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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軍事理論派

  (感謝盟主:徐礎滅盡塵埃、狂煞之刃。)

  所謂研討會更像是一個大型吵架專場,一張長長的桌子,兩邊各坐十余人,首位發言人剛剛站起身,嘴唇還沒張開,對面的一個人就猛地一拍桌子,開始反駁他尚未出口的觀點。

  坐在中間的主持人無奈地發出警告,用小木錘反復敲打,結果無濟于事,加入戰團的人越來越多,開場不到五分鐘,長桌兩邊的人全站起來,比誰的聲音更高、語速更快、拍桌子更響。

  最先投降的是主持人,放下小木錘,雙手在胸前交叉,仰頭看天花板,過了一會,甚至從后方叫來一人,小聲聊天,時不時點頭微笑,對周圍的吵鬧顯然習以為常,已能做到波瀾不驚。

  大廳兩邊各有兩排座椅,能坐五六十人,坐滿了旁聽者,有幾個人站在角落里,聽得十分認真。

  馮寬童給陸林北在后排找一個座位,自己與幾名熟人打聲招呼,在研討會開場之前溜走。

  初次見識這樣的場面,陸林北小小地吃了一驚,在他的印象中,軍事理論派在網上的聲勢不是很大,思想雖然比較極端,文章卻通常很有條理,全沒料到現實中的他們會是這個樣子。

  兩撥人總算沒有真動手,那張長桌就像是分隔兩軍的界河,誰都無法跨越,只能互相投擲語言造就的短矛,更加鋒利。

  陸林北大概是唯一的新人,其他旁觀者都沒露出意外的神情,反而很快融入氣氛當中,暗暗地摩拳擦掌,為自己不能親上戰場而備感遺憾,有幾個人覺得不過癮,與同伴爭論起來,很快就遭到嚴厲制止。

  在這里,吵架是一項特權。

  那些人吵得太亂、太大聲,陸林北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么,可任務畢竟是任務,他必須仔細觀察。

  聽不清說話,他能做的事情只剩下看人。

  毫不令人意外,軍事理論派的成員全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陸林北此前做過不少功課,所以知道這里面有不少真正的軍人,但是今天沒人穿軍裝。

  觀察了將近半個小時,陸林北找出一線脈絡,雖然是一場“團吵”,仍能分出主次,吵得越久,主次區分越明顯,多數人只是增加噪音而已,說的話沒人聽,也沒人反駁,少數人吸引大部分火力,而且有集中的趨勢。

  最后,雙方各有一人成為“主將”,兩人正好面對面,吵得最為激烈,同伴則成為士兵,吶喊助威為主,偶爾加入戰團,虛晃一槍就逃。

  找出主線之后,陸林北居然能聽清部分爭吵內容了。

  軍事理論派一致認為需要擴充軍備,越快越好,這一點沒什么可爭的,內部最大的分歧是如何應對近在眼前的威脅,爭取寶貴的時間。

  一派認為應當關閉翟王星的所有太空站,斷絕與其它行星的交通,至少能爭取五到十年的時間,等到太空站重開,或者敵方的太空站修過來的時候,翟王星已經建立起一支龐大的軍隊,可堪一戰。

  另一派更加極端,認為閉門造車不可取,沒有實戰經驗的軍隊,不堪一擊,翟王星的太空站不僅不能關閉,還要提前布局,搶占其它行星的太空站,用進攻來爭取時間,并迅速擴建軍隊。

  后者的觀點遭到前者的嘲笑,以為翟王星只要做出搶占太空站的姿態,就會遭到大王星與其它行星的聯手打壓,爭取不到時間,反而授人以柄。

  前者的謹慎被后者視為愚蠢,自毀極為重要的太空站,只能造出一支虛有數據的空心軍隊。

  論點、數字、指責、嘲諷、揭短…各種招數全都用上,誰也說服不了誰。

  陸林北是個認真的人,在課堂上從來沒打過瞌睡,這時也經受不住雙方的循環爭吵,漸漸迷失,再次失去對聲音的分辨能力。

  他向身邊的人打聽那兩位“主將”的身份。

  唐寶嶄,防守派主力,是一名年輕的現任參謀,軍事理論派老牌成員,追隨者眾多。

  裴曉岸,進攻派大將,年長幾歲,退伍軍人,目前職業不詳,加入軍事理論派不到三年,但是之前在網上就已小有名氣。

  陸林北記下來,又小聲問道:“他們每次都爭論同一個問題嗎?”

  被問者正聽得津津有味,不愿解答新人的疑問,只回一句“當然不是”,再不理睬。

  陸林北的交頭接耳已經受到主持人的注意,他只能閉嘴,努力去聽,思緒卻已開始試圖脫離會場。

  研討會開始得比較晚,五六點鐘時達到高峰,陸林北悄悄地用體內芯片進入游戲,頻繁查看郵箱,從來沒有如此盼望毛空山的信件。

  將近七點鐘,研討會仍沒有結束的意思,毛空山的信先到了。

  能被問到本專業的問題,毛空山十分高興,洋洋灑灑寫了不少文字,這也是信件來得稍晚的原因。

  在信的開頭,毛空山先回答陸林北幾個小時以前的求助,給出喬教授的詳細住址與聯系方式,然后才是關于西北黃氏家族的內容。

  黃氏是個古老的家族,參加過歷次家族混戰,成為幸存者,與現存的絕大部分家族或多或少都有聯系,包括枚、崔兩家,立場一向曖昧,連專家也梳理不清。

  陸林北跳過背景介紹,尋找程投世的名字。

  程投世的確被提及,內容比網絡簡介沒多幾行內容,毛空山是學者,研究的是現象,而不是個人。

  陸林北略感失望,可閑著也是閑著,于是重新閱讀全文,終于從中看出一點有意思的內容。

  毛空山聲稱,多年來,西北與東南兩大家族集團明爭暗斗,矛盾越來越深,黃氏家族表面上與雙方維持友好關系,經常居中調解矛盾,其實早已深懷不滿,正在尋求一個根本性的解決方案。

  方案的具體內容,毛空山沒寫,大概也不關心,他在意的是家族混戰對翟王星的整體影響。

  研討會終于結束,主持人宣布“糕點準備好了”,剛剛還互噴口水的論戰雙方,立刻閉嘴,將剩下的口水留給美食,走出大廳時還互相握手。

  引路人馮寬童早已不知去向,陸林北沒有留下吃糕點,直接開車回外交公寓。

  他沒見著三叔本人,被分配到一張小桌前,寫一份五百字以內的報告,寫什么由他自己決定,上交報告就算下班,明天早晨九點再來領取新任務。

  外交公寓房間緊張,他被“踢”了出去,從網上購買的物品已經送到,全堆在門口,好消息是他得到一筆補助,足夠租一間很好的房子。

  陸林北將東西搬到車里,沒著急去找房子,而是開車去往喬教授的住處,事前不打算聯系。

  喬教授住在老城區,幸運地躲開垃圾洪流,但是避不掉絲絲縷縷的味道,陸林北得捂著鼻子上樓。

  電梯搖搖晃晃地上行,同乘的幾個人呆呆地盯著顯示板,沒做出任何遮擋鼻子的動作,好像他們與怪味早就是熟得不再熟的老朋友。

  陸林北也放下手,等到電梯停止在二十七層時,他真的有點習慣這股味道。

  這一層住著好幾戶人家,走廊里的燈光微弱得像是在拍恐怖片,陸林北小心翼翼地找了半圈,終于通過淺淡的痕跡確認門牌號。

  老司長之死對喬教授的影響顯然很大,尤其是在物質上。

  敲門,沒有回應,再敲門,仍沒有回應,如果這是別人的家,陸林北會相信主人不在,可是對喬教授,他決定繼續嘗試。

  終于,門里傳來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說過一百遍,我不買你們的東西!”

  門猛地打開,像是有一頭猛獸要沖出來,結果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張蒼老面孔。

  那的確是喬教授,雖然頭發更加零亂,雖然衣服一團糟,但是那張臉沒變,布滿皺紋的眼窩里,目光反而燃燒得更加旺盛,然后迅速變弱,只剩火星。

  “是你啊。”喬教授轉身進屋,門依然開著,算是請進的表示。

  屋子比陸林北之前租的那間還要狹小,而且極為臟亂,喬教授似乎在過倉鼠的生活,又或者要在家里重建垃圾島,到處都是雜物與書籍,留下極少的空間,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彎腰鉆過去。

  喬教授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身后的書案同時也是餐桌,上面還有用過沒洗的碗盤。

  “又失戀了,嗯,我一點都不意外,但是我要提醒你,治療是要收費的,每小時…”

  “我不是來看病的。”陸林北沒找到能坐的東西,站在喬教授面前。

  “哦。”喬教授明顯很失望,“有什么事?我很忙,不能耽誤太多時間。”

  “我想聯系喬教授的一位朋友。”

  “我的朋友遍布七大行星,你說哪一個?”

  “懂計算機的那一位,曾經幫喬教授找出我的租房信息。”

  “你找他有事?”

  “想請他幫個忙。”

  “應急司也有解決不了的計算機難題?”

  “私事,與應急司無關。”

  喬教授眉頭微皺,“我不管公事還是私事,你們這一行,總是有經費的吧?”

  “這一次沒有。”

  “那就難辦了。”喬教授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雖然是朋友、是同學,可也沒熟到能白用的程度。”

  “我可以替你付一個月的房租。”

  “一個月?只是一個月?你以為我是能被區區一千點收買的人嗎?我這里的書,隨便挑一本,也能賣二三百點,你居然想用一千點讓我替你做事。哈,你知不知道枚潤恒請我去應急司的時候,開價多少?你知不知道…”

  “請你吃晚飯。”陸林北補充道。

  喬教授想了想,起身道:“好,我選地方,順便將我那位朋友也叫過來。你有什么事要請他幫忙?”

  “找一個人。”

  “簡單至極。你升官沒有?”

  “還是初級調查員。”

  “可惜。”喬教授也不知是可惜什么,鉆過書洞,走出房門,等候電梯的時候,他已經與朋友聯系上,嗯嗯幾聲,問道:“他要知道找人的難度,比如有沒有姓名一類的信息。”

  “曾經有姓名,但是被刪除了,查無此人。”

  “被系統刪除的人,有姓名。”喬教授向對方轉述,又向陸林北道:“有難度,但是他說沒問題,咱們買好食物,去他家里吃吧。”

  陸林北希望不會白跑一趟,他已經山窮水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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