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非常高興,離開皇宮之后就派人返回山東老家,安排人北上。
同時,也讓被舉薦的家族把各自的“心意”送到中都來。
蘇詠霖可是說得很清楚了。
他“沒錢”。
沒錢兩個字需要掰開來細細品讀,到底是什么層面上的沒錢,然后針對這個真正的含義給出蘇詠霖需要的到的利益,才能讓蘇詠霖“有錢”,蘇詠霖“有錢”了,當然不會吝嗇官位。
孔拯離開之后,一直藏在蘇詠霖身后屏風內側的田珪子繞了出來,走到了蘇詠霖身邊。
“阿郎,真就這樣便宜了孔拯?”
蘇詠霖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當然,我需要人辦事,需要很多很多很多人來辦事,而且朝廷里政治勢力越多,對于我們而言好處越大。”
“您的意思是?”
“中原漢人一直都瞧不起燕云漢人,覺得他們身上胡風重,不是華夏苗裔,而燕云漢人則瞧不起中原漢人,覺得他們懦弱,是被征服者,而他們又一起瞧不上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等族群。
另外還有新晉官僚和原先金國的舊官僚之間也會存在爭端,我只要稍微一挑撥,就能讓他們彼此不對付,互相爭斗,他們爭得激烈,就能把水攪渾,這中都的水越渾,咱們才能渾水摸魚,從中得利。”
蘇詠霖瞇著眼睛看著孔拯遠去的背影,開口道:“他們都不是咱們的一路人,但是為了穩定,為了建國,少不得他們的加入和出力,咱們自己還是根基太淺了,珪子,咱們要夯實基礎啊。”
田珪子抿抿嘴,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但是蘇詠霖把話敞開了講,一點也沒有保留,讓他感覺到情況的確如此。
大戰獲勝之后,蘇詠霖就在濟南召開過復興會中央會議,在會議上作了報告,說了他對現在和未來形勢的判斷,其中就提到了未來建立國家少不得這些上等人的加入。
沒有他們的加入,光復軍根基淺薄,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建立穩固的政權,必然陷入混亂之中。
到時候等金國緩過勁兒來,南宋和西夏方面也看出了光復軍政權的實質,他們必然面對重重危機,這對于新生的光復軍政權來說危險太大。
所以蘇詠霖提出了這個建議,讓復興會總部討論。
不過該說不說,當時反對的人不少,很多人都覺得這樣做非常危險。
他們覺得既然要和上等人作斗爭,就應該斗爭到底,而不需要和上等人虛與委蛇,否則斗爭還有什么意義呢?
蘇詠霖和這些持有反對意見的人進行辯論,用自己手頭的資料和數據表明了光復軍政權目前淺薄的根基和面對的實際危險,認為現在發起決戰必然會引發新一輪的大亂。
屆時內外敵人一起發力,組織大軍進攻,光復軍將面臨極其嚴重的危險,甚至是傾覆之憂。
不要覺得光復軍現在屢戰屢勝就所向披靡,兩線作戰從來都是兵家大忌,蘇詠霖再怎么善于指揮,在兩線作戰的問題上也非常謹慎。
更不要說大戰之后光復軍人數擴充,大量原來的金兵投靠了光復軍,十幾萬的精銳主力一下子擴充到了近五十萬,各支軍隊魚龍混雜,戰力不一。
蘇詠霖提出整軍計劃為的就是整肅軍隊,各兵團未必要滿編,在整軍過程之中把不合格的人淘汰掉,留下合格的士兵,這才是最主要的。
如果不進行一波嚴肅的整頓,軍隊數量上升和戰斗力下滑就是必然的,這樣的軍隊如何應付內外敵人的合力進攻?
還有一個更加現實的問題——糧食,缺少糧食。
本來燕云、河北與山東就因為戰亂影響了春耕,燕云土地幾近荒廢,如果不能及時恢復穩定與生產,來年,很有可能會爆發嚴重的饑荒,會死很多人。
餓肚子的人可不管什么上等人和牛馬,他們要吃飯,想的就是兩個字,就是要吃飯。
況且現在很多加入光復軍的士兵最根本的原因一是金國完蛋了,二就是為了吃飽飯,吃不飽飯,屆時更有可能爆發民間和軍隊中的雙重叛亂,到那個時候,光復軍該怎么辦?
蘇詠霖用嚴峻的事實告訴所有人,在實現理想之前,要先生存下來。
最后除了少數幾個人依然不支持蘇詠霖的看法,大部分人都支持了蘇詠霖的看法。
當前階段,不能立刻發起決戰,而要隱忍,要恢復生產與建設,恢復穩定,以盡快錘死金國,覆滅金國,確定光復軍在中原的絕對霸權。
然后由蘇詠霖借助皇帝的威勢將復興會發展壯大,培養人才,不斷輸送到朝廷占據重要實權位置,不斷將其余各政治勢力所據有的實權職位搶奪過來。
以此逐漸搶班奪權,把反動勢力一掃而空。
等政治上的準備完成之后,就發動最后決戰,覆滅上等人,同時對西夏、南宋等各大反動勢力發起戰斗,使之腹背受敵,內外不安。
最后就是解放整個天下,實現終極理想。
不過田珪子還記得,直到最后,那幾個不支持這種做法的人也沒有認同蘇詠霖的做法。
他們覺得蘇詠霖的想法太理想,這樣做會留下隱患,會讓心志不堅定的自己人漸漸失去進取之心,到時候光復軍內部的問題未必會比其他幾大勢力要小。
所以他們終究不認同這一策略。
蘇詠霖允許他們保留意見,并且對他們敢于反對自己的意見這一事實提出表揚。
于是在眼下的中都城內,蘇詠霖看著田珪子的臉色,知道他在想什么。
“珪子,你是不是在想陶雍和夏銳他們幾個說的那些話?”
陶雍和夏銳等人都是蘇詠霖最早的部下,跟著他一起北上的堅定戰士,學習蘇詠霖的思想非常深入用心,理論水平很高,屬于天賦和努力并重的那種人,很受蘇詠霖的重視。
所以他們都是復興會的高層干部,在軍隊里也有擔任指導員的職務。
田珪子聽到這幾個名字,知道自己的想法被蘇詠霖看穿,便點了點頭,也不隱瞞。
“阿郎,說老實話,我內心是比較傾向于陶雍和夏銳等人的看法的,這一策略雖然穩妥,但是將來暗流涌動,對咱們未必是好事。”
“我也是。”
蘇詠霖笑了笑:“我知道我的說法很理想,不可能那么順利,打心眼兒里,我也認同陶雍和夏銳他們的看法。”
田珪子一愣。
“那為什么…”
“為什么一意孤行?”
蘇詠霖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了宮門口,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珪子,不瞞你說,我想做的事情遠比陶雍和夏銳所想的更加激進,更加瘋狂,但是政治和現實是掛鉤的,我不能順著自己的性子去搞政治,從而影響到現實。
現在的現實是什么?百廢待興,一片荒蕪,山東,河北,燕云,到處都是荒廢的土地和流離失所的人群,土地要耕種,人要吃飯。”
“阿郎,你…”
“我何嘗不知道我所做的事情會讓咱們內部產生分化,我何嘗不知道這樣做會讓我們失去一大群曾經志同道合的同志,但是我沒有選擇。”
蘇詠霖長嘆一聲,苦笑道:“若我有十萬…不,哪怕只是一萬名精干的復興會干部,我都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我會立刻把孔氏這些人連根拔起,把他們挫骨揚灰!
可是我做不到,我身上擔負著千萬人的生計,在我實現理想的時候,我也得顧忌他們的肚子,他們吃不到飯,是會餓死的。”
田珪子看著蘇詠霖有些落寞的神色,心頭也莫名的感到沉重。
理想碰撞到現實,迸發出來的火花總歸是讓人不愉快的。
“阿郎,你該休息休息。”
“不,我不能休息。”
蘇詠霖的面色凝重起來:“珪子,你千萬不要以為人的墮落都是外部因素,攻克中都的時候,我還注意到一件事情。”
“什么?”
“我逼著那些權貴交出女眷,在那些女眷被押出城的時候,我看了看我身邊的人,我從他們不少人的眼里看到了欲望。”
蘇詠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無法掩飾的欲望,是個人就會產生的欲望,一種試圖凌駕于他人之上的欲望,所以我知道了,不管我是否做出這個決定,都會有人與我分道揚鑣。
不管我是否接納上等人與之合作,都會有咱們的戰友變成新的上等人,所以我想明白了,來吧,都來吧,該來的都來,敢來的都來,一起來,讓我看看到底是他們能戰勝我,還是我能戰勝他們。
珪子,我已經做好準備了,從現在開始,到我死為止,我都不會停下來,這火能燒一天,就燒一天,能亮一天,就亮一天,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停下來!”
田珪子看著蘇詠霖的眼睛,從他的眼睛里,田珪子看到了和在濟南城墻上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的火光。
于是田珪子的心頭莫名的松快起來,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阿郎不停下來,我也不會停下來,我將誓死追隨。”
“好。”
蘇詠霖握住了田珪子的手,對他寄予了深切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