁。剛才那胖頭陀說呂大師時,兩人眼里好像閃過了一絲畏懼。似是說到什么豺狼虎豹一樣。
但現在這情況也由不得他選擇,林臘及只得點了點頭。
但心底卻是提起了警惕。
這呂大師,怕是不怎么好相處啊!
看見二人應允,胖瘦頭陀松了口氣。
“跟著來吧!”瘦頭陀說道。
說著,徑直往東走去。
胖頭陀站在原地,等著下一波服勞役之人。
林臘及兩人一直跟著往東走去,周圍的帳篷越來越少。
但此處又不是一直沒有駐扎帳篷,因為有幾處空地,林臘及能明顯看到周圍有一圈小洞。
那是用木制楔子固定帳篷的痕跡。
甚至有幾處的地面上漆黑一片,似是被人縱火將帳篷直接燒了一般。
一行三人走了大概兩公里。
此行的目的地一眼就能看出來了,因為這最后三百米,周圍連一個多余的帳篷都沒有了。只能看見遠處一個孤零零的用石頭石板搭建的矮屋。
“你們自己過去吧!我就不送了!”瘦頭陀說著,扭頭欲走,似是在躲什么洪水猛獸一樣。
剛走兩步,瘦頭陀又停下腳步。朝著林臘及兩人低聲道。
“我提醒你們一下,這呂大師脾氣有點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