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題過去了。
8秒。
又一題過去了。
又一題過去了。
7秒。
一題接一題的刷,客人陸陸續續走完,圍棋室逐漸變得冷清起來。
晴島鹿手邊的高級也在逐漸變薄,她的呼吸也變得氣喘吁吁起來,像是經歷了百米長跑。
當她一口氣把難度提升到了1K之后,轉機終于出現了!
科執光的解題耗時超過了1分鐘!
甚至出現了錯誤解法!
好吧,這才是正常的做題時間,之前只給十秒、二十秒,委實有些過分。
晴島鹿稍稍松了口氣,雖然在她看來科執光依舊很反常,但好歹正常了不少。
非要說的話,類似天賦的棋手,也不是沒有.....的吧?
她還真不太敢確定是否存在這樣圍棋天賦的人,如果真的有,那只能說是“被圍棋愛著的人”。
這時,一個年邁但富有風度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晴島啊,現在已經可以下班了,是打算再這里多待一會嗎?”
發聲者是一名穿著灰白格子西裝的老先生,一臉和藹親切的笑意,像是文藝作品中的咖啡店老板。
“店長,您先下班吧,我還得教這個人下棋。”晴島鹿頗有禮貌地點頭。
“哦,難得見你會這樣熱情地教別人下棋,還是個同齡的男孩,如果不是因為天賦太高,那一定是長得很帥吧?”店長在一旁打趣而道,從他這個角度看不到科執光的面容,只能看到他認真思索的側臉。
“不,帥的話......倒不至于.....”晴島鹿連忙否認,但還是下意識喵了一眼科執光的面容。
雖然不太情愿,但必須承認,他的容貌還挺夠用的......
呸呸呸!自己在想什么呢,先得趕緊挫挫這個人囂張的氣焰才行!
“哈哈,對于下圍棋的人來說,看高手對弈時的表情,可比女生看年級男神打籃球更讓人心動啊。”店長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邊念叨著“青春真好”,一邊背著手離開,還順手把門外的“正在營業”招牌倒轉了過來→“正在休息中哦,請勿打擾”。
仿佛是在暗示些什么。
晴島鹿有些無語地目送店長離開,不由得乏力地嘆了聲氣。
“做好了。”科執光忽然說,皺眉思索的表情松開。
“這么快?”晴島鹿措手不及,之前幾道科執光都是花了一分多鐘的,但這道題又回到了十幾秒一題的狀態。
一眼驗貨,發現.....他又對了。
這道題目的類型是“倒脫靴”,是圍棋死活中一種極為巧妙的解題手段,是起碼要送吃掉數子才能完成的棋型,說通俗一點,就是叫反殺,是極其體現圍棋獨有魅力的一種手段。
唯一缺點,是這玩意很難在實戰中下出來,水平低的話,一輩子都碰不到一次。
晴島鹿沉默地看著棋盤上的解題答案,呼吸稍稍加重。
即便對于有幾個月棋齡的人來說,這道題也絕非能在一兩分鐘之內答出的,需要一個人在棋盤前來回擺弄好久,說不定還會因為實在解不出,而忍不住翻看題冊后面的答案。
結果,他就這么輕易解出來了。
科執光看著棋盤,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顎,自認為隱隱約約把握住了圍棋的感覺。
計算能力。
記憶能力。
圖形能力。
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靈感,好像單看棋型,就知道棋子應該落在那里,這就是棋感。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執起棋子時,那種熟悉的感覺。
像是先天又先驗存在于自己記憶、心靈乃至銘刻在靈魂中的東西。
看樣子記憶沒騙他啊,他確實挺有圍棋天賦的。
下圍棋也還蠻有趣的。
那就這么定了,圍棋這條路走起!
晴島鹿繼續翻動高級,但沒翻幾下就合上了,還伴隨著一聲疲憊的嘆息,像是投子認負那樣。
剛才那道題已經是最難的了。
難度是1段。
見到晴島鹿合上了高級,又久久不作聲,科執光松開了緊繃的神經,覺得整個入門教學應該結束了。
“那就這樣了,晴島同學,謝謝你的指導,我改天再來。”
話是這么說的,但下次多半不會再來,畢竟.....下次再來,多半是要交學費的。
而很不巧,他現在剛好是身無分文的狀態,除非有人愿意高價接手他床底下的奇怪書籍。
現在他要做的,是買幾本正經的圍棋教學自學練練。
“等一下,能告訴我你學圍棋的目的嗎?”晴島鹿叫住了正要起身的科執光,語氣頓時嚴肅了不少。
她直視著科執光的眼睛,像是想要問出一個她希望聽到的答案。
科執光一時之間難以回答,不太明白對方為什么忽然變得這么鄭重。
“你聽好,接下來我對你說的每一句,都是發自內心的忠告,希望你能認真聽。”晴島鹿說。
“你的天賦很出色,幾乎是我見過的有史以來天賦最出眾的人,但是.....如果你想成為職業棋士的話,很抱歉,你的年齡有些大了。”
“職業棋士?年齡?”科執光有些恍然不解,沒想到對方一開口就是如此出人意料的“忠告”。
“你看起來也已經是高中生了,說實話,對于想成為職業棋手的人來說,這個年齡再從頭學起,已經很晚了,哪怕你的天賦異稟,到時候你很可能只能成為一個平庸而碌碌無為的職業棋士,終身沒有冠軍,收入也沒多少,到了中老年之后需要靠開圍棋室來過活.....而且圍棋室的地段也不會太好。”
最后一句話簡直補刀。
確實如晴島鹿所說的那樣,圍棋雖然是門腦力運動,但實際上是相當吃年齡的,一個正常的有天分的棋士,都是起碼十歲以下開始學棋,經過數年的學習之后才能參加定段賽,成為一名職業棋手。
這時科執光才有所意識,好像自己作為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才剛學棋,是有些為時已晚,現在嚷嚷著學圍棋,好比二十七歲的青年人喊著要打職業電競。
“所以,你是不希望我成為職業棋士咯?”科執光試著問,仔細回想,他也并未透露出想要成為職業棋士的意思,怎么對方就一口咬定他要走職業呢?
“確實不是很希望,畢竟.....黑白的勝負世界,一旦踏入,就無法回頭了。”晴島鹿說。
黑白的勝負世界,一旦踏入,就無法回頭了。
在科執光推門進入這間圍棋室之前,這句話如同幽靈一樣在腦海中響起,現在它又一字不差的出現在了晴島鹿的忠告中。
“那如果,我一定要走這條路呢?”科執光壓低著氣息發聲,莫名涌了點戰意上來。
“那么就來做最后一個測試吧,鑒定你是否有資格踏上這條路。”
晴島鹿說完,便將一把黑子從科執光手邊的棋盒里抓了出來,然后一枚枚擺在了棋盤上。
九個星位,全都被黑棋填滿,棋子在燈光下折出光芒,整張棋盤像宇宙一樣閃耀。
科執光先是一愣,然后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在棋盤的對面,晴島鹿徐徐張開了雙臂,蓄勢而道:“來吧,正面.....”
她的話頓在了這里,微微吸氣蓄力,胸部一點點鼓起,好讓自己接下來的宣言更具氣勢。
“上你?”科執光見對方好像卡詞了,下意識幫忙接話。
“對,正面上我......不對!鬼才被你上啊,我是說正面打敗我!我讓你九子,你能贏我,就證明你前途無量,如果贏不了我,最好還是死了這條心,頂多將圍棋當成一門業余愛好算了。”晴島鹿正要點頭,卻陡然間意識到有所不對,紅著臉反駁道。
真是的!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嚴肅氣氛,硬生生被這人一句話拖坑里去了!
科執光側過頭,低聲咕噥道:“講道理,這不就是正面上我嗎......”
一番調試后,氣氛再次沉重了下來,科執光審視著棋盤上的九子說:“你的意思我大致了解了,你說的確實有點道理,要是我就這么熱血冒失的一股腦鉆到了圍棋上,將來沒打出理想的成績可就不太好了,那還不如從現在起,老老實實認真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
“能這樣最好。”晴島鹿點頭。
“那好,我.....接受你的挑戰。”科執光重新坐回了棋盤前,開始進入狀態,氣息一點點沉淀下來。
“嗯,那就開——等等,應該是我接受你的挑戰才對吧!怎么聽你的說法好像我是下手一樣!”
在圍棋的術語中,下手是對弈雙方實力較弱、段位較低一方的稱呼,而與之對應的上手就是高段位者,挑戰這種東西,自然是下手求著上手來一局的那種。
“細節不要在意。”科執光淡淡地回應。
晴島鹿只能再忍一波被占口頭便宜。
九顆子,這是圍棋中最大的讓數,科執光作為還沒摸夠圍棋滿兩個個小時的新人來說自然不用考慮被讓九子的面子問題。
科執光也確實想過,風輕云淡地拿掉三顆子,讓它變成一盤讓六子的棋,但仔細想想還是稍有不穩。
即便沒有條文規定,但這盤棋的的確確被賦予了一定的特殊意義,關乎到他決定到底是下棋還是不下棋。
這不是外部力量賦予的意義,而是他的內心為其賦予的意義。
說到底,棋這東西,沒人想輸。
“請多指教。”對局即將開始,晴島鹿在棋盤對面深深一鞠躬,兩條馬尾也隨之擺動。
她的馬尾還挺長的,高速甩動起來的話,說不定能像直升機一樣原地起飛。
“嗯,請多指教。”科執光下意識回禮。
而當晴島鹿抬起頭來時,她的氣勢變了。
眼瞳頓時變得堅毅了起來,像是武裝上了一層護膜。
她輕盈地取出棋子,一道白光落在了棋盤的右上角,強風也隨之拂來。
就這樣,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