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柴秀吉還未反駁,一旁的前田利家先是打了個哈哈,笑道。
“我倒是覺得羽柴大人的話有些道理,維護斯波織田兩家合作的大局有利于我們所有人的利益。”
前田利家一開口,這分量不是羽柴秀吉可比的,佐佐成政一肚子罵人的話剛到嘴邊,只能再咽了回去。
連柴田勝家也是眉間一緊,沉默了下去。
羽柴秀吉雖然領有北近江十二萬石,但在織田家的下尾張老臣子眼里,不過是走了狗屎運的仆役家奴,織田信長養的一條瘋狗罷了。
但前田利家不一樣,她領有尾張斯波領五萬一千五百十石,看似不到羽柴秀吉的一半,但政治地位極高。
一千五百石是斯波義銀在尾張的祖地,地盤雖然小,意義很大。
另外五萬石是被置換到越前國大野郡,掛著織田家的知行地,其實是斯波織田之戰的軍功恩賞,織田信長打輸了,被迫捏著鼻子給。
尾張斯波領屬于斯波家臣管理的織田領地,類似越后雙頭政治的象征意義,是斯波義銀與織田信長刻意留下的模糊地帶。
前田利家可以說是斯波家埋在織田家的釘子,也可以說是織田家拉攏斯波家的典型。
她除了大野郡五萬石,還擁有織田信長特許的九頭龍川水運權。
她管理的三國湊被斯波義銀授予特權,是北陸道三大港之外的第四港,占據很大利潤份額。
前田利家還是下尾張老武家出身,自己的班底主要來自于下尾張四郡。
她的家臣團與織田家尾張派是本鄉本土,以古代人的視角,尾張老鄉可能比織田家那些新征服領地的新進武家更加親密可靠。
這方方面面的buff加起來,讓前田利家在越前織田軍中的地位非常獨特。
斯波織田政治合作代表,越前國上下的財神爺,下尾張的老鄉盟友,柴田勝家對前田利家也是禮遇有加。
前田利家非常會做人,她的領地數次被織田信長改易,待過尾張,美濃,越前,三國武家對她的感官都非常好,關系網深不可測。
織田信長對前田利家都是無可奈何,柴田勝家就更沒有辦法了。
況且,前田利家做事地道,把三國湊的北陸道商路利益敞開來與越前國的織田家臣們分享,柴田勝家吃的可是其中最大的一塊肥肉。
柴田勝家想要強行壓服羽柴秀吉,羽柴秀吉干脆把斯波織田兩家合作的關系擺上臺面,作為反擊。
前田利家看了一天戲,琢磨了一天羽柴秀吉的意圖,這會兒已經差不多看懂。
既然雙方說到了斯波家,那前田利家就沒必要再藏著掩著,必須第一時間站出來表明自己的立場。
柴田勝家與佐佐成政不好反駁,瞬間被干沉默了。
前田利家說了一句定場話,又看了眼夕陽,打起圓場。
“天色不早,大家情緒又有些激動,不如今日就議到這里,大家各自回去思索一下,明日再談。
柴田大人,您看可否?”
柴田勝家冷哼一聲,順著前田利家遞出的梯子,干脆利落下臺。
“散了吧,明日早膳之后再行軍議。”
諸姬早就坐得不耐煩,柴田勝家說到散會,頓時一哄而散。
羽柴秀吉離開之前,特地沖著前田利家一鞠躬,這才快步離去。
前田利家在尾張時,很照顧羽柴秀吉,兩人關系很好。
她們兩個的小動作看在柴田勝家眼中,又是一陣不舒服。
等諸姬散去,前田利家都沒有起身離開,此刻本陣內只剩下柴田勝家與她幾個親信近臣。
柴田勝家看著前田利家不說話,自有別人替她開口。
佐久間盛政是柴田勝家哥哥的女兒,又是其麾下猛將,正好以小輩身份出面,鞠躬之后問向前田利家。
“前田大人,您應該看得出來,羽柴秀吉是在胡攪蠻纏,刻意挑起事端,您為何還要替她說話?
兵貴神速,軍情似火,我們已經在淺野川河畔耽擱了好幾日,再這樣軍議下去,何時是個頭?
要是因此耽誤了加賀征伐,回頭大殿發怒追究下來,我們誰都擔待不起呀。”
前田利家微笑點頭,沖著柴田勝家微微鞠躬。
“我沒有質疑柴田大人的意思,只是羽柴大人提及斯波家,我身為斯波家臣,不得不出面回應,還請柴田大人體恤我為難之處。”
柴田勝家鞠躬回禮。
“利家太客氣了,你我關系莫逆,我自然不會誤會。
但大軍在外,多耽擱一日就多一分麻煩,總不能這樣拖下去,得有個妥善的解決辦法。
請你相信,我的軍事行動并非針對斯波家,只是為了除惡務盡。
加賀一向一揆雖然覆滅在即,但如果不能根除越中一向宗,只怕北陸道一向一揆死灰復燃,卷土重來。”
前田利家微微一笑,柴田勝家的解釋非常牽強,但多少是給了前田利家一個面子,算是解釋過了。
若是換了別人,我柴田勝家做事,還需要向你解釋?
加賀一向宗有大宗小宗之分,大宗來自石山本愿寺派遣,本土小宗來自八代法主在大圣寺川傳教。
所以大宗小宗都是八代法主改革一向宗之后的道統,也算同出一源,織田家與石山本愿寺敵對,討伐加賀一向一揆還算是順理成章。
織田信長以此為由殺入加賀國,斯波義銀沒有反對。
但織田家要用除惡務盡的理由攻打越中一向宗,這就有些扯淡了,因為越中一向宗道統傳自五代法主。
連加賀國都有大宗小宗之爭,何況是關系更疏遠的五代道統呢。
越中一向宗兩支,不管是勝興寺領,還是瑞泉寺領,都不愛搭理石山本愿寺。
石山本愿寺興旺之時,派遣下間賴照擔當越中總大將的虛名,其實根本調動不了越中一向宗的人。
現在呢?
石山本愿寺自身難保,下間賴照與七里賴周發動越前一向一揆,大敗于織田軍,損失慘重。
七里賴周慫在金澤御坊不敢出戰,下間賴照戰死越前,越中一向宗早就不理石山本愿寺的命令,退而明哲保身。
柴田勝家用剿滅石山余孽的借口攻打越中一向宗,臉紅不臉紅?
這就像是公司開除你,你不去人事部找茬,跑到財務部鬧事一樣,反正你們都是一個公司的人。
這讓財務部怎么想呢?干我屁事啊!
前田利家沒有反駁柴田勝家的厚顏言論,因為她已經從羽柴秀吉拼命想要撇清干系的情緒中,感覺到了什么。
她笑道。
“想要繼續進軍又有何難,撇開羽柴大人就是了。
羽柴大人本來就是大殿派遣來幫忙的,她不愿意進軍,就讓她自己回去和大殿解釋。
我們越前軍又不缺人馬,原本就沒必要與羽柴大人在此糾結。”
柴田勝家一抬眉毛,對呀。
她是燈下黑,一時沒反應過來,才會被羽柴秀吉牽著鼻子,繞了好幾天圈子。
織田信長的心思,大家都明白,羽柴秀吉其實就是在打亂織田信長的部署。
柴田勝家不好明說,但也不需要和她多廢話,讓她滾蛋就是了。
越前織田軍有丹羽長秀的后勤保障,動員力遠遠高于四十萬石,就算沒有羽柴秀吉助陣,柴田勝家也有信心干掉加賀越中的一向宗。
既然如此,何必和與羽柴秀吉在這里扯皮?讓她滾回去向織田信長解釋唄,讓織田信長親自收拾這個昏了頭的死猴子。
柴田勝家一拍手,笑道。
“利家一語驚醒夢中人,確實如此,我何必跟這個猴子計較,大殿自然會替我收拾她。
明天就讓她滾。。不,現在,我馬上派人通知她,讓她滾回北近江,自己和大殿解釋去!”
前田利家鞠躬說道。
“如若柴田大人不嫌棄,就由我去與羽柴大人說吧。
她畢竟是十二萬石大名,您總要給幾分面子,直接下令還是太生硬了。”
柴田勝家冷笑道。
“我已經給過她臉,是她自己不要,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前田利家嘆道。
“不是給羽柴大人面子,是給大殿面子,織田家重臣不和,豈不是讓外人看了笑話。”
柴田勝家想了想,點頭道。
“那就有勞利家走一遭,讓這個討厭的猴子趕緊滾蛋,多看她一眼都讓我感到惡心。”
前田利家肅然道。
“我還有一事,與柴田大人商量。”
“利家請講。”
“我的部眾不會參與討伐越中一向宗,只參與金澤御坊的攻略,還請柴田大人體恤我的難處。”
柴田勝家瞇了瞇眼,緩緩點頭,表示理解。
前田利家這位置其實很難做人,一方面她是斯波家的人,另一方面她要維護與織田家臣團的友好關系,就得顧全方方面面的利益。
越前織田軍對于攻打越中一向宗之事是勢在必得,前田利家此時擋人財路是要得罪人的。
但她作為斯波家臣,如果毫無立場被柴田勝家指使,日后也會引起非議。
斯波織田兩家聯手攻略天下,前田利家作為越前國下屬武家,跟從柴田勝家攻打加賀一向一揆,還算是說得過去。
加賀一向一揆一直是北陸道的緩沖區,不管越前國的統治者是朝倉家還是織田家,攻打加賀國都是首要選擇。
但要是越過了能登越中一線,那可是關東體系的邊界。
上杉謙信這位關東管領,以及新崛起的關東侍所,都不可能沒有反應。
前田利家這位尾張斯波領代官,絕對不能參與進去,這是給斯波義銀找麻煩。
前田利家對越前織田軍攻打越中一向宗一事不予置否,就已經給足柴田勝家面子,柴田勝家自然也不會強人所難。
兩人默契的點到為止,不約而同選擇模糊了這件事,給彼此留個余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