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極道幫派,但臨海組跟小樽當地警方的關系并不差。
因為臨海組的重心一直在逐漸往本部靠攏,而分部的經營策略是偏安一隅,低調賺錢,所以很少鬧事,幾年下來,都不見得會跟警方起一次沖突。
相反,他們時不時還能幫點忙,比方說每年小樽旅游旺季,要是有外國游客惹是生非,警方不便大動干戈,這時候臨海組便會派人解決。
對于這類人,警方的威嚇力,其實遠不如一群兇神惡煞的極道成員,友好笑著拍拍他們肩膀來得明顯。
所以,見老爹忽然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眾人并不怎么擔心。
“咳咳!”
直到老爹掛斷電話,一陣劇烈咳嗽,臉色陡然蒼白了幾分,嘶聲將警方所告知的事情說了出來,大家才狠狠吃了一驚。
“不會吧?不只是我們,就連小樽博物館那邊也被人搶了?”
“你們說,這該不會是有人早就盯上老爹的收藏品了吧?剛才溜進家里的小偷,跟他們就是同伙。”
“是有可能,但那些人怎么知道老爹的東西放在哪里?平常外人根本進不了咱們院子的。”
眾人議論紛紛。
而他們雖然沒怎么讀過書,但也不是真傻,說著說著,就有些意識到哪里不對勁了,一個個臉色惶恐,低下頭去。
沒有人敢率先將心中的推測說出口。
遠山澈臉色也不好看。
這一回,事情是真的嚴重了。
早在一開始,他就已經感覺到有貓膩了。
不說臨海組聲名在外,只看這一大屋子住著幾十個人,居然能被一介小賊闖空門,堂而皇之地偷走老爹的藏品。負責值夜的幾個成員還統統被打昏了,養在院子里的狗也沒發出半點警告,怎么想都不合理。
但遠山澈起初并沒有往那方面想,直到現在,他才不得不接受現實,或許真是他們幫派之中,出了內鬼。
上原黑崎沉默良久,低聲道:“打電話給阿信,叫他立刻過來,打不通也要打!”
“是,老爹。”遠山澈趕緊應道。
看來,老爹是對北村信介起了疑心。
說實話,他也是這么想的。
因為北村信介今晚明明是住在這里的,但現在卻不見蹤影,手機又關機,完全聯絡不上,實在很難讓人不懷疑他。
不過遠山澈還是心存一絲僥幸,希望電話能打通,希望是他們想多了——沒錯,他跟北村信介是不怎么熟悉,但對方一直以來盡忠盡責,大家都有目共睹,而且他跟了老爹那么多年,那只右眼,還是十幾年前為了保護老爹而受傷的,沒道理會突然背叛臨海組。
一眾小弟,紛紛掏出手機打電話。
他們也一樣,沒有人愿意相信這些事會跟北村信介有關。
部分跟北村信介比較親近的弟兄,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忍不住在心里吶喊,快點接電話啊!北村哥!
只可惜,最后還是沒能打通。
“爺爺…”
忽然,一道透著哭腔的聲音,響了起來。
眾人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上原松果瑟瑟發抖地站在了門外,穿著一身睡衣,還光著腳丫子。
上原黑崎頓時心中一緊,蒼老面容強作鎮定,低聲道:“松果,你怎么過來了?趕緊回房間睡覺,聽話!”
一直非常和藹的爺爺,少見地板起臉,上原松果眼淚嘩啦啦往下掉,但她卻拼命搖頭,執拗道:“不要,我一個人怕,我要跟爺爺待在一起。”
說著,她便哭著撲進了上原黑崎的懷里。
“唉。”
上原黑崎深深嘆了一口氣,還是沒能狠下心趕走孫女。
當然,在場沒有人會介意這事。
反倒看著一直是團寵的小小姐,哭得稀里嘩啦,眾人心中怒火盎然,但又不知該找誰發泄。
躲在爺爺懷里,上原松果抽了抽鼻子,輕拉著他的衣袖,結結巴巴道:“爺爺,你們是要找北村叔叔嗎?我有看到他。”
“你說的是真的嗎?松果。”
老爹那雙渾濁的老眼,瞬間涌出喜色,連連追問道:“你看到阿信了?他人在哪?”
“不、不是,我是晚上看到他的…”
上原松果搖了搖頭,稚嫩的語氣透著幾分害怕,小聲說道:“我本來想尿尿,但走出去,就看到北村叔叔進了爺爺你的書房,我感覺他跟平常不太一樣,有點嚇人,就跑回房間了。”
回了房間后她就趕緊鉆回了被窩,本來還想著要不要跟爺爺說一聲,結果不小心睡著了。
“…你是說,阿信他進了書房嗎?”
上原黑崎頓時語氣一滯。
他剛才去過書房一趟了,里面一片狼藉。
這么說,果然是…
“咳咳咳!”
前一秒還提起精氣神的上原黑崎,這一刻卻整個人搖搖欲墜,臉都憋紅了,再次劇烈咳嗽了起來。
能在極道中混跡幾十年,坐穩組長之位,他當然不傻,只是隨著年紀大了,沒了以往的果決,有些事實在不愿意去想,但最后一絲僥幸還是破滅了。
現在想想,甚至連前幾天被不明車輛撞飛的三郎,也有可能是北村信介安排的人手。
因為在他養的四條狗里,唯獨三郎,一直動不動就沖北村信介吠,似乎很警惕他。
而發現狗狗尸體的人,也正好是他。
“爺爺!”
上原松果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遠山澈顧不上打電話了,趕緊撫著老爹的背,幫他順氣,擔心道:“老爹,你別這么著急,身體重要!”
他聽說過,老爹年輕時是出了名的鐵人,工作打架兩不誤,宛如怪物一般,而現在老爹卻一瞬間似乎老了很多歲,他不禁緊緊攥起了拳頭。
雖然有時候搞不懂這老頭子在想些什么,總是嘻嘻哈哈的,但有一點必須承認,老爹對他很好,恩情很重,要不是他一直給機會表現,遠山澈絕對沒辦法混成現在這樣。
眾人更是眼眶都紅了。
他們都沒怎么讀過書就出來混社會了,什么都不會,沒少被人打罵嫌棄,是老爹讓他們能有尊嚴,像個人一樣活著。
片刻后,遠山澈終于忍無可忍,站了起身。
“一半的人留在這里守著老爹和小小姐,其他人跟我走,我們不能在這里干等下去。”
“是!”
眾人眼睛一亮,紛紛起身。
顯然,他們早就在等這句話了。
老爹勉力睜開眼睛,試圖阻攔,搖頭道:“阿澈,不行…”
遠山澈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鞠躬,輕聲道:“請讓我去吧,老爹!”
不管這事跟北村信介有沒有關系,那幫劫匪,對老爹、對臨海組的打擊都是貨真價實的,必須要有一個交代,絕不能這么輕易算了,至少也要親自去確認一番。
當然,他知道自己其實可以慫著的,反正這事已經牽扯到通緝犯,警方會負責處理的,也可以先打電話給佐佐木仁他們,等大家來了再說。
天塌了,高個子頂著。
沒人會責怪他的。
但是啊。
那樣遠山澈會瞧不起自己的。
人活著,總要有些始終堅持的原則,有時候適當避讓無可厚非,但有時候,也只能咬牙往前走。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或許是聰明的選擇,但哪怕做過一次縮頭烏龜,膽量和熱血就免不了會冷卻,然后一步退步步退,每次都告訴自己忍一忍就好,直到最后沒勇氣再正視自己。
要是不介意成為這樣的慫蛋,早在之前他就已經翹辮子了,根本不敢去做什么作死任務。
刷的一下,眾人齊齊鞠躬。
“請讓我們去吧!老爹!”
“你們…”
上原黑崎半晌無言。
看著遠山澈,看著這一個個年輕人,恍惚間,他有一種看到過去的自己和兄弟們的錯覺。
最終,他什么話都沒說,長嘆了口氣,揉了揉一臉懵懂的孫女的腦袋。
終究是老了啊。
“老爹和小小姐的安全,就交給你們照看了,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是,遠山哥!”
為了避免這里再生事端,肯定是要留下足夠的人手看守。
遠山澈清點完人數,看了看手表,應該還來得及。
剛才老爹提到過,有警察正在追趕那幫匪徒,大致位置已經知道了,雖然動身得有些晚了,但未必沒有機會追上。
因為那一帶,唯一一條能拐向許多地方的大路,在前幾天就已經因為遠山澈而塌方了,到現在都沒修好。
那些匪徒,能逃竄的路線并不多,應該會挑選小路逃跑。
只要車開得夠快,還是有機會逮到他們的。
“我們走!”
“是!”
眾人緊緊跟隨著遠山澈,一起走了出去。
夜幕下,大雨淋漓,他穿的單薄襯衣很快就被打濕了。
背后,隱約顯露出了刺青。
那是如龍一般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