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兵抵達東平府須城縣之后,蘇詠霖下令召開公審大會,當著數萬人的面處決了徒單京。
徒單京根本想不到他會被造反的叛軍捉住、殺掉。
他是皇帝相信的人,他可以直達天聽,他的地位非常特殊,權力也非常大。
他從不認為他會死在叛亂者的手上。
但是事實就是如此,他死在了叛亂者的手上。
叛亂者把他押到高臺之上,在斷頭臺上取走了他的性命。
當時耶律成輝就在一旁旁觀,臉色慘白,當他看到徒單京的一顆大腦袋轟然落地的時候,他非常恐懼。
顯然,這幫叛軍就算最終會被毀滅,眼下還是掌握著他的生殺大權。
不止是他,還有他的家人。
徒單京身邊的家人都被一并處決了,一家老小滿門被處決,誰也沒有活下來,而對于他來說,他也不僅僅是他自己,也有家人。
于是當蘇詠霖準備招降他的時候,耶律成輝在精神上的抵抗還是比較微弱的,甚至還有點小小的驚喜。
只是,徒單京被殺了,他卻活著,這是為什么呢?
然后蘇詠霖解除了他的疑惑。
“我反抗金廷,反抗的是女真人,你是契丹人,不是女真人,所以我不是很想殺你,如果你愿意投降,我很愿意用你一起反金,你要和我們一起嗎?”
“我…我的確是契丹人,但是我也是金國的官員。”
耶律成輝咽了口唾沫:“我曾經調兵遣將進攻光復軍,你不會因此感到憤恨嗎?”
蘇詠霖笑了笑。
“耶律成輝,我問你,大遼的滅亡,你會感到痛惜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年大遼做對了某件事情或者擊潰了某一支敵人,應該不至于落到那樣的下場?”
耶律成輝沉默了一會兒。
“并非沒有想過。”
“對吧,金人滅宋之前,是先把遼給滅了的,偌大的遼國被金國給滅了,很多遼人淪為奴隸,你的先輩應該是及時投降了,所以才得到了一定的地位,但是說真的,你真的覺得這樣很好嗎?
別的不說,單說很多遼國貴女被送到洗衣院里供女真貴族當成玩物一樣賞玩,這對你來說真的就無動于衷,一點也不感到恥辱嗎?多少契丹人被女真人當牛做馬一樣對待,你真的毫不在乎嗎?”
耶律成輝低下頭想了想。
不爽當然是不太爽,但是真要說多在乎,倒也不至于。
因為他的生活依然是榮華富貴,依然是大權在握,錢要多少有多少,女人也是要多少有多少,那些人被女真人怎么對待怎么處置,對他而言,問題不大。
只是平素里有些苦悶罷了。
苦悶的原因也是因為那些女真人喜歡欺負人,而自己一個契丹人,底氣不是很足,面對那些女真高官的仗勢欺人,他只能忍氣吞聲。
他更多的不滿來自于對自身處境的不滿,對于被欺負的不滿,甚至是對于自己契丹人身份的不滿,倒不是說對遼國有多少感情。
要是為了這種不滿而造金國的反,那遠遠不止于。
可要是金國遭了大難自身難保,為了自己的權力和地位,送金國一程也不是不可以的選擇,因為說起忠誠,的確沒有多少,他更在意自己。
大概就是這樣。
不過這種話他并不敢明確的對蘇詠霖說出來。
“對故國,我也是多有懷念,對女真人之凌虐,我也是相當不滿。”
他只能這樣說。
“但是這種不滿并不足以讓你奮起反抗,恢復故國,對不對?”
蘇詠霖笑瞇瞇地看著他。
耶律成輝一愣,不敢說話。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其實也難怪,你這樣的官員我這一路上也見了不少,我招降那些漢人官員的時候,他們也有不少對我破口大罵、寧肯死掉也不要跟隨我的人。
一開始我很奇怪,為什么身為漢人,他們卻要為女真人的皇帝效忠,后來我明白了,這跟漢人還是女真人沒多大關系,主要是因為他們是官員,而我是個反賊。”
蘇詠霖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坦誠讓耶律成輝心里一松。
“將軍所言…很有道理。”
蘇詠霖大笑。
“那是自然的,而且我想著,如果此時此刻發生了契丹人為主的起事,你的第一反應不是興奮,不是激動,不是感覺大遼有復國之望,而是擔心女真皇帝會不會懷疑你跟造反有關。
你甚至很愿意親自平定這場叛亂以證明你和此事無關,用契丹人的血來證明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人,來證明你對金國的忠心。”
耶律成輝更驚訝了。
這個人,怎么能把人心看得如此透徹?
他當然不會覺得那是大遼復國有望,而是會感到驚恐,擔心皇帝會懷疑他跟這件事情有關系,從而威脅到他的生命。
若有必要,他當然也很愿意親自平定叛亂來證明自己和這件事情沒有關系,自己是純粹的大金忠臣。
至于對方是契丹人還是漢人,根本不重要,完全不值得他考慮,他只求能殺的更多,建立更大的功業,這樣就能真正被皇帝接納了,從而享受到高人一等的權勢和地位。
“將軍所言…不假。”
話說到這個份上,繼續偽裝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倒不如也一起打開天窗說亮話。
“所以啊,我并沒有覺得你會為了契丹人的遭遇而造反,你的日子過得那么好,為什么要造反呢?”
蘇詠霖坐在了耶律成輝面前:“我當然也不僅僅是因為金國皇帝對漢人不好而造反的,但是我覺得我的造反還是很有必要的,并且我以為我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不低。”
“何以見得?”
把話說開之后,耶律成輝對蘇詠霖的說法有了興趣。
“因為我找到了金國的很多弱點。”
蘇詠霖伸出一根手指:“小族臨大國,雖然有強橫武力,到底人口不足,對數千萬契丹人、漢人其實相當無力和警惕,他們也想做到很多事情,奈何他們就是不能徹底信任漢人和契丹人。”
耶律成輝低下頭想了想,微微點頭,表示認可。
金國官僚體系之中對漢人和契丹人等不屬于女真人的官僚是有諸多限制的,不管是任職還是官職升遷,都受到隱形的限制和歧視。
比如女真人可以用更少的年限做到更高的官職或者實權官職,這些官職甚至只對女真人開放,漢人和契丹人則要用更多的年限去競爭極少數一些還能算掌握實權的官職。
他們就卷起來了。
而這一點,大家都不是傻子,諸多漢人官僚和契丹人官僚都對此感到不滿。
可是這種不滿,不足以激起他們對金國的反抗。甚至對于某些內卷大師來說,還能激起他們本身對漢人或者契丹人身份的不滿和強烈的不認同。
你說他們是漢人或者契丹人,他們則會大怒,反唇相譏——你才是!你全家都是!
所以這群人其實挺可憐的。
蘇詠霖就從這一點著手。
“既然沒有信任,那就很難說能融為一體,不能融為一體,始終保持隔閡,又怎么能長治久安呢?靠著強橫武力維持統治,可武力總有衰弱的時候,一旦武力衰弱,則不是亡于內憂,就是亡于外患。”
蘇詠霖這樣一說,引起了耶律成輝的不贊同。
“可這一切都有一個前提,就是武力衰弱,如果依然可以保持武力,則金國自然可以維持住,將軍如何認為現在金國的武力已然衰弱了呢?在我看來,金國的武力依然強橫。
山東軍隊的確已經腐朽不堪,但是金國并非沒有真正的精銳,將軍千萬不要認為打敗了山東的軍隊就覺得金國軍隊全都是如此的腐朽不堪,金國邊防鐵騎之強悍,絕非輕易可以打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