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清晨。
“公子薛少府回來了!”
周澤哦了一聲,薛平已經跟在三寶的后面進來,一臉的疲憊,雙眼布滿血絲,不過精神不錯,難掩興奮。
“屬下幸不辱命,特來向明府復命!”
周澤趕緊起身,將薛平扶起來。
“薛少府辛苦了,先坐下喝盞茶,一切慢慢說,此行事情可還順利?”
薛平也沒客氣,這個時間回來,自然是半夜快馬回來的,端起茶盞也不管燙不燙,仰頭就喝光。
“幸不辱命,費了一番周折,鐘家的婢女總算找到了,屬下讓個婆子給她梳洗一番,稍后帶過來見明府。”
周澤點點頭,顯然這個婢女在薛平眼中,已經臟污的無法見人了。
“人沒事吧?”
薛平嘆息一聲,大喇喇坐在周澤身側。
“那戶人家買了她是當牲口用,三更天就要起來烤餅,白日婆母拿出去賣,她還需要漿洗貼補家用。
晚上,那傻兒子不通人道,不是打罵就是凌辱,不過幾個月,那婢女看起來狀若老嫗。”
薛平說完,門外傳來三寶的聲音。
“公子,人證到了。”
薛平看了周澤一眼,趕緊起身去開門,一個粗布衣衫的女子佝僂著身子,被扶著走了進來,很明顯腿瘸了。
身上的衣衫,有些寬大,頭發梳理過,不過左側顳部有拳頭大小的一塊沒頭發,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頸部、手上能裸露出來的地方都是如此。
甚至,手腕還有一圈牙印。
這可不是那種情趣,一排排牙印都是咬穿皮肉,手腕也腫脹的嚇人。
看到周澤,女子已經渾身顫抖,直接跪在周澤面前。
“民婦拜見明府,多謝明府救命之恩!”
周澤瞥了一眼薛平,薛平倒是沒啥隱瞞。
“她夫家不同意給銀子,找了江安縣衙的人也沒用,門口我們商量的時候,正巧趕上她的夫君發瘋,拿了剪刀要刺死她,聽到慘叫我們才沖進去,晚一步估計已經成尸體了。”
女子朝著薛平磕了個頭,隨后看向周澤,開口一說話,缺損的牙齒讓人看了心中一驚。
“明府想知曉什么,直接問民婦就行,定知無不言。”
周澤點點頭,微微抬手,薛平將人扶起來。
“你伺候鐘逸珊小姐,多少年?”
“七歲被賣入鐘家,就在小姐身邊,服侍小姐整整十八年。”
“可有名字?”
“在鐘家被起名四月,民婦本名王招娣。”
“她性格如何?”
“鐘家獨女,自幼就被疼愛長大,小時候他鐘父的一個妾室,只是無意間撞到她,也被找了個由頭,毒啞發賣了。
小姐跋扈、暴躁、易怒,不過有的時候,又突然變得溫和,對我極好,還不讓我叫她小姐,要叫公子。
從小到大,她自己給自己取的名字有五個,我能留在她身邊,也是因為能分得清這些人的不同。”
周澤一頓,多重人格?
這個描述,太像多重人格了。
這樣的人,一般都會被當做瘋子,畢竟覺得每個人格都是獨立存在的,而且厭煩別的人格的審美和認知,有時候極為殘暴。
不過這樣一個人,跟張家的兩兄弟怎么攪合到一起的?
“鐘逸珊長相如何,能描述一下嗎?畢竟我沒有見過,只是聽薛平說,他也無法講清楚。”
王招娣頓了頓,抬眸看向周澤。
“鐘家對小姐只有夸贊,鄰舍親朋為了討好,自然不會逆著說,其實小姐長相一般,很瘦小,看起來仿若十三四歲的少女。”
“那鐘逸珊,可曾有過愛慕的人,我指的不是劉向忠,婚前婚后都算,你仔細想想,包括經常出入你們鐘家西跨院的人,都有誰?”
薛平似乎想要說話,不過被周澤目光阻止了,估計他此刻還是覺得,張家與此事無關。
并非他收了張家什么好處,而是壓根這兩家不搭調。
王招娣似乎猶豫了,周澤沒催。
這王招娣聰慧,不然也不會活到今天,她能猜到一些事兒,只是看敢不敢說,畢竟說了,鐘家的遮羞布就沒了,很多事兒會人盡皆知,而鐘家一旦翻身,她也就沒活路了。
王招娣咬咬牙,再度抬眸,已經沒了之前的猶豫。
“民婦知曉的不多,能記住姓名的有,郎中崔賢,鐘家賬房李顯烽,鐘家采買孫優良,張舉人家張書景張書祥兄弟......剩下的我叫不出名字。”
一口氣,王招娣說了不下十五人,別說薛平,就連周澤都一臉驚奇。
突然,心疼牢房里面的劉向忠,這不是一般的綠了,這就是青青草原啊!
薛平已經傻了眼,張大嘴巴看向周澤。
“婚后也經常來鐘家?與鐘逸珊私會?”
王招娣點頭。
“他們是否有西跨院的鑰匙,還是小姐親自領進門的我不知道,不過一般晨起,會讓我準備早膳加量。”
“劉向忠可知曉?”
王招娣沒有猶豫,搖搖頭說道:
“姑爺心善,對我們都沒有高聲說過話,再者他們素日都不見面,姑爺只是忙于私塾的事兒,二人比客人還疏遠,七年二人單獨用膳的次數不足十次。”
“同一院落?各自單獨睡?”
王招娣點頭。
“各自單獨睡,算是同一院落,因為西跨院中間是一個池塘,房子就圍繞景觀而建,從小姐的房間到姑爺的房間,看似不遠,但繞過去,需要走一盞茶的時間。”
周澤瞥了一眼薛平,薛平點點頭,展開一張圖,這是繪制的鐘家西跨院,上面標注的倒是清晰。
有錢人真的很會享受,院子里面的布局相當復雜,每一間作何用途,誰來居住,都寫的十分清晰。
院子中間的池塘,邊上還標注有古樹,其中還有一條線,從鐘逸珊那棟小樓后面和假山中間,直接探出院落,周澤一頓。
“這是什么?”
薛平看了一眼。
“鐘家賣這座地皮的時候,據說就有這顆銀杏樹,不過一半被雷擊,已經殘缺,只是橫著有一根主干保留,看起來有點兒像歪脖樹。
幾百年的樹了,殺了可惜,鐘家找了看風水的道士,將樹留下,然后前面用女兒的院落陣著此地,算是集陰納才之所。”
周澤瞇起眼。
“歪脖樹?延展出墻外的位置,有多高?”
王招娣在胸前比劃了一下。
“就到我這里,伸手能夠到,不過合江人當地人覺得,過了五百年的古樹,都有靈性,即便是枝葉都沒人碰。”
周澤點點頭,端起茶展,沒再追問樹的事兒。
“說說七月二十五那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王招娣一點兒都不驚訝,畢竟找到她為了什么,還是能猜到的。
“民婦當時被逼無奈,不得已扯了謊,到縣衙作證,實則七月二十五的凌晨,并沒有看到姑爺回來。”
周澤手指敲打桌面,沒著急。
“你們小姐的房中,可有動靜?”
王招娣點點頭。
“七月二十四當晚,小姐早早讓我去休息,不用值夜,我就知曉會有人來,不過誰來我不清楚,只是讓我送去洗澡水。
入夜,我醒來一次,似乎聽到關門關窗的聲音,起來看著小姐的樓上亮著燭火,并未看到人影,我回到西廂房就接著睡了。
寅時末天未亮時,樓上傳來一陣動靜,悶悶的沒聽清,我開門看向樓上,又沒有發現什么不同,小姐前一晚叮囑過,聽到什么動靜都不讓我去看。
我想想還是回去睡了,一早叫了早膳,放在一樓,小聲叫了幾次也沒聽到聲音,因為七月二十五是小姐外祖的忌日,要跟夫人去添燈油。
我硬著頭皮上樓了,敲門沒人應答,推門就看到床上沒有頭的小姐,整個床幔和被褥上,全是血。
地上還有血腳印,延伸到浴桶邊,桶里面的水已經鮮紅,那歹人是殺了小姐后,還在這里沐浴,才離開的。”
周澤點點頭,看到那么慘烈的現場,沒被嚇暈已經算是淡定。
“案情本官算是了解了一些,之后會提審此案,你可愿當堂作證簽字畫押,將你剛才所述,說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