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林北心里踏實許多,他原以為指派律師只是一個形式,見面之后卻覺得這臺律師很靠譜,軍方對待這件案子比他預料得要正式。
沒過多久,他的這個判斷就發生改變。
房門打開,崔筑寧從外面進來,站在門口,露出一絲苦笑,然后邁步走到陸林北面前,“事情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
“是啊,我比你還要困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向我詳細解釋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陸林北伸手請客人坐下,然后將桌上的“律師”撥到一邊。
“據說,你帶著經緯號的病毒入侵了艦隊主服務器。”
“我也是這么聽說的,看上去,我的這次‘入侵’好像不太成功。”
“這次入侵對艦隊的整個網絡造成至少一個小時的混亂,十一艘飛船失去控制,大量穿梭機與戰斗機器人飛離母船,下落不明,因為艙門意外打開,一些船員被吹入太空,再也沒有回來。”
“造成上千人的傷亡。”陸林北喃喃道。
“死亡近百人,受傷的人更多一些。”
陸林北盯著崔筑寧,“損失很大,但是作為一次‘入侵’,它仍然不夠成功,遠遠不夠,對改變戰爭態勢幾乎沒有幫助,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浪費精力策劃這次入侵。”
崔筑寧撇下嘴,“在有些人看來,這恰恰是你又回來的原因,如果入侵成功,你會以另一種身份出現。”
“嗯,聽上去很有道理,我假裝失憶,想要重新獲得軍方的信任,再次發動網絡入侵。”
“這是一個合理的推測。”崔筑寧笑道。
“可我仍然認為,如果是我發動入侵,應該會成功。”
“的確應該成功,如果不是艦隊提前獲得提醒的話。”
“我的入侵提前泄密了?”
“對。”
“泄密者是哪一位?”
“不知道,對方沒有留下身份。”
“信息發給誰了?”
“嗯?”
“泄密者將情報發給某個人,還是某個部門?”
“據我所知,是軍情處發來的情報,那么泄密者的消息應該是發給他們。”
“軍情處總能搶先一步。”
“是啊,之前的‘化整為零’,這次的‘網絡入侵’,軍情處的情報準確得分毫不差,情報總局深感汗顏。”
陸林北不想討論軍情處,“崔處長是特意來探望我?還是帶著任務來的?”
“一半一半吧,咱們算不上朋友,可至少屬于熟人,發生這么大的事情,我應該來探望你,同時我也帶來一個提議。”
“誰的提議?”
“在你接受之前,先不說是誰,只說提議的內容。”
“請說。”
“換一位律師。”
陸林北一愣,“律師不是軍方指派給我的嗎?為什么要更換?”
“中間發生了一點小小的偏差,指派變成了隨機,你見過的那位律師并不在軍方的計劃內。”
陸林北又是一愣,“這可不像‘小小的偏差’。”
“被那次入侵攪亂的系統,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出現這樣的偏差。”
“好吧,這是一次失誤,可我覺得這位律師非常不錯,正是我所需要的辯護人。”
“問題就在這里,這位律師會給軍方帶來不少麻煩,也會將你送入深淵。”
陸林北笑道:“崔處長將我說糊涂了。”
“事實上,軍方并不打算對你過于嚴厲,這次審判是一個過場,法庭將會部分采信你的說法,即你是在受到控制的情況下發動入侵,過后被刪除記憶。”
“軍方一向這么寬宏大諒,還是只對我破例?”
“軍方這么做自有原因,你太重要,他們不得不做出讓步。總局和軍情處都有人為你求情,尤其是網絡戰研究中心,直接向更高層提出請求,希望給予你特赦。”
“研究中心從我這里得到的數據還不夠嗎?”
崔筑寧笑道:“搞科研的總是這樣,一項要求被滿足之后,他們總會提出更多的要求,研究中心說,從你這里得到的數據十分寶貴,能夠解決許多網絡戰的難題,但是如果能夠繼續研究的話,成果將更加豐盛,有助于翟王星在未來的戰爭中擊敗所有敵人。”
“那我確實足夠重要。”陸林北又一次想起枚忘真的話,他提供的數據都已失真。
“可事實擺在那里,軍方不可能裝作看不見,所以必須進行一次審判,讓法律給你開脫的機會。”
“軍方沒人告訴我這些。”
“當然不能明說,誰開口誰就要擔負責任,我現在也不是總局第十一處處長,而是你的一位熟人,給你一條善意的提醒。”
陸林北想了一會,“我相信崔處長的善意,可是這好像與律師無關,無論是誰為我辯護,都會是一個結果吧?”
“換成任何一位律師都沒事,可就是這位三十四號律師…他十分固執,在法庭上會揪住每一個程序細節,進行反復辯論,不僅會耽誤時間,還會引入許多不必要的證據,這對你不利,因為一旦引入證據,法官就沒辦法視而不見。”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將三十四號刪除?”
“法律上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只知道想刪除律師程序非常困難,需要證明它犯過嚴重錯誤,還得經過多數大法官的同意。當然,三十四號并不是一位壞律師,如果我有案子,會很高興找它代理,但是你這起案子情況特殊,需要一位能與法庭配合的律師。”
“崔處長的意思是與檢方配合吧?”
崔筑寧沉默一會,顯然已經猜到結果,微笑道:“我跟他們說過,沒有辦法說服你,讓我出面,可能適得其反,可他們很堅持,我只好過來試一試。”
“崔處長不要誤解,我相信你的話,也相信軍方會對我網開一面,可這并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真相。三十四號說好律師不關注事實,只在意法律條文,我認為他說得很對,但是與他交談之后,我發現,他所在意的條文與程序,恰好能夠幫助我梳理線索、調查真相。”
崔筑寧沉默得更久一些,“接受現實,你很快就能獲得自由,真相卻可能將你毀掉,翟王星畢竟是一個尊重法律的行星,軍方和更上層只能在一個很小的范圍內為你開脫,如果你非要離開這個范圍,將會失去所有的幫助。”
“請崔處長替我感謝各方的幫助,但我仍然要查出真相,我相信,真相對我、對翟王星更加有利。”
崔筑寧微笑著點點頭,起身伸手,“祝你順利,我是來說服你的,但是經過交談之后,我好像被你說服了,讓我們一起期待真相吧。”
陸林北與崔筑寧握手告別。
客人剛走不久,就有一小隊人進來,總共七名成員,看穿著,其中有軍方的人,也有不知哪個部門的專家,不做自我介紹,直接讓陸林北簽字,然后使用帶來的儀器進行檢測。
前后來了兩撥人,進行兩次檢測,第一次調取陸林北數字大腦里的記錄,第二次要求他做一次模仿試驗。
陸林北成功模仿了馬徉徉,至少他自己很滿意,那些檢測者拒絕當場給出回答。
三十四號律師準時回來,“離開庭還有四十分鐘,時間應該夠了,你已經接受檢測?”
“是,但我不知道結果。”
“放心,開庭前十五分鐘,我會拿到全部結果,沒有意外的話,檢方會將時間卡得很準,絕不會提前。”
“都是深諳法律條文的人。”
“當然,但是至少在條文方面,律師能與檢方對抗,那是我們的戰場。”
“戰損報告也要等到那個時候?”
“對,沒關系,我會在一秒鐘之內讀完全部內容,并且找出其中的程序漏洞,如果里面真有漏洞的話。”
“申請過程順利嗎?”
“非常艱難,我與法官進行十一輪交談,才最終爭取得他們的同意。”
“法官不止一位?”
“你對法庭的了解有多少?”
“一無所知。”
“連影視劇都沒看過?”
“看過一些,里面的所有人,都像是私家偵探,但是關于法庭的部分,我一直沒看懂,也沒怎么關注。”
“怪不得。法官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與我一樣的程序,經驗豐富,對法律條文的理解比我們還要古板,另一部分是與你一樣的人類,他們屬于監管法官,并不直接參與審案,只有程序法官認為僅憑法律條文不足以做出判斷的時候,才會將案件送交監管法官。在申請公開戰損報告的過程中,我與程序法官溝通七次,與監管法官溝通四次,總算得到許可。”
“非常感謝。”
“這是我的職責,而且我越來越相信你的判斷,戰損報告應該很重要,其中隱藏著對檢方不利的內容,所以他們才會頻繁提出反對,直到最后一刻。”
“檢方甚至找人勸說我更換律師。”
“哈,我一點也不意外,檢方也是由程序與人類共同組成,其中的程序是我的老對手,我們曾經交手一百八十六次,庭前和解六十九次,在法庭上,有二十七次我獲得全部勝利,六十三次部分勝利,完全敗訴只有二十七次。檢方一定是不夠自信,才會想出勸你更換律師這一招。”
“你為什么會成為我的律師?”
“隨機指定。”
“我換一種問法:在隨機指定的過程中,是不是有代碼進行過干涉?我是你的當事人,我相信,作為律師,你絕不會對我說謊。”
“對當事人說謊,是嚴重違背職業道德與相關規定的行為。嗯,我認為我受到過代碼的干擾,但我不知道干擾來自何處、何人,總之我被指派給你做律師。”
“謝謝你的回答。”
“讓咱們準備應戰吧,哦哦…事情有轉機,檢方提議進行庭前談判,有可能是要和解,那份戰損報告究竟有多重要,以至于檢方寧愿放棄庭審?”
陸林北心里懷有同樣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