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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有條不紊

  安撫了一陣黃仲達,李長清又不失風度地端起桌上的陶碗飲完了清水,這才與老頭出了柴門,一起往村東頭的小山丘處走去。

  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瀟灑風范與臨危不亂、云淡風輕的宗師氣派,簡直看得跟在屁股后面的張小辮兒如癡如醉,打心里佩服到了極點。

  他想,要是有一日三爺我能有如此風度,那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不得不說,黃老頭這個里正在金棺村里還是很有威望的。

  此時天剛乍亮,因為前幾日大雨的緣故,遠天依舊是灰蒙蒙的,看上去總有那么幾分陰沉,全村的老少爺們兒一聽老村長召集大家有話要講,雖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但卻無人怠慢,大家伙兒都第一時間穿好衣服,小跑著去到村頭,乖乖等了起來。

  李長清、張小辮兒和黃老頭到的時候,幾百號人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見老村長遲遲不現身,都有些急躁起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但大多都是家長里短的拉呱扯皮,笑聲陣陣,唯有少數幾個腦瓜機敏的,嗅出事情有些不對,面上隱隱露出幾分憂色。

  等三人走到近前了,一眾村民都還在各聊各的,還是一個平日里經常和張小辮兒在一起廝混的長著滿臉麻子的少年,率先發現了他們,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看,是張三他們來了!”

  眾人這才漸漸安靜下來,紛紛扭頭向后看去。

  只見從村口拐出來仨人,一個是他們熟悉的老村長黃老頭,另外還有小混球張小辮兒,穿著一身嶄新的青色道袍,仰著臉兒趾高氣揚的模樣,看上去頗為可恨。

  走在中間的是個年輕道士,身長八尺,走道兒玉樹臨風,舉止風姿瀟灑,穿著一身玄色寬松道袍,肩上還趴著只燦金燦金的小猴,看上去就跟那從畫里邊走出來的似的,端的是神采熠熠,氣度無雙。

  抬頭再一看臉...

  哎喲!

  驚得眾人頓時一聲大叫,兩眼發直,口中連嘆不已。

  世間安有如此俊朗秀麗之人,簡直就是天神爺爺下凡了!

  總結起來就是———

  這道人真俊(zun)!

  “呔!張三,你小子怎么穿著老道的衣裳?莫不是也想躲到山里邊去當牛鼻子!”

  之前第一個叫喊的麻子少年從人群跳了出來,指著昂首挺胸的張小辮兒喝道。

  哪個不長眼的敢對你家張三爺爺無禮?

  張小辮兒一聽,臉上笑容不由一滯,低頭往身旁一瞥,頓時樂了。

  好你個孫大麻子,老子不去找你,你倒反過來找你家三爺的麻煩!

  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三爺我如今,那可是非比尋常了,不再是路邊誰都能欺負的小潑皮了,咱后臺可硬著呢!

  連黃老頭見了三爺都得客客氣氣的,你孫大麻子算什么東西,敢當眾來摸老虎的屁股?

  想著,張小辮兒也不惱,把兩手往胸前一插,吊眼斜視著他,哼哼道:

  “喲喲喲,這不是孫大麻子兄弟嗎?幾天不見,臉上的麻子怎么又多了?”

  “瞅瞅,都快連成一片了,還有臉在這大放厥詞,也不嫌臊得慌!”

  張小辮兒是村里人盡皆知的“張大膽兒”,平素一個人住在破廟里,根本不忌鬼神,加上言語伶俐,凡是游俠作耍的事端,向來少不得他,在村里同輩人中人緣頗為不錯。

  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爭端,孩子群里還要有個王呢,又何論金棺村里這群十五六的半大少年!

  在村里同年生、并時長的年紀相仿之輩里面,就有一人跟張小辮兒不對付,看不慣他出風頭,就是這孫大麻子。

  鄉下人沒文化,取名也愛取賤名,這孫大麻子剛出生時得過一場怪病,后來痊愈后臉上留下了不少麻子,因為在家中排行老大,所以他爹給他取名叫“大麻子”。

  在金棺村的同齡人之中,孫大麻子生得最是高大魁梧,虎頭虎腦的,會些個槍棒拳腳,加上為人忠厚憨直,所以贏得了一大幫人以他為首,平日里率領“麻子營”跟張小辮兒率領的“辮子軍”之間互相攻訐,爭搶地盤,結下了不小的梁子。

  剛才見老對頭穿著新衣服,耀武揚威的模樣,頓時心中吃味,便忍不住喊了出來,沒想到又被張小辮兒一頓亂損,氣得孫大麻子臉都紅了,奈何胸中沒詞,指著張小辮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嘿,手下敗將,也敢跳將出來自取其辱!”

  張小辮兒見狀,往地上狠啐了一口,目光愈發不屑,一甩袖子不再看他。

  “張小辮兒,你...哇呀呀呀!”

  孫大麻子大怒,擼起袖子就要上前跟這專揭人短的張小辮兒一決雌雄,手底下見真章!

  剛跨出去一步,就被他老爹孫武掄起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蓋在了頭頂,硬生生打斷了施法。

  斗敗了勁敵,張小辮兒大勝凱旋。

  學著師父的樣子負起雙手,高高昂著頭,邁開八字步,哼起了小曲兒。

  那尾巴,都快要翹到天上去了!

  兩個小子之間的矛盾自然無人關心,村民們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站在小山坡前的老村長,或者說老頭身旁的年輕道士身上。

  李長清望著前面烏泱泱的人群,大都生得瘦骨嶙峋、面黃肌瘦,面色愁苦,心中輕輕一嘆。

  這年頭能活下來的都不容易啊...

  他之所以讓黃老頭把金棺村的村民們都召集起來,當然是有自己的目的。

  黃老頭雖然是村里的里正,也相信他說的話,但到底代表不了所有的村民,若讓他一家一家的走訪通知下去,不僅耗費時間大多,遇上那種固執的,必然很難相信。

  畢竟三天后有兵禍降臨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有人不信也很正常,但李長清既然決定要救金棺村中百姓脫離血海,自然是救得越多越好,最好是能一人不死。

  更何況此事在他看來,并不算難。

  別說古代封建王朝統治下尚未開智的老百姓,就算是步入新社會之后,鄉下信神信佛之人依舊比比皆是,深山老林里邊,各種邪教淫祀盛行,常人根本難以想象。

  當然,這類只是少數,并且隨著科技的進步和城鄉建設的發展,現在還信邪教的已經不多了。

  其實迷信雖然不智,但在某些時候也可能是好事,比如現在。

  據李長清的了解,這金棺村里的百姓九成九都是迷信之人,尤其對鬼神之說更是深信不疑,所以要讓他們相信自己說的話,其實很簡單。

  只要把眾人都召集起來,隨手露出些許“神跡”,保準他們納頭便拜,將道人的話奉為圣旨,不敢有絲毫違背。

  這要是把金棺村的百姓換做成一群現代人,別說相信什么狗屁預言,村長能不能把人集齊還要兩說!

  黃老頭見大伙差不多安靜下來了,便咳嗽了一聲,拄著拐杖走到了前頭,簡單說了幾句,大致介紹了一下李長清的身份,順便提了一嘴收張小辮兒為徒的事。

  金棺村眾人聽到李長清是在甕冢山中隱居的道士,頓時又是一陣驚呼,看他的目光愈發敬畏。

  更有一些少年少女們,用羨慕的眼神瞄向張小辮兒。

  顯然,在這群人淳樸的觀念中,隱士便等于高人,更別說還是道人身份,那就更不得了了!

  李長清對此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辯解。

  因為人家猜的沒錯啊,他確實是個高人。

  至于張小辮兒,這會兒正忙著和王寡婦家的丫頭小鳳擠眉弄眼呢,哪有功夫去關心其他人的目光!

  “呵呵,諸位父老鄉親,貧道棲云子,實不相瞞,此次貧道拜托黃里正請大家前來,是有一事告與各位知曉。”

  李長清見時機已到,便踏前一步,朝一眾村民打了個稽首,笑道。

  接著,他也不磨嘰,便將之前對黃老頭說過的話對著眾人又講了一遍。

  他剛說完,底下村民們便炸了鍋,驚呼喊叫此起彼伏,亂成了一鍋粥,大家不論信或不信,臉上都不由浮現出濃濃的惶恐與不安。

  在風雨飄搖的戰亂年代,你永遠無法想象“亂軍”這簡單的兩個字,會對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造成怎樣的心理沖擊。

  附近靈州城里的府兵也好,朝廷的官軍也罷,對此時的老百姓而言,其實都和土匪粵寇沒什么兩樣,甚至有時還遠遠不如。

  都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惡鬼,區別只在于是有秩序的屠殺,還是無秩序的亂砍。

  讀過史書或者歷史小說的,應該都聽過這么一句話:

  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官過如剃。

  在太平年月還好些,要是擱上王朝末年,朝廷的官軍甚至比土匪還要殘忍,活生生一個人說殺便殺了,那可是連眼都不帶眨一下的。

  可以說自粵寇叛亂以來這十年,靈州城附近的老百姓,包括金棺村村民們可是深受其害,苦兵久矣!

  不知有多少人,在田里干著干著活,就被從一旁的樹林子里忽然鉆出來的亂軍砍了腦袋,栓在褲腰帶上,喜滋滋地回營邀功去了。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金棺村村民們一聽說三天之后將有大隊亂軍殺至,別管他是真是假,都給嚇得不輕。

  有那膽子小的,聽到“亂軍”這兩個字就跟有PTSD似的,嚇得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體如篩糠,面色如土。

  更有人先是愣了半天,而后用力一拍大腿,驚叫道:

  “是咧!俺昨個在坡里耕地時,便聽俺家三娃子說,那圍困靈州城的粵寇圍城打了三個月沒打下來,正準備撤軍哩!你們說,是不是......”

  他說到最后,臉上露出一個無比驚恐的表情。

  剛說完,便有人高聲附和起來:

  “對對對!俺也聽說咧!”

  “前一陣子俺在回家的路上,親眼見到有一伙子潰兵從王家村子前的樹林里向北逃竄,那些亂軍,個個渾身是血,就跟那從地府里爬出來的惡鬼一模一樣!”

  這句話一出口,就像點燃了火藥桶。

  一時間,聲稱親眼“目睹”過亂軍的言論如雨后春筍一般,層出不絕。

  其余反應慢的,聽鄰居們說得煞有其事,也漸漸從信了六成,變為深以為熱,也踴躍地加入到議論的大軍之中。

  不過轉眼的工夫,金棺村的村民們竟直接越過消息的真實性,開始討論起該如何進山避難了!

  山丘上,李長清和黃老頭對視一眼,心中啞然。

  好家伙,貧道還沒“施法”呢,你們就相信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來金棺村的村民們對亂軍真是怕到骨子里了...

  “咳咳,大家安靜一下,先不要急著回家收拾東西...”

  這時,黃老頭及時站了出來,用拐杖重重在地上杵了兩下。

  “棲云子道長還有話要講!”

  老村長一發話,村民們頓時安靜了不少,邊緣幾個面色倉皇,正準備回家牽驢的漢子也訕訕折了回來。

  “道長。”

  黃老頭這才點點頭,對李長清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笑容。

  李長清也點了點頭,然后對眾人朗聲道:

  “大家不必驚慌,亂軍還有三天才到,時間還充裕。今日先照常勞作休息,明天一早開始收拾東西,等到后日再一起進甕冢山避難,等亂軍過后,貧道自會通知你們出來。且記,進山時可別只顧驢羊雞犬,不要把自家的媳婦兒閨女落下!”

  “好了,貧道要說的就是這些,現在大家各自回家準備去吧!”

  說完,他大袖一揮。

  一道驚雷平地起,萬頃風雨加于身。

  狂風刮過,霎時間,天空之上風起云涌,霞霓翻滾如濤。

  眾人見狀無不駭然失色,這時方才知道原來面前謫仙般的道士乃是真正的天神下凡,紛紛拜倒了一片,就連身旁的黃老頭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呼“神仙爺爺顯靈”。

  若說剛才還有人對他的話將信將疑,那么此時已無人不敢不信。

  這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不忍心看著俺們去死,特意下凡來指點俺們!

  張小辮兒站在后面看了個滿眼,更是激動地小臉漲紅,就好像眼前這一切都是他所為,獨立在高臺之上,接受著無數百姓的頂禮膜拜,縮在袖子里的手不住地顫抖。

  師父真乃天人也!

  李長清“施法”完畢,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揮手請退了眾人,把黃老頭從地上扶了起來,溫聲道:

  “老先生,你也先回去吧,后日一早,便勞煩你帶領村民們進山了。”

  “哎...”

  黃老頭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識問道:

  “棲云子仙長,那您老呢?”

  “呵呵...”

  李長清淡淡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腳下。

  “貧道就待在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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