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舟,此番我們師徒二人來到此地,你且不要有任何怠慢,小心在一旁看著為師的一些操作,除妖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則是要學會為人處世,人心有的時候比妖魔更加惡毒。”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杵著根拐杖,順著田野旁的一條長滿雜草的小道緩緩的朝著前面走著,他的后面跟著一個孩童。
孩童年紀不大,名為李玄舟,小小的個頭膚色黝黑,背著一個大大的竹制行囊,雙手扶著行囊的木質手柄,小心翼翼的跟在自己的師傅后面,此時聽見師傅所說的話,他謹慎且認真的點了點頭,并沒有發表任何自己對于這件事情的想法。
老人滿意自家徒兒的表現,看來平時教導還是有些用處的,此時走了走,他抬頭看看天邊的夕陽,夕陽掛在干枯的樹杈上,面前是一片冬日來臨之前落滿黃葉的樹林,寒風一陣吹到老人布滿褶皺的臉上,他的脖子縮了縮,再緊了緊脖子上面的麻布披肩,雙手也是縮到了蓑衣之中,扭頭再準備對自家徒兒說些什么的時候,李玄舟已經是從竹囊中取出來了一個用羊皮包裹的竹筒了,竹筒用雙手捧著朝著他遞了過去。
老人點了點頭。
他扒開竹筒上面的繩子,拽開竹筒一端的軟木塞子,伴隨著軟木塞子被拔出來,一陣熱氣從竹筒里面冒了出來,老人噘著嘴吹了吹這竹筒內部的熱氣,待到熱氣暫時消散,他吸溜了一口還算是燙人的熱水,咕咚咽了一口,胸口頓時升騰了一陣暖意,再瞥了一眼周遭的環境,對著李玄舟說道:“我們作為乞憐人,什么時候該趕路,什么該停留,你可記得?”
“乞憐人從不走夜路,三更燈火五更雞,我們在雞鳴第三聲后才會動身,若是周遭沒有雞鳴,我們且看朝陽出門。待到夕陽掛枝頭,或者犬吠連天之時,我們就要停留了。”李玄舟認真的說道,他即便還是一個小孩子,但是說話的時候非常的認真,被寒風吹的干裂的臉上更是沒有任何的戲謔成分在里面,“除此之外,陰天、雨天、雪天、暴風天等任何看不見光明的日子,我們從不趕路。”
“對,這是為了我們好,也是為了它們好,至少我們尊重了它們,它們也不至于會過來糾纏于我們乞憐人了。”
老人說話的聲音還有一些回蕩在竹筒里面,看來這竹筒里面也要沒有什么水了。
而他這邊理所應當的吞了大半壺的熱水之后,才將這竹筒遞給了李玄舟,“你也喝一點,今天我們就走到這里了,暫作休息,等明天天明之時,我們繼續趕路。”
“是,師傅。”
李玄舟耐性很強,用皸裂的嘴唇感受了一下水溫,不是極為滾燙,他就直接喝了一大口竹筒里面的水,身軀在這個時候也溫暖了不少,喝完了之后,他將這竹筒的塞子重新塞上,再將一些白線捆扎在竹筒預先留好的溝槽中,打上一個活結,如此下次就可以方便取用了。
夜晚來臨的極快,不一會兒后天色已經是一片黑暗。
零星的一些昏黃掛在天邊,烏鴉在天上一群群的飛過,喳喳的叫著。
秋冬季節時的田埂小路盡是一些堅固刺人的雜草,這些雜草有李玄舟身軀一半之高,他則是緊了緊身上的蓑衣,蹲在了田埂的邊緣和老人一起就這樣面朝田埂低著頭,好似坐在小道旁哭泣的孩子一樣,他們充耳不聞身后道路上發出的任何聲音,閉著眼睛,蜷縮著快速的陷入到了夢境之中。
子時到來。
老人和李玄舟本在睡夢之中,卻立刻醒了過來,這是長久以來訓練的出來的結果,乞憐人趕路有趕路的規矩,睡眠有睡眠規矩,趕路規矩李玄舟且說過,而這睡眠規矩就更簡單了,子時不入睡,附加天黑不趕路,作法不說話,各種各樣的規矩下,老人才能在這種妖魔橫行的世界活到耄耋之年,更是除了白發蒼蒼外,看不見任何衰老感覺。
李玄舟原本是在沉睡中,子時一到,他忽的醒過來。
同時他的耳朵已經是在微微的抖動了。
寒冷是一方面,更多的則是他在傾聽周圍的話語,而腦海中逐漸出現了一道非常清脆的鈴聲,這是銅鈴的聲音,且是那種布滿了油污的銅鈴,抓住銅鈴上方把柄,輕輕搖晃,下方的黃豆粒大小的銅球就會砸在喇叭口的銅鈴內側,進而發出鈴鈴鈴的清脆聲音,不過這荒郊野外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看見,更別說能夠有這種銅鈴存在了。
銅鈴之聲由遠及近,緩緩的從遠處飄過來。
這一條長滿雜草的小路上卻是除了一些細微的冷風之外,就只有這銅鈴作響的聲音了,甚是詭異。
李玄舟卻是在仔細的傾聽,他在仔細的分辨這銅鈴中蘊藏的一些東西,腦海一片黑暗中則是浮現了一個小小銅鈴的輪廓。
而這銅鈴就從天邊這樣飄過來,一路來到了他的身后,接著停下來了。
緊接著他的一雙眼睛已經是睜開了,就這樣平靜無比的通過自己斗笠的縫隙朝著前面田野內看過去。
荒蕪的田野中,一只長滿了雞皮、看起來皸裂破碎的獨腳脆弱的站在他的面前,鈴聲在此時卻是嗡嗡作響!
他一動不動,呼吸略有紊亂。
旁邊老人冷靜的從蓑衣下伸出一只手提了一張黃紙過來,仔細看這黃紙從這老人手中離開的瞬間,其就直接變成了一個紙人娃娃。
娃娃伸出兩個手臂鉆到了李玄舟的蓑衣下,一路沿著他破舊的棉布衣服往上爬。
等到觸碰到他的雙手后,李玄舟緩緩的動了起來。
他先是將自己蜷縮著抱著膝蓋的雙手松開了,接著雙手是捏著這個黃紙人放在了田埂邊緣的泥土地面上,隨后身軀微微朝前傾倒,后背也是慢慢的拱了起來。
等到動作完全做到位之后,他以雙腿膝蓋為支撐,跪在田野邊了,低著頭直視著面前這一根孤零零的雞腳,雙手則已經是捧著這個紙人恭敬無比的朝著面前遞了過去。
耳畔鈴聲依舊是在瘋狂的敲響著,這種震撼靈魂的聲音讓他有些頭暈,卻也只能強行支撐著自己的精氣神,以免讓自己的身軀發生任何不守規矩的挪動。
時間在這個時候過得就非常緩慢了。
下一刻。
李玄舟能感覺到自己手中捏著的這個黃紙人消失了,隨后伴隨著一陣黃紙破碎嚼爛的聲音,耳畔的鈴聲終于是逐漸減緩了搖動的頻率,并且鈴聲伴隨著這一只雞腳逐漸的飄走了。
輕輕的哈了一口寒氣,李玄舟擦拭眉間冷汗,危機在此時解除了!
老人沒有說話。
他們等著天明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