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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個小時后,第四局都快下完了,窗外變成了晚霞的顏色,一天的時間又這么過去了。
不知什么時候,這桌旁邊圍了一圈人,紛紛替這個老棋油子著急。
“這什么情況呀,我記得幾天之前這個孩子還沒這么厲害吧?”
“星期天那次他雖然贏了很多把,但對手都不強,感覺頂多也就初段的水平,但現在看起來,起碼得有三段吧?”
“不好說啊,他這個棋,別看中盤那么出色,但他的布局實在一言難盡啊。”
周圍竊竊私語,但聲音隔絕在了棋桌外。
白尾狐的額頭上布滿汗漬,一遍又一遍地擦拭。
他的想法和旁觀者的想法一樣,覺得這個少年頂多業余一段的水平,以自身標準業余三段的實力應該能輕易將他拿下才對。
抱著欺負下手的心態,白尾狐一上來就在走復雜的定式,但科執光全都應住了,并且不介意將定式導向最復雜的變化。
小目托退,穩定走成大雪崩。
二間高夾,穩定走成村正妖刀。
低掛大飛,穩定走成大斜。
以上是圍棋中復雜的三個定式,都是錯一步,全局崩的那種。
有歷史典故的是大斜,大斜號稱千變,1835年的時候,日本古棋圣之一的丈和面對挑戰者赤星因徹,就祭出了這道大斜定式,這也是大斜定式第一次在歷史上亮相。
雖然赤星因徹應對得很好,但最終還是輸掉了這局至關重要的對局,行至246手,因徹自知獲勝無望,心力交瘁,連續幾口血吐在了棋盤上,兩個月后就逝世了,一代英才就此隕落。
這局棋是日本圍棋史上最慘烈的一局,雖然很多作品都喜歡塑造死在棋盤上的棋手,但事實上真的因對局而死的人,就赤星因徹一人,還是在兩月后去世的。
非要說的話,大斜還有第二個典故,圍棋少年中黑木的天魔大化,原型就是大斜。
嘛,第二個也算典故吧。
第一局卒于定式走崩,老棋油子還只覺得是自己一時疏忽大意。
第二局卒于一次冒然的進攻打入,整塊被殲,他依舊覺得只是自己上頭了,下局改改這種茶館圍棋的毛病就行。
第三局卒于一次屠龍失敗,他的實地慘遭掏完。
第三局結束后,老棋油子就已經在冒冷汗了,總覺得事情好像有什么不對,對方好像不是什么頂多業余初段這種水準。
他仔細回憶星期天那次科執光贏下的那幾局,他表現出來的水平遠不如今天這樣強勁,但這些對局都有一個共同點。
基本上每局的勝負都關乎大龍的生死,不是他屠龍對手,就是他的龍原地生還。
莫非,他只是擅長進攻,殺招凌厲?
棋手的棋風多種多樣,也的確有人天生在棋盤上就是殺胚,對死活異常敏感。
——對付這樣的人,只要不與他糾纏在一起,就行了吧?
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下,第四局開始。
定式簡單定型,撈取實地,一切按部就班,算不清的地方能讓則讓,在極為緩和的節奏下,棋局來到了終盤的最后收官階段。
“黑棋獲勝,五目。”晴島鹿在一旁遠遠地發聲。
科執光和對手都松了下來。
“感謝,指教。”科執光說。
老棋油垂頭喪氣,也感到如釋重負,留下第四張1000元之后,走出了店外呼吸新鮮空氣。
“這下他已經拿下了我們這個圍棋室最強頭銜的稱號吧?”有人說。
“這好像還真是的,如果不把店長和晴島小姐算進去的話。”
“可惡,我得問問他,他這棋怎么下的!”
一個穿著皮夾克的中年人走了上來,一把搭住了科執光的肩膀:“是姓科吧,我能問一下,為什么你的布局看起來那么弱,但中盤力量卻那么強的原因嗎?”
雖然知道稱他人的能力為弱,這樣不太好,但中年人一時半會想不出別的形容詞,總不能用爛吧。
“嗯?我的布局很弱嗎?”科執光一愣。
“嗯。”周圍一致點頭。
“呃啊,我的心好痛,虧我還以為我的布局是強項,中盤是弱項來著。”科執光捂住了胸口,一副中槍的架勢。
周圍更加無語了。
合著你對你的強項和弱項就沒一點自知之明?
這就拿下了本圍棋室最強的頭銜?
晴島鹿再次遙遙地發聲:“我覺得你不妨說的更囂張一點,你可以說你之所以那么喜歡中盤作戰屠龍,是因為不喜歡收官,所以必須中盤結束。”
科執光想了想,細細品讀著這局臺詞,點了點頭:“雖然感覺是挺囂張的,但還確實挺能表達我的真實想法。”
周圍持續無語。
因為不喜歡收官,所以喜歡屠龍,直接快進到獲勝?
這也能算是理由?
“也許,這就是強者的世界吧,跟我們這些平時只打算下下棋找找樂子的人,生活在不同的次元吧。”
“走吧,我們吃晚飯去吧。”
晚飯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客人們熙熙攘攘地走出圍棋室,接下來會冷清許多。
科執光打著哈欠,錘著肩膀站起身來,卻忽然發現晴島鹿一直在盯著他看。
目光里似乎帶著些許進攻性。
“怎么了,晴島?”科執光問。
“不,沒什么,很吃驚于你每隔一段時間都能有令人看不懂的長進......你這家伙,真的只學了這幾天棋?”
“好吧,我承認,其實我之前在老家學了很長時間的圍棋,只是后來忘記了,現在是以回憶的形式重新學習,進步當然會快很多。”科執光微笑著回答,輕撫著后腦勺。
“我可不會信這種鬼話,無論是你第一次來我這里學入門,還是第二次來我這里制裁吉田,以及第三次的現在,你都表現出了你所能發揮出的最佳實力,你......從一開始,就是一直在全力以赴,我看得出來。”
閃電,忽然在窗外劃開了。
而后是雷聲,暴雨也隨之傾盆而至,密集的雨聲瞬間灌滿整個世界。
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不安閃爍,屋檐下躲雨的鳥雀警惕地望著室內,透過窗戶望著圍棋室內遙遙對視的兩人。
和晴島鹿無聲的對視許久,科執光才終于明白她眼中的進攻性從何而來。
是啊,自己和她本來就是對手不是嗎,還掛著半盤棋沒下完的那種。
當見到自己的對手忽然變強之后,她也應該很有戰斗欲望才對吧?
心跳、血液、神經——全都酥酥麻麻地點燃了起來。
“喂,晴島,雖然離我隨口一說限時的一個月還有一段時間,但我們不妨.....把那盤棋,拿出來,接,著,下,吧?”科執光徐徐地吐著詞,氣息一絲絲收束,“我人生的第一盤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