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宏放拿出了一個專業古玩商人的態度,這讓蘇長生驚喜異常。
第一回合談判算是成了?
他忍住了驚喜的情緒,暗暗讓自己不要太早的放松。
“這一次從山東來,阿郎讓我帶了不少值得一看的東西,請官人過目。”
蘇長生拿出了一個木盒子,打開之后,把里頭的古玩珍寶拿出來交給專業人士姚宏放鑒賞。
“好啊,這些金器看上去有些年頭啊。”
作為專業人士,姚宏放一眼就看出這些姿態優美富麗堂皇的珍寶古玩價值不菲,且有些的年代相當久遠。
“你們是從哪些人手里弄來的?”
姚宏放用紙巾托著一尊金器細細賞玩。
“都是從金國權貴高官家中搜羅來的,整個山東東路的權貴高官之家幾乎都給我們抄了,當然不全是阿郎的軍隊,也有其他各軍的軍隊,咱們這里只是一部分,不算多。”
“嗯,當年中原淪陷,多少年的財富全都進了金國權貴的手中,讓他們一夜暴富,這些東西個個都價值不菲啊。”
姚宏放放下了手上的金器,收起了紙巾,開口道:“你們想要銅錢是嗎?”
“最好是銅錢,沒有銅錢的話,金銀也可以。”
“金銀換成銅錢還是費點功夫的,金國境內,宋國銅錢才是好東西,買東西短陌,相當實惠,這樣吧,我想些辦法幫你們弄銅錢,這些東西的收益,你們想怎么分?”
姚宏放拿出了渠道商的嘴臉,笑瞇瞇地看著蘇長生。
蘇長生對此是一清二楚的。
蘇詠霖給他的底線是對半開,因為姚宏放出手這些貨需要擔風險,他們繳獲這些貨更要擔風險,雙方風險相當。
“七三分,我七,官人,三。”
蘇長生獅子大開口。
姚宏放呵呵一笑。
“要是我猜的沒錯,你家阿郎給你的底線,應該是對半分吧?”
蘇長生一愣。
“后生,你所擅長的事情,我都做了好幾十年了,不要小看一個私鹽販子在暗地里的功夫,為了保命,為了賺更多的錢,我要做很多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話說回來,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個私鹽販子?”
姚宏放不聲不響的嘲諷了一下蘇長生。
蘇長生有些惱火,但還是不得不忍氣吞聲。
他意識到這位爺也是個和蘇詠霖一樣的私鹽販子,心狠手黑是常態,從業經歷更是遠超蘇詠霖,沒道理在專業水平上落后蘇詠霖。
情報,潛伏,假消息,水戰。
這一類私鹽販子必備的看家本領,誰家都不會落后,落后就是挨打,挨打就要完蛋,就是死。
姚宏放縱橫二十年不倒,個中本領豈是常人所能估量?
這樣看起來,今天就算自己做了十成十的準備,只要姚宏放想,自己還是難逃一死。
班門弄斧了啊。
想到這里,蘇長生出了一身冷汗。
“受教了。”
蘇長生選擇認慫。
姚宏放得意地笑出了聲,然后撫了一把胡須,嘆了口氣。
“七三就七三吧,我也不和你爭了,你們的確是需要用錢的時候,這三成收益,就當是我的辛苦費,那么多珍寶古玩,我可不敢貿貿然就一口氣全部出手,要出事的。
我要分批分地方分時候出貨,有些時候還要轉手給其他人幫我出貨,還要把我這老巢給藏好,還要給你們搜羅銅錢,還要躲躲藏藏給你們送到海邊,這一番功夫,收三分辛苦費,不過分吧?”
蘇長生算了算,感覺他要真是把這些事情一條龍全給包了,就算是對半分,蘇詠霖也不吃虧。
這七三分,幾乎等于是在做慈善了。
他喜歡做慈善嗎?
“官人當真不需要對半分嗎?”
姚宏放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我收的少了,你反而不放心?”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官人這樣做,是相信阿郎可以做出一番事業嗎?”
“就憑你家阿郎能把你也調教到這個地步,我覺得他是個做大事的人。”
蘇長生沒想到姚宏放是從這個角度看問題的。
“你喊他阿郎,你們便是主仆,至少過去是,你一家仆出身之人都能讓他如此費心費力調教你,讓你有了這番談吐、本領,顯然是下了大功夫和大決心的,準備也是周全的,不是頭腦發熱,這一點我相信。”
姚宏放侃侃而談。
蘇長生沉默了一陣子,然后笑了出來。
“官人可能不信,每一個跟著阿郎造反的人,阿郎都會教他識字,教他讀書明道理。”
姚宏放一愣。
“每一個?”
“每一個。”
姚宏放的眉頭皺成一個井字,小小的眼睛里透露出大大的疑惑。
“為什么?”
“不識字不讀書,就不能明道理,不能明道理,就不會明白自己為何而戰,不能明白自己為何而戰,則一旦遇到挫折,全軍必然作鳥獸散,反之,則愈挫愈勇,不死不休。”
這樣的話從蘇長生這種曾經的家仆嘴里說出來,實在由不得姚宏放去質疑蘇詠霖到底是懷著怎樣的目標和情緒還有決斷去做這樣一番事業的。
他究竟想要達成什么樣的目標,才能不辭辛苦費那么多的心血找到利益之外的上下紐帶?
思慮良久,姚宏放也想不出一個原因,于是他只能深深嘆了口氣。
“我這故人到底把這孩子教成了什么模樣啊?”
“將來若有機會,官人會看到的,阿郎他,簡直是光芒萬丈!尤其是他在站在高臺之上對臺下人講話的時候,他能發光!”
蘇長生提起蘇詠霖,滿臉驕傲與憧憬,眼前滿是蘇詠霖光芒四射的模樣。
“光芒萬丈?”
姚宏放想了想,無論怎么想也想不出光芒萬丈是什么模樣。
他在南宋摸爬滾打那么多年,見到的都是利欲熏心之輩。
喝一趟酒,感覺周遭都是妖魔鬼怪,動輒群魔亂舞,張牙舞爪。
走一趟夜路,都覺得眼前是百鬼夜行、魑魅魍魎縱橫于世。
蘇詠霖能發光的話,他能發出怎樣的光?
能驅散這濃重的暗夜嗎?
缺乏此類見識的姚宏放頓時感覺自己有些孤陋寡聞。
于是他無奈地笑了笑。
“見了太多臟事,我已經習慣在夜里走夜路了,光芒萬丈之人,我不知道是什么模樣,也不知道能不能直視,罷了,罷了,你們的古玩就交給我吧。”
“多謝官人。”
“還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
“這…”
“說吧,我一個私鹽販子,自身難保,你們還擔心什么?”
“是這樣的,阿郎希望我們能在宋國境內有一個傳遞訊息的組織,幫他傳遞一些宋國境內與金國相關的消息,讓他可以隨時知道宋國的最新動向。”
姚宏放想了想,看向了蘇長生。
“蘇家小郎還沒有驅逐胡虜,就想著染指宋國了?年輕后生目標遠大當然好,可要是太過貪婪不知輕重,那可就不好了,宋國貌似羸弱,可盡管當年的金國強如魔神,終究也只奪下半壁江山。”
蘇長生點頭稱是。
“這就是阿郎選擇在金國造反而不是在宋國造反的原因,阿郎很早就對我們說,在金國造反比在宋國造反要容易,眼下阿郎所想的,只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怠罷了。”
姚宏放略有些驚訝。
想到蘇詠霖也是私鹽販子,應該深入了解過南宋的社會生態和底層組織,因此有了類似的想法,不過盡管如此,蘇詠霖能一眼看穿關鍵問題,不可謂不是天縱奇才。
“如果真是如此,倒也沒什么不好。”
姚宏放捏著胡須道:“如今這嘉興府倒也還算安生,且商貿往來繁盛,你們若想收集更多的消息,當然還是選擇商旅眾多之地最好,人多雖然眼雜,卻也方便。
我在這城中也有經營酒樓,生意不錯,達官貴人多來此飲酒作樂,你們不如就在我的酒樓做工,以此隱藏身份,暗中行事,我絕不干涉,你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必要情況下我能為你們提供庇護,如何?”
蘇長生一愣 “這樣真的可以嗎?”
“全看你是否愿意,你愿意,我接納,你若有疑慮,我絕不強求,我只是提一個建議,畢竟你們在這里行事多少有點不方便,如果沒有一個正當身份的話。”
姚宏放端起茶碗,又喝了起來。
蘇長生權衡利弊,思慮片刻。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也沒有戶籍證明,實在難以行事,既如此,就全賴官人多多照拂了。”
“從善如流,很好。”
姚宏放很開心,便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在雨亭身邊做什么事情?”
“蘇長生,從小跟阿郎一起長大,貧苦農家出身,現在在阿郎身邊做些收集情報的事情,區區一個探子,不敢勞煩官人記掛。”
“蘇長生,識文斷字,深明道理,還只是區區一個探子?哈哈哈哈哈!”
姚宏放念了一遍這名字,笑了一陣,便點了點頭:“我記住了,吃過飯以后,你跟我回去一趟吧,我把你們安頓一下。”
“恭敬不如從命。”
蘇長生點了點頭,應下了姚宏放的邀請,接著兩人便開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