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咱就這么不辭而別,是不是有點......”
空蕩蕩的街上,兩人一猴不疾不徐地走著,身穿道童袍子,頭戴方帽的少年顯得有些遲疑。
“你懂什么。”
李長清目不斜視,淡淡地道:
“為師這叫有先見之明,待會等那些圍觀的百姓反應過來,想走都走不了。”
“咱們師徒還要在這靈州城中住一段時日,一旦出了名...”
說到這,他頓了頓,輕輕瞟了眼身旁“居心不良”的小徒弟,問道:
“難不成你小子想每天出門,都被人群給堵回來嗎?”
“啊這......”
張小辮兒聞言一愣,下意識聯想到了在金棺村時的場景,不由打了個冷顫,撥浪鼓似地不停搖頭。
“我可不想!”
那太可怕了......
一開始還覺得新鮮,很享受被人眾星拱月般的滋味。
但整日不管做什么都有人看著,時間一長,那滋味可就變質了。
只要想象每時每刻,不論在什么地方,都有一張張崇拜狂熱的連圍著你身邊轉悠,便讓人頭皮發麻,簡直是驚悚......
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隱私,一舉一動都變得十分別扭。
細思極恐!
張小辮兒越想越后怕,及時止住了念頭,不敢再想下去。
“徒弟懂了!”
明白過來之后,他竟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由衷感慨道:
“不愧是師父啊,真是高瞻遠矚...”
李長清皺了皺眉,有些詫異看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剛剛隨口的一句敷衍之言,竟讓張小辮兒想了這么多。
不過,就算知道了,道人也不會在意。
畢竟“明星”這東西,在后世屢見不鮮,只要帶點兒流量,身后便不缺捧臭腳的。
李長清可不想太過出名。
不然會很麻煩。
一路順利到家,張小辮兒與元寶玩了一會,便很“乖巧”地回屋研習功課去了。
明天便是約好的考校的日子了,他可不敢期望鐵面無私的師父會手下留情。
“掛科”的后果可是很嚴重的!
在這里不由插一嘴,關于這《貓經》中的內容。
這本書的作者和成書的年代皆因太過久遠,而變得不可考究,只知道最先出現在春秋時期的南越國,其祖先能一直追溯到夏商時代,歷史悠遠。
傳說中,越國的先祖姒是五帝之一的大禹的直系血裔,皆為其后代子孫所分封,與之相同的還有杞國、繒(zeng)國、褒國等。
還有一種更靠譜的說法,說越國的前身是遠古時期的“于越部落“,故而又稱作“于越”、“於越”。
據《史記·越王勾踐世家》張守節“正義”引賀循《會稽記》:“少康,其少子號曰于越,越國之稱始此。”
漢武帝時,東甌和閩越余部完全歸入漢朝,遷到了江淮。
而古越國的遺址便大約在如今的靈州城附近,這可能也是靈州城民自古崇尚花貓的源頭之一。
眾所周知,乾坤中的星土云物變化無窮,萬人有萬張臉面,變幻莫測,絕無雷同。
所以自古便有,看面相識命格的。
而天地間分布著山川河流,動靜之理、風水之道,所以也有那相地相水看陰陽宅的。
還有日月輪轉星辰變幻,天象能昭示吉兇,所以也有星官相識天星推斷福禍。
世間萬物,皆可觀相,自然也就有將相貓相狗之術聚于一道的方技。
這《貓經》便是其中集大成者。
俗語有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不論是相人相物,還是觀天觀地觀貓狗,世間相術并無高低貴賤之分,只有用途不一。
單說這貓狗之道,世人大多只知相馬之伯樂,卻不知那些善通人性的靈物,如普通如雞犬貓鼠之輩中,也時常會藏有鳳麟異屬的神俊之物。
譬如當年在老熊嶺苗寨里的那只怒晴金雞。
又比如馬匹之中向來有優劣之別,至者乃千里良駒,可怎樣才能從中辨出玉花騮、云煙豹?
老鼠中有喪門灰、棺材嘴;貓鼬中又有碧嘯煙、焦足虎......又該如何分辨?
而這些,在《貓經》中“云物通載”一篇中皆有詳細的記載介紹。
連圖帶冊帶口訣,學成者當世罕有。
如今添了李長清一個,將來可能還要加上一個張小辮兒。
在學成《貓經》的一刻,之前困擾道人已久的一個疑惑便隨之徹底煙消云散。
他終于知道了,為什么之前在靈州城街巷里看到群貓總會有一種被監視感,又為何會無緣無故被野貓子圍攻、跟蹤。
看來這靈州城貓仙祠附近的野貓,應該都已經被某個隱藏在暗處的人操控了。
對方肯定也掌握了《貓經》中的相貓控貓之術,而且深淫此道多年,否則無法操縱得了如此多的貓兒!
之所以不露面,很可能是忌憚自己的手段,不敢貿然接近,怕被察覺,便依靠城中的群貓監視自己的動向,以完成其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是...
李長清有些疑惑。
他自忖與那人無冤無仇,對方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么?
還有,對方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個躲在暗中,圖謀甚大的組織呢?
“懂得控貓之術......”
李長清念著,忽然眉頭微微一皺。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靈州城中關于貓仙爺譚道人的傳說。
據說那位貓仙爺在山中隨越人貓奴習得異術,下山之后身邊便一直跟著一只六耳仙貓,出入皆有成群結隊的貓兒簇擁相伴。
那藏在暗中居心叵測之人,會不會與譚道人有關呢?
如果真是這樣,那可就有意思了。
李長清笑了笑。
據他了解,靈州關于貓仙爺的傳說已經流傳了近百年,那人是譚道人本人的幾率不高,倒很有可能是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前者的衣缽傳承,習成了縱貓異術。
至于為什么對方會遣貓兒跟蹤監視自己......
他猜不出來。
不過,莫名地,他想起了徒弟張小辮兒。
張小辮兒是天生的貓兒命。
難道...
李長清瞇起了眼,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盲點。
又聯想到了塔教妖邪慣用的以人肉做藥引的鬼蜮伎倆,他心中漸漸有了計較。
雖然只憑一些臆斷,未免有些草率,但他總覺得那躲在暗中窺探之人與塔教有關系。
雖然不一定是塔教中人,但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不然也不會一直躲在暗處不敢光明正大的出來見人!
“哼,又是一個藏頭露尾的鼠輩!”
道人冷冷一笑,心道:
等貧道處置完最后兩個塔教妖人,再回頭收拾你!
做事還是要分清楚輕重緩急的。
那控貓之人雖然不懷好意,但還算老實,只敢暗中窺測,不敢太過跳脫。
當今之計,還是應率先處理掉躲在城外青螺鎮的兩個塔教余孽!
屆時,管他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只要順藤摸瓜,掘地三尺,就不信還揪不出你來!
想著,李長清心里打定了主意。
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元寶嗑瓜子比賽的邀請,獨自回到了臥房。
接下來,便是收獲的時間。
誅殺白塔真人的獎勵在其咽氣的一瞬間,便已通過系統發放至了“袖里乾坤”,之前礙于外人在場,一直沒來得及查看,如今終于可以了!
三十六天罡法之一,神通胎化易形!
搞快點!搞快點!
李長清搓了搓手,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他得到的最重磅的獎勵之一了!
正統的道門大神通!
一翻袖子,一張紫色的符箓憑空出現在手心。
道人用兩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一角,定睛看去,只見巴掌大的符箓薄如蟬翼,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觸感冰涼沁潤,不像是紙,倒與玉石有些相近,十分結實,延展性極佳。
符箓上首用金筆云篆寫了三清祖師的尊號,元始天尊居中,靈寶天尊和道德天尊分居兩側。
符箓的周邊皆是復雜神奧的秘紋,不知其意,看得久了便覺頭暈目眩,耳鳴神迷,頗有飄然升天之感。
李長清只看了兩眼,便移開了目光,不再多觀。
符箓一道起源于巫覡,始見于東漢。
《后漢書·方術傳》中載:“河南有麹圣卿,善為丹書符,劾厭殺鬼神而使命之。”
又記:“為作一符,曰:‘以此主地上鬼神。’…遂能醫療眾病,鞭笞百鬼,及驅使社公。”
由此可見,符箓一開始的用途,多是召神劾鬼,降妖鎮魔和治病除災。
后來隨著道法的逐漸發展,符箓的用途也愈加廣泛。
但這能儲存神通的符箓,就算是李長清也還是頭一次見,以前連聽都沒聽說過,覺得很是新奇。
能將一道完整的大神通刻印在一張小小的符咒之中,該是一種怎樣的偉力?
道人捏著紫金符箓左看右看,越看越覺不可思議。
在拿到符箓的一瞬間,其用法便自動浮現在了他的腦海里,無師自通。
不過道人并未急著使用,而是秉持著一向的習慣,默念一聲:
“系統,鑒寶。”
“叮。”
“名稱:天罡神錄。”
“寶物等級:神器。”
“描述:以先天紫英之母混合元虛道砂制成的先天神符,上刻三十六天罡云篆,蘊有神通‘胎化易形’,日月共輝,萬劫不磨。”
牛逼!
這是李長清看完后的第一個念頭。
果然是一件徹天貫地的寶貝!
他捏著神符看個不停,越看越心喜,愛不釋手。
一想到如此神物,只是一次性的介質,用完就沒,心中便十分惋惜。
罷了,我輩修士,何故扭扭捏捏做小女兒姿態,實在掉價!
反正日后應該還有機會!
李長清搖了搖頭,不再猶豫,伸手將符箓貼在了自己的腦門上。
一聲輕響。
寶友,這玩意兒可不興戴啊!
符箓與肌膚貼合的一瞬間,李長清神情一變,表情呆滯,雙目失神,仿佛失去了所有外感,只覺好像身處在一片朦朧混沌的無邊空間,再也分不清何年何月,寒暑轉變。
無法思考,無法記憶。
恍若黃粱一夢,猶如隔世重生。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霎那,也可能是一萬年。
道人依稀聽到有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如神似圣。
唱的似乎是一首古老的歌。
李長清很熟悉,是他前世的一部經典小說《西游釋厄傳》中的一首小詞,名為《滿庭芳》:
觀棋柯爛,伐木丁丁,云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逕秋高,對月枕松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
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唱完,曲畢。
下一秒,李長清回到了現實。
他猛然睜開雙眼,瞳仁中射出兩道金光,穿過了院墻,掠過了城壁,撥開云霧,射沖斗府。
靈州百姓有見者,紛紛指呼仙神顯圣。
良久,金光消散。
道人緩緩閉上了眼睛,感覺身體似乎有了些許不同,但又說不出口。
內視丹元,但見廣袤浩渺的真氣之海上,有一道金光縱掠盤桓間,或為山川江河,或為日月辰星。
千變萬化,難以揣量。
“天罡三十六法...”
李長清再度睜開眼睛。
心念一動,原本豐神俊逸的五官開始漸漸發生變化,變得逐漸冷峻......
眼角上吊,嘴角下抿,鼻竇漸窄,臉型也慢慢變得棱角分明,一雙漆黑的鷹眸內斂,銳利而殺氣四溢———竟變成了鷓鴣哨年輕時的面容。
不僅樣貌,就連氣質都完全相同!
身子一晃,變為鷓鴣哨三十歲時的身量,不論是臂展、體型還是骨態,甚至連指紋、毛發和氣味都絲毫不差。
不能說一模一樣,簡直是完全一致!
這下別說是陳玉樓,就算是鷓鴣哨本人,也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了!
逆、大、天。
李長清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嘴角緩緩上揚,勾起一抹凜冽的弧度。
“師父!”
突然,房門被人猛地推開了。
張小辮兒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驚問道:
“師父,你剛才看見了嗎?有兩道金光從您老人家的房間里射了出來!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師父?”
“自然看見了,為師又不瞎。”
道人緩緩轉身,豐神俊朗的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