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人干的事情嗎!”見到陸妍手臂上的血痕,金小敏驚叫一聲:“來,跟嬸嬸進屋,我給你看看身上的傷。”
“嬸嬸,不用了,”陸妍卻微笑著縮回手,“都是小傷,我已經習慣了。”
“這......挨打也能叫習慣了?不行,跟我進來,我給你上點藥!”金小敏不由分說把陸妍拉進了屋。
高濤皺著眉頭,對高俊陽說:“這完全夠得上傷害罪或者虐待罪了。”
高俊陽卻微微搖頭:“叔叔,以我猜,陸妍志不在此,只給她的家人判一個傷害罪,她不會滿意的。”
高濤嘆了口氣:“確實,她受的委屈可是大了。”
過了好久,金小敏眼圈微紅地出來了:“我給陸妍上了藥,她身上的傷也不少,尤其是背上,一塊青一塊紫的,她的爹媽居然也下得了手,不怕遭報應么!偏偏這孩子,不但學習成績好,人又那么堅強懂事......算了,不說了,反正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歡,周末我帶她出去買幾件衣服吧,我估計她從家里,也沒帶多少衣服過來。”
“還要給她買個手機,她現在沒有手機,”高俊陽在一旁插嘴,“這個就我來給她買吧。”
高濤呵呵笑著對侄子說:“聽說你今天打贏了一個大案子,又要發不少獎金了吧,手機必須你來買,趁你現在還沒有女朋友,讓你好好出點血,不然等你找到了對象,錢都要花在女朋友身上了。”
“叔叔別瞎說,我不會的,”高俊陽笑了笑,又輕聲感嘆:“我總覺得,陸妍和小光挺像的。”
高濤和金小敏都沉默了,他們都知道,高俊陽以前非常疼愛他的妹妹,但是他的妹妹在五歲的時候,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
“小光如果還活著,現在也會和陸妍差不多年紀,應該也讀高三了吧,”高俊陽勉強笑了笑,淡淡的失落從他的臉上劃過。
金小敏說:“陸妍那么可憐,俊陽你就好好待她,把她當成你自己的妹妹吧。”
高俊陽嗯了一聲,又轉頭看了看那間小屋。
晚上,陸妍正在房間里做習題,金小敏敲門走了進來,給她端來了一杯牛奶:“陸妍,別看書太晚了,早點休息。”
陸妍趕忙站起來:“謝謝嬸嬸。”
“坐吧,別客氣,”金小敏看著她額角邊的傷口,禁不住就是一陣心疼:“把這里當成你自己的家,不許那么見外,知道了嗎?”
“我知道了,謝謝嬸嬸和高叔叔,還有俊陽哥,謝謝你們收留我,你們對我的好,我一定銘記在心,”陸妍有點哽咽了。
“傻丫頭,別說這種話,喝了這杯牛奶,再看會兒書,就早點睡吧。”
“嗯,謝謝嬸嬸。”
“怎么還說謝謝!”
陸妍紅著臉笑了。
這如果是我的親媽媽,那該有多好。
青石鎮陸家。
陸國華正在樓下的客廳里喝酒,地上擺滿了酒瓶。
“國華,別再喝了,你都從下午喝到現在了,”他的妻子吳靚嘶啞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不喝酒,我還能做什么?”陸國華抬頭看著天花板,又拿起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往嘴里灌,酒水很快灑了他一身,他的眼中早已泛著淚花。
今天上午,夫妻倆頂著兒子被警察帶走的心痛,從派出所里出來后,馬上就直奔醫院,去看望被救護車接走的父親。父親在陸妍被警察帶走的時候,突然莫名其妙地昏倒,送到醫院后經過搶救,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由于突發高血壓,引起了腦中風,人已經不能開口說話了,半邊身子也不能動了,現在只能住在醫院里,而母親在父親病倒之后傷心欲絕,加上孫子被警察抓走,哭了整整一個上午,現在她的血壓同樣有點高。
兒子陸小江被判刑已經成了定局,女兒陸妍離家出走,父親中風臥床,在今天白天,肉聯廠的催款電話,更是一個接著一個,陸國華和吳靚一天忙下來,早已幾近于崩潰。
“都是那個死丫頭害的,”吳靚抹著眼淚,恨恨地說道:“我們家都快完了,這死丫頭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別去想她了,先想想家里該怎么辦吧,”陸國華猛灌一口酒,聲音里有說不出的苦楚:“還有馬家的事情。”
馬潔的父親帶著兩名律師,在今天傍晚已經來過陸家了,明確提出這事情不會那么簡單就善罷甘休:“我們家已經請了律師來打這場官司,就算你們家陸小江沒滿十八歲,判不了死刑,也肯定會是最長的有期徒刑,不信你們等著瞧吧!不要想著用錢來消災,這是不可能的!”馬潔的父親扔下了幾句狠話,轉身就走。
馬家的人走后,陸國華就開始借酒消愁,但是越喝心里越愁,越喝腦子越亂,吳靚也是個沒有什么主見的女人,現在見到丈夫這個樣子,自己也只能坐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淚。
陸國華終于不勝酒力,醉倒在了沙發上,很快開始打起了呼嚕。
吳靚好不容易把他扶進了房間,回到樓下準備收拾一下飯桌上的殘局,當她看到一地的酒瓶,還有滿桌的殘羹剩菜,一股無法忍受的煩躁突然撲面襲來,她抓起一個空酒瓶,往地上狠狠砸去。
酒瓶破裂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是如此的悅耳動聽,碎玻璃渣飛濺在臉上的疼痛,卻隱隱有種快感,她很快又砸碎了第二個酒瓶,正準備拿起第三個的時候,樓上傳來了婆婆蒼老的聲音:“別吵了,安靜點!”
這屋子里還有活人,不過已經和死人沒什么區別了。
第二天一早,陸妍坐了大半個小時的公交車,從七弦區的高濤家,趕到了青石鎮高中。
到了學校后,同學們突然就疏遠了她,整整一個上午,沒人和她說過一句話,但卻都在背后對她指指點點。
陸妍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因,昨天白天的時候,同學們都在學校里上課,晚上回家后,肯定從家人那里聽說了馬潔的死訊,因此今天就主動回避著自己。
但陸妍卻是一臉的無動于衷,我又不是兇手,你們看著我是個什么意思,要看就看吧。
中午午休的時候,當陸妍把學生手冊交給班主任侯老師的時候,侯老師刻意看了看家長簽名這一欄,她當然知道陸妍家里發生的事情,也聽說她已經離家出走了,就問她:“陸妍,這是誰簽的字?”
陸妍毫不隱瞞:“我現在住在別人家里,這是他們家的大人簽的。”
侯老師滿心的好奇,居然有人會收留陸妍?然后又看著簽名欄里,兩個剛勁有力的字“高濤”,不禁又想,這肯定是個男人吧,陸妍居然......住到別的男人家里去了?
她想了想,還是去了辦公室,給陸妍的母親打電話,把這事情告訴了她。
與此同時,教導主任又把陸妍叫了過去。
教導主任是個中年婦女,平時除了喜歡教訓學生之外,人也比較八卦,陸妍當然知道這時候把她喊過去,是要問她些什么。
“老師,馬潔的死和我無關,您不用像審問犯人一樣對我吧?”看著一屋子老師好奇的目光,還有教導主任在一旁不斷地刨根問底,陸妍心里感到一陣不爽:“案情我是知道一些,但現在警察不許我說出去,說是要保密。”
“那你頭上的傷,是怎么回事?”教導主任依舊不肯放下她那顆孜孜不倦探索的心。
“是我自己碰傷的,”陸妍心里越發煩躁,如果面前這幾個人不是自己學校的老師的話,她絕對不會和他們多啰嗦半句:“用不了多長時間,警察就會公布案情細節的,到時候您很容易就能打聽到了,我現在可以去上課了嗎?”
陸妍走了,幾個老師依舊在那里議論著:“如果現在是抗戰時期,陸妍這個丫頭,肯定會是一個**式的人物,任你對她威逼利誘,她都不會開口。”
“可不是嘛,她頭上的傷,我聽說是馬家那幾個老太太們給打的,而且她還被家里人硬逼著,去替她那個王八蛋弟弟頂罪,要她承認馬潔是她推下河的。”
“喲,真可憐,啥倒霉事都被她碰上了!”
放學后,陸妍整理好了書包,準備回去了。
在學校門口,她遇到了媽媽。
“死丫頭,你還要不要臉,居然敢住到別的男人家里去!”吳靚開口就罵。
陸妍看都沒看她,語氣極為平淡:“我和陸家已經沒有關系了,如果不是嫌麻煩,我今天都準備去改名字了,尤其是必須改掉這個姓。”
“你......你以為有人肯收留你,我就拿你沒轍了是吧!”
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陸妍毫不示弱:“沒錯,你是拿我沒轍,我一沒錢二沒房,現在就算想替你兒子去頂罪的價值也沒有了,你還來找我干什么?”
“你......”吳靚氣得說不出話,她在今天中午,突然接到了女兒班主任的電話,說陸妍住在一個叫高濤的男人家里,頓時又驚又怒,這個死丫頭居然敢做這種不要臉的事情,我們陸家的臉都被丟盡了!
其實在吳靚和陸國華心里,壓根就沒想要陸妍再住回自己家,卻也不能接受女兒過得好,只因為覺得陸家現在這個樣子,全部都是陸妍的錯,然后吳靚就在放學后,直接來學校門口質問女兒。
此時的吳靚氣憤難當,舉起手就要一個耳光扇下去,陸妍閃身躲過了,然后轉身就跑,吳靚追不上她,只能在后面大罵:“你個混蛋,死丫頭,掃把星......”
半個多小時后,陸妍帶著一肚子的委屈和怒火,坐公交車回到了高叔叔家。
到了樓下,她沒有鑰匙,按門鈴卻一直沒人接。
她只能坐在樓下的花壇邊,借著小區里昏黃的路燈,從書包里翻出書和本子,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寫字做作業,同時等著叔叔嬸嬸回來。
十一月底的晚上已經很冷了,陸妍一邊寫字,一邊對著右手不停地哈氣,樓下不時經過幾個下班回家的人,但都是行色匆匆,沒有人去多看她哪怕一眼。
過了一會兒,她覺得眼睛有點酸,因為小區里的路燈太暗了。她不得不把腰彎得更低,努力使自己看清書本上的字,但很快又覺得眼里一陣酸澀,突然就毫無征兆地流下了眼淚。
她仰天抽泣一聲,用力擦去淚水,繼續咬牙埋頭寫字,等好不容易做完了作業,手腳早已凍得陣陣生疼。
慢慢地站了起來,稍微活動一下冰冷的身體,她心里默默想著,高叔叔和嬸嬸,也拋棄我了嗎?
不,他們沒有拋棄我,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家人,談何拋棄?其實在昨天,他們愿意收留我一晚上,已經是對我有大恩了。
陸妍哽咽著,慢慢整理好了自己的書包,抬頭望著高叔叔家漆黑的窗口,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往外走。
“陸妍,你去哪里?”正在這時,高俊陽和金小敏回來了。
今天交通局有個新的建設項目,作為技術組設計師的金小敏自然就要加班,而高俊陽下班也有點晚,給嬸嬸打了電話后,就開車去接她下班。
陸妍看到了俊陽哥和嬸嬸,低著頭不說話。
“你怎么了?為什么不回家?”高俊陽問她。
“你們是不是要趕我走?”陸妍強忍著眼淚,她不愿意在別人面前哭:“如果你們真的要我走,沒有關系,我會走的,我不給你們添麻煩就是了。”
“傻丫頭,你瞎說什么呢......”金小敏還沒說完,突然用力一拍自己的腦門:“哎呀,昨天忘記給你鑰匙了!”
旁邊走過來一個下樓倒垃圾的鄰居大爺:“小金,你認識這孩子嗎?她大概一個多小時前,就一直坐在樓下寫作業了,她是你們家的親戚嗎?”
金小敏微張著嘴,那么冷的天,陸妍就一個人坐在寒風里寫作業?
她對鄰居說:“這是我侄女兒,從現在起,就住我們家了。”然后又牽起陸妍冰冷的手,溫柔地對她說:“好孩子,對不起,是嬸嬸的錯,忘記給你鑰匙了,來,我們回家。”
陸妍小聲問:“我真的可以嗎?”
“回家啊,陸妍,還愣著干什么!”高俊陽拍了拍她的肩膀,順手拿過她沉重的書包。
回到家后,金小敏立即給了陸妍兩把鑰匙:“這是樓下鐵門的鑰匙,這是房門鑰匙,收好了啊。”
見陸妍還有些愣神,金小敏說:“昨天我就和你說過了,這兒就是你家,隨便你住多久,都沒有關系的。”
陸妍紅著雙眼,連聲道謝。
“凍壞了吧,快喝點熱茶。”高俊陽給她倒了杯水,又從皮夾里掏出幾張百元大鈔,遞到她面前:“給你的零花錢,以后如果家里沒人,你可以自己去外面買吃的,記得吃好一點,你快高考了,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
陸妍馬上推辭:“不可以,我不能要你的錢。”
高俊陽不由分說,把錢塞進了她的書包里。
金小敏從廚房出來了:“已經在做飯了,過會兒熱幾個菜,我們就能開飯了。俊陽,從明天起,你只要下班后沒有應酬,就開車去接陸妍回來,那么冷的天,讓她早點回家看書,別擠公交車了。”
高俊陽馬上答應了。
這對陸妍來說,就如同是做夢一般的場景,她強忍著沒有流下眼淚,想說些感謝的話,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她只知道,自己欠下的恩情,怕是很難還清了。
第二天,學校里的同學們對陸妍的各種背后議論,依然沒有停歇的跡象,陸妍充耳不聞,認真聽課做筆記,在這期間,她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完完全全做了一回啞巴。
上午第二節課下課后,陸妍在座位上做著習題,坐在她斜后方的一個男生季凱波走到了她的旁邊,輕輕敲了敲書桌:“跟我出來一下,有話和你說。”
教室里的其他同學都好奇地看著他們倆。
“你找我什么事?”陸妍有些莫名其妙,她平時和季凱波幾乎都不怎么說話的。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季凱波一臉的神秘兮兮。
陸妍不肯跟他走:“有什么話,就在這里說吧。”
“這話不能在這兒說,去頂樓的平臺,”季凱波不由分說走出了教室。
陸妍一頭霧水,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但她還是放下筆,跟著季凱波去了頂樓。
過了幾分鐘,整幢教學樓里的人都聽到一聲悶響,有人把頭從窗口伸了出去,然后渾身顫抖著縮回來:“媽呀,季凱波......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