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之眾的叛亂,攏共不過二三十天,就被義銀平定了。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利根川中下游的義軍竟然搬空了沿途的倉庫,奉行所的商町街鋪,武家義理促進會的水利存庫,無一例外。
從中游的廄橋領,到下游的江戶領,延綿二百多公里水道周邊,關東侍所相關倉庫都空了,消耗的糧食和物資,價值超過五十萬貫。
簡而言之,義銀只是打了二十天仗,就燒掉了五十萬貫錢糧!
斯波織田合戰從準備到打完,前后兩年時間,義銀也就花了四百萬石糧票,折合軍費是二百萬貫。
下總之戰只有二十天,就打掉了相當于斯波織田合戰四分之一軍事支出,義銀現在心疼到想吐血。
那些義軍和蝗蟲一樣,能搬走的全拿走,連放置糧食的貨架都拆了帶走,只留下空空蕩蕩的庫房。
老鼠掉進米缸里,也不會連缸壁都啃掉吧?但義軍做得出來,要不是庫房的看守死命阻止,她們甚至要把庫房四壁屋頂都拆了帶走。
可即便知道義軍的做法荒唐,義銀也不好多說什么。
功高莫過于救駕,東方之眾突發叛亂,義銀登高一呼,四方景從來援,政治意義非凡。
這份空前絕后的號召力,堪比當年的八幡太娘源義家,初代將軍源賴朝,政治收獲非常大。
被震撼的關東武家,她們已經真心開始把義銀看作新一代的關東領袖,武家棟梁。
所以,就算被人以聚義為名,打劫了五十萬貫,義銀也只能含淚微笑,還得感謝各地義士的義舉。
他揉揉睛明穴,緩和眼酸鼻酸,擔心自己忍不住流淚哭出來。
五十萬貫呀,那都是錢,錢!
緩和了一下情緒,義銀緩緩問道。
“利根川中下游倉庫空空如也,大熊姬,大藏姬,你們后續有什么計劃?”
大熊朝秀與大藏長安對視一眼,大藏長安作勢尊重前輩,稍稍縮身,于是大熊朝秀鞠躬先說道。
“奉行所這邊問題不大,對關八州的商路擴展,原本就已經超預期,相關商町倉庫的物資補充,可以根據直江津的情況慢慢填補。
關于這部分預算之外的支出,上杉家方面的直江景綱大人已經與我協商過,上杉家愿意認領一半,由直江津關所共同承擔。
據說這是上杉殿下出征加賀之前,特地囑咐直江景綱大人的。”
義銀點點頭。
“上杉殿下呀。。哎。。”
別看上杉謙信暴躁得很,許多時候不給義銀面子,但她骨子里還是很在意義銀的事。
直江津關所是斯波家與上杉家合營,上杉家愿意幫奉行所主動承擔一半費用,那至少是十萬貫的額外支出,都會算在年終的分紅里。
十萬貫分紅,對上杉謙信這樣的大佬來說也不是個小數字,她是家大業大,但手下養著那么多人,多少錢糧都不夠填。
分紅少了,家臣團心里不滿,整天陰陽怪氣,上杉謙信也是要被人埋怨的。
上杉謙信明知道這很麻煩,但她還是默默接下了這份耗損,主動擔負一半,對義銀的確是沒話講。
有上杉家幫襯,奉行所的大熊朝秀的確是輕松了許多,另外一半的十萬貫對于財源廣進的奉行所而言,還算能夠承受。
無非是一筆大額提計而已,只要義銀不計較今年的收益減少,大熊朝秀無須對別人負責,再多解釋什么。
大熊朝秀說完,看向大藏長安,大藏長安表情凝重,鞠躬道。
“圣人,武家義理促進會的水利工程,這三年大多集中在利根川中下游,相關物資也大多儲備在沿途倉庫。
這次開庫,至少被取走了三十萬貫物資,我已經命令土倉負責人以后備資金進行補倉。
一切順利的話,到今年末,三十萬貫物資就可以補全。
但是,今年的水利工程只能修修補補,大規模展開的事必須延期到明年再做。”
義銀點點頭。
利根川中下游改道工程,涉及上野,下野,武藏,下總,常陸五國,這是一個浩大的改道工程。
要把利根川過多的河水分流到渡良瀨川,鬼怒川,并打通一條新水道貫通常陸國,抵達東邊的太平洋出海,不是一時半刻能完成的。
也許在集權搞建設的天朝看來,這不是什么大號水利工程,但在分封散漫的武家社會,如此大的水利建設還是千年以來頭一遭。
天朝大禹治水,收攏各部落的權力,大禹之女得以建立夏朝。
島國斯波治水,一樣可以把利根川中下游改道工程,變成借助人力改天換地,收攏關八州地方權力的系統工程。
這么大一個水利工程,涉及五國百萬人口,想要做出成效,至少需要二三十年時間,即便是初具規模,也得十年功夫。
三年來,武家義理促進會只是在利根川中下游翻修水利,并沒有真正對渡良瀨川與鬼怒川動手。
一方面是需要做出一些成績,讓當地武家嘗到大搞水利的甜頭。
只有村落畝產增加了,愚昧短視的村婦看到了效果,才會愿意支持這么大規模的水利工程,長期堅定得搞下去。
另一方面,這么大的工程也需要培養一批專門的水利人才,規劃成熟的計劃,籌集足夠的物資。
原本這些東西已經初步到位,從今年開始,利根川中下游改道工程就要進入攻堅期,真正實施改道計劃。
武家義理促進會為了這個大工程,甚至制定了十年之內向鐮倉五山借貸二千萬石的龐大貸款計劃。
但現在這個情況,今年是沒法搞了。
義銀看了眼大藏長安身邊的伊奈忠次,她是水利專家,也是利根川中下游改道工程的總設計師。
“伊奈姬,抱歉,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伊奈忠次見義銀面帶愧色朝自己說話,頓時一個激靈,趕緊伏地叩首道。
“臣下不敢!
圣人身負天下萬民之望,胸懷救濟蒼生之志,與您的安危相比,區區水利又何足掛齒。
再者,利根川的水利工程是百年大計,并不急于一時,我現在又有一年時間勘察地理,仔細規劃,之后建設的效果說不定會更好。”
伊奈忠次雖然從事的是技術工種,但這人的腦子卻不死板,會做事會做人。
大藏長安與她配合不錯,一個搞錢,一個干活,相處得很愉快。
義銀問完了話,深深嘆了一口氣。
“有諸姬為我分憂,燃眉之急已解,但我這心里總是不踏實。
直江津的商貿收益不足以覆蓋整個關八州,武家義理促進會只能不斷向鐮倉五山借款推進建設。
水利工程用款已是捉襟見肘,現在還要加上對口幫扶的貸款,就算鐮倉五山那些大尼姑有金山銀山,我們也得考慮還款的壓力。
水利工程進入攻堅期,地方因為水利而增加的新土地新畝產,能否覆蓋貸款利息,這是一個問題。
另外,天災人禍也要考慮進去,這世上從來沒有事事順心,如果遇到災荒,戰亂,如何保證還款能力不出問題?
這次的東方之眾叛亂,就是一個警示。因為戰亂造成的畝產減少,貸款增加,都得計算清楚。”
在場諸姬山呼圣明,心悅誠服,但義銀卻不愛聽這些。
老子要錢,要搞許多許多錢!如果歌功頌德能夠搞錢,我自己來喊好了,哪需要你們代勞!
鐮倉五山的錢糧不是這么好借的,從一開始的互利互惠,變成現在的單方面訴求,最后可能成為難為人的把柄。
斯波家重整天下的趨勢越明朗,鐮倉五山借錢的態度就越慷慨,這份慷慨其實也是壓力。
佛教宗派不都是一向宗那樣走下層路線蠻干硬上,天臺宗,真言宗,臨濟宗等老派的宗門走上層路線,也有上千年積累的經驗閱歷。
馬上得天下,卻不能治天下。想要政權穩定,當權者就必須學會少用刀槍,拿起筆墨算盤。
刀槍是維持政權的底氣,筆墨是洗滌思想的工具,算盤是政權正常運轉的物質。
自從足利幕府三代將軍足利義滿屠滅天皇朝廷,把神道教連根拔起之后,島國的文化源頭就控制在佛教宗派手中。
而各大宗派幾百上千年積累的財富,也是幫助新政權穩定經濟的重要財政支持。
義銀既然用了鐮倉五山的錢,自然要承這份情。
鐮倉五山的無限量財政支持,也是在新政權中增加自身的安全保障,可謂雙贏。
可凡事過猶不及,一旦這錢糧借過了頭,就容易被裹挾左右。
真到那時候,要么是義銀拿起刀撕破臉賴賬,要么就是妥協讓步,給寺院更多利益交換。
不管最后是哪個選擇,那都不是朝氣蓬勃的新朝氣象,不利于長期穩定。
所以,義銀想要控制借款規模,盡量靠武家自己的內循環,而不是靠宗派輸血來維持日常運轉。
可他的想法雖然好,現實卻很殘酷。
斯波家的攤子鋪得那么大,關東侍所從無到有,不過才五六年功夫,哪有什么內循環的底氣。
依靠北陸道商路的商貿利潤,依靠鐮倉五山的無限貸款,已經是他能找到最好的兩個財政工具,見效快,利息低,隱患小。
義銀現在還不滿足,還要尋找更好的備選,這不是在為難人嗎?
大熊朝秀與大藏長安除了山呼英明,埋頭裝傻,還能怎么辦?
她們沒辦法幫領導解決問題,還硬要順著領導的思路提出問題,豈不是給領導心里添堵嗎?
不能解決問題,你瞎bb個啥?要學會閉嘴啊!
倒是伊奈忠次若有所思,抬頭小心翼翼看了義銀一眼,讓義銀心頭一動。
“伊奈姬,你有什么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