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偉大的時代,偉大的人 艾倫大大的灌了一口咖啡,把兩腳翹上桌子,抱著頭,找了個盡可能的姿勢,舒舒服服的躺在椅子上。
電腦黯淡的熒光映著他的臉,這也是辦公室里唯一的光。
深夜,零點半。
實驗室里的研究人員都下班了,盡管有一堆工作還未完成——是艾倫讓他們走的。
加班,或者說無限度的加班,從來就不是最高效的工作方式。
得調動人的主觀能動性,讓他們勞逸結合,特別是科研這種腦力工作,在愉悅中的靈光一閃,往往比抱著一堆資料苦思冥想更有效率。
所以即便有不少人想掙那筆不菲的加班費,一到了時間,艾倫還是會說:
“滾回去。”
艾倫不用下班。
因為他已經找到了讓自己時刻放松的方式。
揮動信息板,打開一個小程序,手指敲敲畫畫,很快,一只小巧的機娘從抽屜里飛了出來。
尾部的推進器噴射著淡淡的藍光,在寬敞的辦公室里飛啊飛啊飛啊…
直至某一刻,她落在桌上,揚聲器里發出了甜美的聲音:
“以母星克里普頓之名!湮滅吧!安可的邪惡子嗣!”
艾倫笑了,笑得像個兩百來斤的孩子。
人的內心是需要寄托的,而有的寄托太過遙遠太過艱險,這時,便得找到合適的減壓方式,做一個人們口中的肥宅變態,本質上和賭博嗑藥玩JJ去超市捏方便面都是一樣的道理。
艾倫對這只機娘很滿意。
杉山小姐是個很有天賦的工程師,她所做的這些改裝,實驗室里任何人都能做到,但第一個創造者是天才,第二個…就不是創造者了。
艾倫笑著笑著,臉色冷了下來。
他百無聊賴的關閉了信息板,古德莉安醬失去了‘生命’,昏暗的辦公室里再次沉寂。
減壓只能讓你不至于崩潰,卻無法真正讓你觸及自己的內心,因為愛好與愿望,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人不可能靠著樂子活下去。
艾倫看著天花板。
陌生而又熟悉的天花板。
他今年32歲,來自利維坦的森林城,一個出生在育嬰罐里的調整者,據說父母是利維坦的員工,本來是準備一起生個孩子的,后來…感情崩了,男人女人不打算在一起了,而艾倫已經五個月大,銷毀又銷毀不掉,煩死了,就干脆送給公司了。
老實說,艾倫挺感謝那對狗男女。
調整者是非常燒錢的,他們當年在蜜月期時腦子一熱,就給艾倫來了個頂配套餐,智商超群體格健碩——現在這二百來斤,完全是因為懶,要是他減減肥,也是個絕世美男子。
目前為止的前半生,挺好的。
從離開育嬰罐開始學爬開始,似乎都是同批產品中的頂級貨。
哈,絕世天才的前半生其實沒什么可說的,總之完美就是了,2歲那年他便被直選進利維坦工程院,負責武器開發,25歲還完了英才基金的貸款,2歲脫密,成為了自由人,辭職,接點兒外包私活兒,倒也活得滋潤。
艾倫看著陌生而又熟悉的天花板。
從很小的時候他就保有這樣的習慣,一個人,在絕對靜謐的世界里,思考人生與世界。
有人說,科學的盡頭是哲學。
這話未必對,但最頂級的科學家,一定是睿智的人,他們雙眼看到的,一定是一個介于主觀與客觀之間的,獨立的,唯一的世界。
手指揮了揮信息板。
瀏覽今日的三角洲新聞。
哈勃與乃猜發布了聯合聲明,呼吁三角洲居民們放下暴力與仇恨,團結一致,友好談判…
可是社群論壇里,戾氣已經溢出了屏幕。
即便外圍安全部隊已經開進了城,零星的暴力事件遍地都是,甚至軍隊本身…也在動搖。
有人說絕世天才都是孤僻、怪異、而又天真質樸的人。
這還真是弱智的臆想呢。
你都懂的東西,他們會不懂?
他們心中的情感是如此的豐富,卻又如此內斂,因為他們所看到的并非只有情緒,還有事物之間的點、線、面。
艾倫曾在利維坦有光明的前途,辭職的原因…
首先當然是因為他還不夠涉密——或者說,他故意不那么涉密。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
追求未來,一定會有明確的目的。
從很早開始,艾倫便明白,利維坦的指向的未來,絕非他的目的地。
一個軍政府轉型的能源巨頭,本身就有根深蒂固的頑固性,雖然眼下的利維坦似乎看起來像是三大公司之首,可它其實是最沒有前途的。
所以艾倫選擇在離開利維坦后才發表那篇論文:《血肉苦弱,鋼鐵永恒》。
在對著陌生而又熟悉的天花板發了無數個晚上的呆后,艾倫明白了。
科學與哲學是如此的交織糾纏,互為一體。
這既是人性,也是規律。
站在科學家的角度上,時代的輝煌遠比他個人的偉大更重要,因為在一個復雜學科的時代,如果沒有全方位的基礎科學突破,他一個人啥都干不了。
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上,集體的繁榮遠比他個人的優越更重要,因為在一個全球一體的世界,別人不好過,你也不會多好。
作為普通人,艾倫可以不管不顧,反正我爽就行了,他也的確有那個能力一輩子都爽。
可這并非他的愿望。
并非他心底…最終極的追求。
他看著陌生而又熟悉的天花板,目光仿佛洞穿了鋼筋水泥,洞穿了無限的時間與空間,看到了璀璨的銀河,看到了3億年前的萬物起源。
錯,答案是經濟。
或者說資源。
生物需要資源來維持自身的成長,所以人類貪財好色沒什么不對的,你要不是個貪婪的人,那你才不正常。
而在現有資源的開發接近飽和時,不管有沒有超級壟斷者,生命都會陷入內耗,所以公司是無所謂的東西,有它無它其實都一樣,它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善惡,就是單純的…低級動物而已。
這個時候,便需要革命。
不是人文意義上的革命,而是自然意義上的。
——這不是什么主觀臆測,這是科學規律,幾年前來人類的文明史就是這樣,從來就沒有什么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也不存在什么至高無上的賢者領袖,你所看到的所有偉大奇跡,背后無一例外都存在科技力量的質變。
所以,真正的答案是…真正意義上的,超級技術革命。
成熟的人,一定會以理性看待世界。
艾倫用眼角的余光瞟著信息板上的新聞,那些剛剛發生在三角洲某個角落的騷亂,敵視與仇恨、搶劫與殺戮,還有隨之而來的安全部隊,鎮壓、戒嚴…
他隨意的看著,完全不像安迪和霍格那樣,逐字逐句細細閱讀。
哈,還真是無聊呢。
關掉信息板,有個聲音在艾倫心底響起:
“我已經不再相信人類了。”
“劣等物種!”
外面發生的一切,本質上就是縮小版的月面工程事件,對,那是艾倫還抱有期望,他接受了海德拉的招募,希望能幫它貢獻些力量,如果我們能在月球上建起工廠,我也能離自己的目標更近一些…
然后他親眼目睹了從天而降的靈能武士,那些,如同神罰一般的光劍。
——那個結論是錯的。
公司不是沒有善惡,它們是惡的,因為人性本惡。
當系統性的崩壞發生時,根本不需要系統性的重建,而是…毀滅,與創造。
正當艾倫都快睡著時,AI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揉了揉臉,坐直身體。
時間已是凌晨三點。
自從安迪的把瑤光I型帶回來后,艾倫便立即組織人手,拆解分析,尤其是硬盤中的‘克莉’。
現在AI解析的,就是克莉的意識體代碼,那是一個幾乎裝滿了硬盤的數據包,艾倫在實驗室的服務器里建立了一個沙盒系統,將其轉移進去,開始解析。
其實昨天就該解析完了,但解析一半服務器的硬盤容量突然告急了。
這個數據包的壓縮比大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完全展開恐怕整個服務器都裝不下,老實說,這個世界上,像這么大的體積的單一程序,恐怕寥寥無幾。
不得以之下,他緊急加裝了硬盤,再次解析…
揮動手指,大體看了看解析后的數據——代碼流轉之時,竟然有一種卡頓感。
他昨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
實驗室的電腦是市面上最好的個體硬件,或者換種簡單的語言:這個世界上只有某些用于特定用途的超級電腦會比它好。
運行內存不足…艾倫無奈的搖搖頭。
就在這時,電腦的投影屏突然黑了。
過了幾秒,又再次亮起,一片白光中,字符飛速流轉,最終定格為斷斷續續的一句話:
“我…很…痛…苦…”
同一時刻,AI提示道:
艾倫愣了愣,立即下令AI關閉沙盒系統。
棘手,很棘手。
他靠在座椅上,把已經涼透的咖啡灌下,長出了一口氣。
“AI,瑤光I型的神經網絡分析得怎么樣了?”
除了數據之外,艾倫也在分析讓克莉完成意識上傳的設備,特別是其中的神經網絡,這是他從未見過的一種排列方式。
哈——
艾倫冷笑一聲。
老實說,他從未想過,自己面臨的最大難題竟然是…硬件功能不足。
就先不談克莉的數據包了,單單神經網絡,這可是一個比人腦還要復雜的人工神經陣列,羲和在這方面的研究的確領先于時代,即便拿到了成品,逆向推導…
這是超級電腦的活兒,實驗室的這些破爛根本就做不了,老實說,恐怕只有三大公司才有能力破解三大公司的東西。
“不,封存數據,設置為唯一權限,除我之外不允許任何人訪問。”
這還用你說?
我當然知道。
海德拉給艾倫配備的硬件,自然是頂尖的,但還不足以完成這種工作,艾倫不想把這些東西告訴公司,因為從月面工程完蛋那一刻,他已經看穿了迷霧。
在海德拉的庇佑下,他現在什么都不缺,不管是技術、設備、人手…
只要開口,就能得到。
但有的口,不能開。
不過沒關系,路不止一條,現在的問題其實很簡單,就是設備問題,而設備,是可以用…
艾倫再次揉了揉臉,他現在真的很困,端起咖啡杯,朝著辦公室外走去。
今天就先到這里吧,我也得保持充足的睡眠。
可這一開門,他才猛然發現,霍格,就站在門口。
在一片黑暗中,靜靜的站著,想必是有會兒工夫了,剛才自己太過專注,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哦,是了,他和安迪,必須有一個人待在我身邊,所以他在這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很奇怪。
艾倫當然知道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今天,確切說是昨天,他去赴了賓的約,賓是利維坦董事,他是金蘋果家族的…
哎呀無所謂的啦!
反正都是低級動物,這幫蠢貨的勾心斗角我才不在乎,只要不干擾我的工作就行。
是以,他微微一笑:
“怎么?屁股沒事吧?”
霍格也報以微笑:“謝謝您的關心,艾倫博士,我很好。”
“好就行,”艾倫把咖啡杯遞給清理機器人,“那我們回去吧?這都三點了,你其實可以讓那幾個守衛幫你看著,我知道你最近也很忙…”
“艾倫博士,”霍格打斷了他的話,“你缺錢嗎?”
艾倫頓住了腳步。
設備問題不是問題,有錢就行,這是個以人工智能為主要方向的實驗室,這里既有最頂尖的信息工程師,也有最頂尖的機械工程師。
超級電腦,造就是了。
“這可不是你該問的東西,霍格助理。”艾倫說。
“那就是缺了,”霍格繼續道,“我最近好好想了想,似乎你和安迪,沒有把這里的事情全都告訴公司。”
艾倫頓了頓,他腦子里閃過了許多念頭,最后平靜道:
“我可幫不了你。”
的確,他就是個獨立實驗室的主管,這里的事情,他可插不進手,就算可以…他也不打算那么做。
“您只要幫我一個小忙,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忙,我保證不會影響您,況且,老實說大忙您也幫不上,對吧?”
他頓了頓,繼續道:“而以此為交換,您知道,三角洲什么都沒有,就是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