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中,義銀心不在焉聽著石田三成的匯報,眼神時不時瞄向侍坐在旁的立華奏。
她的表情冷漠,就像是一尊沒有感情的冰娃娃。義銀也不知道,昨晚的行為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望著她冰冷的表情,義銀回憶昨晚吉爾仿佛被灼燒一般的溫暖。冰與火之間,他不禁懷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個不切實際的怪夢而已。
直到石田三成輕聲呼喚。
“君上,君上。”
義銀才回過神來,笑道。
“我們說到哪兒了?”
石田三成鞠躬道。
“夏季年金已經全部以糧票形式發放完畢,三地斯波領的糧倉暫時還有足夠的糧食應對兌付。
但織田殿下已經關閉了琵琶湖水道,北陸道商路被迫中斷,向三地糧倉輸送的糧食也不得不停下。
您看,關于冬季的年金發送,是否還要照常進行?”
義銀肅然道。
“必須照常發送,即便戰事再緊張,也不能少發一張。”
斯波編制代表義銀對麾下武家的恩澤,承諾將斯波家的收益與所有斯波家臣分享,這也是斯波家姬武士對他忠心耿耿的最大原因。
有了旱澇保收的鐵桿莊稼,斯波姬武士團的中下層遠比普通武家集團更加富裕,也更加穩固。
一年六石的福利看似不是什么大數字,出仕最低一檔的職祿也有三十石的祿米。
但出仕的姬武士是需要承擔兵役與軍備的,光是刀槍兜胴的維護,那就不是一筆小數目。
所以,對于中下層姬武士而言,福利糧這六石能確保她與她的家人不被餓死,有最基本的體面。
人最低的需求就是生存,所有的想法,尊嚴,追求,都是建立在解決最基本生存需求的基礎之上。
在這個中古的武家社會,義銀沒膽子學織田信長搞什么打破階級天花板,利用更大規模的平民階級為己所用。
破壞統治階級利益的事,干起來是痛快,死起來也很快。義銀小心翼翼的適度調整,所作所為始終都在武家集團可以容忍的范圍內。
改善中下層姬武士的生存環境,給予中下層姬武士上升的機會,雖然這么做也得罪高階武家,但比織田信長的革新溫和太多了。
高階武家少拿一點,中下層姬武士多拿一點,整個武家集團會更加團結,更有力量壓制住十倍于自身的平民,達到長治久安的目的。
而中下層姬武士對義銀的擁護,也是他自詡武家守護神,威望越來越高的重要原因。
打仗厲害,大家只會害怕你。給予實惠,大家才會愛戴你。
所以,不管這場戰事有多燒錢,多麻煩,斯波家年金福利都不能停。
這個樣板工程是義銀畫給全天下武家看的大餅,是義銀建設斯波軟實力的關鍵一環,烘托斯波領武家燈塔形象的重要參照物。
年金發放是一年兩次,夏冬兩季各發三石。在改革糧票制度之后,年金發放已經徹底糧票化。
高田陽乃加速推進三項經濟計劃,完成了糧票貨幣化,拼命在印刷糧票,石田三成手里不缺糧票。
問題在于物流中斷,導致各地糧倉存儲的糧食跟不上糧票兌換的數字,萬一因為換不到糧食形成恐慌擠兌,那將是一場大麻煩。
高田陽乃手中的糧票,可以在北陸道商路的股票中沉淀,可以在斯波地產的買賣中沉淀,短期內不必擔心糧票大規模兌換沖擊市場。
可發給斯波家臣的福利糧票,石田三成有硬兌付的需求,她必須保證家臣手里的糧票可以換到糧食,不然糧票和廢紙有什么區別?
為了報復義銀的敵對行為,織田信長已經關閉了琵琶湖水運,這導致今年的北陸道商路只運轉了春秋兩季,就被迫提前關閉。
義銀正在籌措物資,調兵遣將,準備明年與織田信長決戰。
織田信長也在拼命撲滅自己領地中此起彼伏的一向一揆,要在與義銀決戰之前,清理干凈后方。
斯波織田雙方,其實已經默許在明年決戰,戰事結束前北陸道商路就不可能再開。
作為斯波忠基金的負責人,石田三成頓時坐不住了。
高田陽乃可以把今年運營虧損的責任都推給織田信長,以北陸道商路斷絕為由,停止發放分紅,給股東們遠期畫餅忽悠拖延熬下去。
看似北陸道商路斷絕的傷害很大,其實,高田陽乃在暗搓搓搞金融變現,說不定今年她賺得更多。
可石田三成卻沒辦法玩拆東墻補西墻的把戲,她這邊可都是硬兌付,硬需求,斯波家臣要拿糧票換糧食,回家吃飯。
福利糧票換不到糧食,三地斯波領姬武士要是因此鬧起來,她怎么向義銀交代?
戰爭時期出了亂子,動搖軍心,義銀就算砍掉她的腦袋,大家也是拍手叫好,沒人會幫她說話。
所以,石田三成必須來報告,讓義銀自己決定后續福利怎么辦。
石田三成苦笑道。
“君上,糧票是要多少有多少。
可現在北陸道商路斷絕,高田陽乃大人與大熊朝秀大人都在拼命搜集軍糧,以應付明年的戰事需求,我能買到的糧食原本就不多。
現在,三地斯波領的糧倉又因為物流中斷,無法補充糧食儲備,即便這個冬天能夠挪騰調度,也撐不過去明年開春。
春季農忙,大家都要吃飽了飯才有力氣干活,糧票兌換量一定會大增。
熬不到明年夏季的下一波年金發放壓力到來之前,糧倉就要徹底空了。”
石田三成滿臉慚愧,她此時裝也要裝得非常慚愧。
因為義銀剛與織田信長翻臉的時候,她就主動入見,信誓旦旦保證不會給君上拖后腿。這才幾天功夫,她又說糧倉難以支撐。
之前是搶著表忠心,現在是憂心忡忡為君上的大業安定考慮,不管自己的事情辦得如何,忠臣的樣子一定要演得十足。
因為斯波忠基金對于斯波家太重要了,石田三成這個位置,只能是義銀的死忠來坐。
所以,她必須是義銀的死忠,堅決服從領導的那種死忠,個人的表演路線沒有第二種演繹方式。
可精神到底替代不了物質,再忠再誠,遇到實際困難也要來裝可憐,不然這日子就真的沒法過了。
義銀不想為難石田三成,此人追隨他下關東回近幾,是他信得過的經濟干將。
斯波忠基金能夠這么快走上正軌,石田三成居功至偉。
義銀想了想,問道。
“斯波編制的福利糧已經發了兩年,近幾斯波領四次,其余斯波領三次,各地家臣還在拼命囤糧食?”
石田三成說道。
“君上恩澤厚重,一年六石的福利糧,她們怎么可能吃得完。
去年,許多姬武士是恨不得把糧食第一時間帶回家,唯恐拿得晚了,福利就會取消似的。
到了今年,夏季發放的糧票已經很少有人現場兌換。
這么多糧食堆在家里,萬一看護不好,發霉腐爛那才真要心疼死了。
畢竟糧倉有專人管理,防腐防霉,糧食先進先出,總比家里保存得好。
再加上糧倉分布合理,大家都能就近兌換取糧食,非常方便,自然就沒有了一次性拖回去的動力。”
義銀點點頭,這個情況他大概是了解的。
近幾斯波領享受福利最早,二十萬石的領地內,前后有一千余人獲得了斯波編制。
兩年下來,一人獲取糧食不下二十石,一千人就是二萬石,這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因為斯波忠基金是基礎福利糧,不算在職祿知行中,所以這是額外收益。
依照斯波家四公六民的田賦繳納,二十萬石兩年時間能收上來十六萬石糧食,以武家領地的正常運行需求,一般情況下省不下半成。
也就是說,以一般的武家領為例,二十萬石的領地兩年也攢不下八千石存糧。
而義銀呢,兩年功夫,他光是基礎福利就砸了超過二萬石進入近幾斯波領。
隨著時間流逝,冗余的糧食會越來越多。這也是義銀當初一定要搞斯波新生活運動,提高斯波家臣消費能力的原因。
谷賤傷農,糧食多了也會貶值,斯波家臣消耗不掉那么多糧食,就要利用多余的糧食去搞點消費升級,改善生活。
例如多吃點白米飯,白豆腐,白蘿卜的三白美食,購買更多的布料保暖,讓外地的經濟作物流入斯波領,換走多余的糧食。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全天下武家都會羨慕斯波家姬武士的美好生活,贊同義銀提出的武家新思想,以和平發展取代亂世征伐。
現在,石田三成的麻煩并不是斯波家姬武士吃不上飯,因為斯波領內部的糧食本身就是過剩的。
石田三成是擔心糧倉中的糧食,不足以支撐起斯波家姬武士們的兌換要求。
一旦出現糧倉空了的情況,形成擠兌的恐慌潮,原本不麻煩的事,也會變得非常麻煩。
義銀說道。
“石田姬,我有兩個想法,你幫忙斟酌斟酌。”
石田三成恭謹鞠躬,說道。
“請君上示下。”
只要斯波義銀肯出主意,不管是多餿的主意,石田三成都會答應下來。
有了君上這個背鍋俠,什么事都好辦,什么坎都好過,這就是她這次來的目的。
君上肯擔當,她這個小肩膀就可以松快松快了,天塌不下來。
義銀很清楚她的小心思,見她神情松弛下來,微微一笑,說道。
“其一,鼓勵三地斯波領的家臣們盡量使用糧票,不要兌換糧食。
現在三地斯波領并不缺糧食,只是家臣們居安思危,以前的窮日子過怕了,腦子一時拐不過彎來。
一家人就那么幾個肚子,吃飽了也就吃飽了。
難道多余的糧食都要塞進肚子才算好?為什么不用糧票去換布匹食鹽茶葉等生活必需品?
雖然北陸道商路的大物流斷了,但三地斯波領周邊也有我們的盟友和朋友,她們現在是認可糧票價值的。
鼓勵家臣們去周邊武家領消費,買人家的布,買人家的鹽,買人家的土特產。
不要忘了斯波新生活運動,就是為了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如果能用消費帶動周邊其他武家領的發展,其他武家領對我們的態度也會更親近。”
石田三成猶豫了一下,問道。
“君上,現在是戰爭時期,鼓勵享受不太合適吧?”
義銀搖搖頭,說道。
“就因為斯波家臣們過上了有尊嚴的斯波新生活,她們才會懂得珍惜當下,才會更加努力奉公,為斯波家死戰到底。
若是有人質疑,你就拿我的話去堵她們的嘴。”
有義銀這句話,石田三成便安心了,笑著伏地叩首。
“嗨,臣下明白了。”
義銀又說道。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享受當下,我們也不要強迫所有人都去消費,如果有家臣愛儲蓄,那就給她們提供更好的存儲渠道。
糧票放著要擔心丟失,糧食放著更會發霉腐爛,既然她們暫時不想用這些糧票,不如交給斯波忠基金來打理。
你回去以后做個計劃,搞個糧票逆回購。允許斯波家臣將自己的福利糧票,存回斯波忠基金。
存一年給個半成利息吧,分個月度,季度,年度,三年度不同時間長度,存得越久,利息高一點。
既然她們不肯花,那就別放在她們手里,省得出亂子,回到你手里也可以再投資嘛。
以斯波忠基金在北陸道商路的絕對優勢,一年半成利息的福利糧票,你不會虧本吧?”
石田三成眉開眼笑,說道。
“君上這是打我的臉呢。
只要等北陸道商路重新開通,糧票逆回購這年息半成的低息貸款,我絕對是賺到了。”
義銀點點頭,說道。
“糧票逆回購的具體計劃你自己做,我只有一個要求,保本保息。
這是斯波忠基金向斯波家臣進行的糧票逆回購,決不允許出現虧損,到期無法兌付的情況發生。
我不管你怎么操作,必須做到保本保息。”
石田三成笑道。
“君上,糧票又不是糧食。
高田陽乃大人每天都在印的東西,怎么會虧損呢?”
義銀搖搖頭,暗道一聲造孽。
高田陽乃把印鈔機這個不要臉的玩意兒放出來了,日后不知道會不會出大亂子?
人的貪婪是無止境的,就算她現在還是克制得在印,但未來的事,誰又敢保證呢?
宋元明的紙幣,哪個一開始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證價值,最后都成了濫發的廢紙,擦p股還嫌硬。
此時的義銀雖然隱隱感覺不太秒,但面對織田信長咄咄逼人的強勢,就算飲鴆止渴,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喝下去,先過眼前這關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