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怎么了?”楊休尋著陸逍遙的目光看去,那里分明是一個滿面愁容的腳商。
腳商對楊休來說并不陌生。
光看對方那寬松的打扮和粗壯的四肢,以及標志性的扁擔竹簍。這個世界中,腳商承包了大部分的商品流通。
如果說商隊鏢客是大公司的話,那這些腳商無疑是散戶和小公司。
令楊休感到詫異的是,陸逍遙的臉上表情變化異常豐富。
先是疑惑,然后是警覺,再觀察一陣后又變成了疑惑…這是為何?
“那人…我見過的。”陸逍遙撓撓頭,似在回憶:“在另外一座小鎮了…比這大點…那人好像叫老五來著的。”
“大人認識?”
陸逍遙搖搖頭:“先前見著了我還以為同你是一路人,所以難免多打量了幾下。”
“原來如此。”楊休恍然大悟,臉不紅心不跳地見縫插針:“大人有所警惕是好事,此乃成大事者所必備之基礎。
這腳商見熟也是少見,尤其是換了個地方,要知道,咱們大齊的腳商多數都分布在山野小村,只有收購完了才會到大城鎮里面來…”
說著說著,楊休的表情就變得凝重起來,開始仔細觀察那腳商。
敢情你夸我把自己給夸進去了…陸逍遙心中暗暗吐槽一句,扯了扯他的衣袖:“行了,我先前已經觀察過了,那人修為很低,與常人無異。再不跟上,就落遠了。”
楊休回過神來點點頭。
兩人跟著送葬的隊伍繼續走。
喪樂吹得很響,但周圍的百姓卻對此置若罔聞,仿佛這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老五愁苦地望了一眼白衣隊伍,又哀傷地嘆口氣:
“老二唉,你說咱們這些人也就這樣了,到死了連個棺材板弟弟我都給你湊不齊,是弟弟沒用唉。”
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打開酒壺仰頭直灌。
老五的喉結很夸張地在脖子里面上下移動,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哈,好酒…這酒弟弟我給你留一半,待我、嗝…將你安葬后,就全敬給你!”
腳商一邊笑著,一邊搖搖晃晃地朝城里走去。
小谷巷子朱家。
師爺在大堂外迎了朱夫人,給對方一頓預防針打下去。在后者小雞嘬米般點頭后,師爺這才將她帶入案發現場。
本來按規矩,尸體辨認的工作,得等到官府清理了案發現場、將尸體交由仵作驗證后,才能進行的。
但此案被害人甚多,影響甚為惡劣,如何快速破案才是師爺現在考慮的,至于過程中有如何“不合規矩”…對不起,小鎮里老子說了算!
“朱夫人這邊請…小心臺階。”師爺將婦人一步步攙扶上大堂,途中好幾個差役想過來“幫忙”,都被他“眼神殺”了。
來到大堂前。
師爺搶先一步將身軀擋在婦人面前:“朱夫人,請節哀,咱們現在是為了辦案,越早查明真兇,你夫君就越早能得到一個公道。”
朱夫人心思活絡,明白這是師爺的好意,怕她控制不了情緒:“放心吧大人,民婦在見到真兇伏法前,都不會閉眼的!”
師爺點點頭,緩緩挪開了身軀。
慘烈的兇殺現場一下子便映入眼簾。
即使是在大堂前,也能感受到森森血腥!
雖然朱夫人一直在心里打氣,但見到這場面依舊感受沖擊不小,好在她踉蹌一下摔倒之前,師爺便將她扶住了。
兩人慢慢朝尸體靠近。
“夫君啊!”
剛到尸體前,朱夫人就忍不住痛哭起來,這下師爺也不好去扶,便任由其趴在尸體上面,只是輕聲提醒下:“莫要動了尸體,一切為了查明真相。”
婦人的哭喊聲撕心裂肺,好半天才轉為持續不斷的哽咽。
師爺就在一旁靜靜瞧著,這樣的感情宣泄過后,反而有利于他辦案。
“朱夫人,逝者已矣,請節哀。”
“夫君啊…嗚嗚,你走了…嗚,留下妾身一人可怎么辦啊!”
師爺適時地咳嗽兩聲,說些寬慰的話。
又過了一會。
朱夫人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些,這才對著師爺道:“大人,請您一定為民婦夫君做主!將那天殺的歹人繩之以法!”
師爺不置可否,指著尸體道:“朱夫人,我且問你,你如何確定這尸體就是你家夫君朱萬福的?”
朱夫人款款握住尸體的右手,上面有個扎眼的玉扳指。
師爺一瞧便心中有數了:“既然如此,朱夫人,還請你先到一旁稍作休息,本官還要查驗此案的一些細節,希望你能配合。”
朱夫人微微點頭,在對方的幫助下勉強站起身來。
施了個禮后,朱夫人用祈求的語氣對師爺說道:“大人,民婦…民婦何時才能將夫君安葬,民婦夫君的頭…”
師爺了然,想了想道:“這樣,本官盡快查驗,朱萬福是被他人所害的,想必你們族中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正好可以趁著這段時間好好梳理梳理。”
這個建議倒也算是師爺的真心話。
朱萬福家中殷實,定會養了不少下人和親戚。這下家中頂天柱突然逝去,對整個家帶來的危害都是巨大的。
朱夫人一女子之身,雖然現在說這些很不應景,但對這稍微聰明點的女人來說,效果卻是很不錯的:
“多謝大人好意,民婦…民婦明白了,民婦這就到一旁休息,大人有事盡管吩咐民婦。”
師爺點點頭,沖外面喊了兩名差役進來,將婦人扶下去休息了。
同時,他又囑咐差役:“待會等朱夫人情緒稍微好點了,你且問問她朱萬福的一些事,就按平日里那般來就行了。切記,莫要刁難對方,朱夫人現在可是咱們破案的關鍵!”
案發在朱家,除開朱家老二外,朱夫人就是與死者最親近的人了。平日里死者做了些什么,又認識些什么人,朱夫人能提供給師爺的消息——很多。
“對了,這朱家老二朱萬財現在身在何處?為何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他連個人影都沒見著,反倒是這朱家婦人先來了。”
察覺到一絲不對勁的師爺,連忙朝大堂外走去,同時叫住了還沒離開的朱夫人。
“朱夫人且慢,本官有話要問你!”
“大人請問。”
“本官問你,若是叫你辨認,你可辨得出你小叔的身子來?”
“大人…這是何意?”朱夫人臉上先是閃過疑惑,接著便是一絲羞憤。
師爺的話問得的確很有歧義。
“朱夫人誤會了…”師爺一時心急,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便直接叫差役扶著婦人往前院小路走。
花草交錯的小路上,修長的尸體穿著錦衣靜靜地趴著,師爺再看時忽然不知怎的,腦海里就浮現出一張俊美的面孔來:
此人模樣定然不錯!
還沒等他們走近瞧了,朱夫人一下子身子便軟如泥、大聲哭喊起來:“二郎!我的二郎啊!啊啊啊啊…我不活啦!”
師爺皺起眉頭來:
朱夫人的反應要比先前見到自己夫君尸體時還要強烈!
這是為何…
師爺將這一幕暗暗記下,不動聲色地沖扶人的差役使了個眼神,后者心領神會地“幫”朱夫人離開了。
如此說來,這具尸體便是朱萬財了…朱家兩兄弟都橫遭不測,這朱家唉…師爺眉頭緊鎖,看了眼地上的尸體,又轉頭望向大堂的方向。
朱家五具尸體,最久的應該是死了三日,最短的死了不過一日…這個時間…
師爺招收呼來一名差役:“你且去問問這朱家的仆人何在,將其全部帶到官府收押起來,越快越好!”
差役領命不敢耽擱,連忙跑開了。
與此同時。
陳哥兒回來了:
“師爺,我回來了!”
“可曾問出了什么?”
陳哥兒擺手:“大人,我都將這附近的街坊給問了個遍,他們都說沒見著有甚女人,就是男人,也沒幾個進出朱宅的。”
師爺眼珠轉了下,從懷里掏出兩張一兩銀票:“去,找幾個弟兄去吃酒去,順便到朱家的鋪子周圍問問,一定要給我問清咯,尤其是鋪子上的那些人!”
“害,師爺你這…這多不好意思的。”陳哥兒一邊客氣地撓頭,一邊熟練地接下銀票踹到兜里,“您放心好了,咱們肯定給你問出個好歹來。”
“去!”師爺擤下鼻子,“別給我節外生枝,辦完了盡快回來!”
“好的師爺!”
陳哥兒拱了拱手,立馬點了個幾個平日里熟絡的弟兄出去跑腿。
師爺回過頭來,正欲再查下地上的尸體時,先前跑出去詢問的兩名差役也掐著點兒回來了:
“大人,我們都問過了,這周圍沒人聽見過朱宅有何打斗的聲音。”
“辛苦了。”師爺點頭。
這朱家周圍家戶稀少,各自隔得也不算近,沒聽見倒也算正常…師爺一邊仔細翻看尸體上的傷痕,一邊沉思著。
朱萬財的尸體是最新鮮的,說明他極有可能是發現了家中的尸體。
這個時候,他應該想著的是報官…若他不是兇手的話。
家中出現這么多尸體,同時其中還有自己的兄長,他應該是害怕極了。常人在這種情況下定會第一時間想到報官。
當然,不能排除朱萬財就是兇手,或者,朱萬財知道這些人會死…那他這時候想著的要么是如何擺脫嫌疑,要么是逃之夭夭…但他卻死在自家院子里了。
師爺抬起頭來打量著尸體躺的這條小路。
這路從后院通往前大門,同時又可往大堂去,但唯一不通的是東家休息的臥房…那在另一邊了…說明朱萬財是去過后院往外走的,他那時定然是見了后院臥房內的尸體。
師爺回想起那間臥房,里面的裝飾簡陋,一看就知道,要么是下人居住的,要么就是客房。
這個待會兒問問朱夫人便知。
回過頭來再一想。
朱萬財是見到了尸體后才死的話,那么當時定然還有一個人同他一起,不僅見到了尸體,還趁其不備將其殺害了。
這周圍屋頂上也沒有痕跡,說明兇手當時是與朱萬財一起走的,就在他背后,直直地捅向他的心窩…
想到這兒,師爺不禁皺起眉頭來。
周圍鄰居沒見過幾個外人進出朱家宅院,只有兩種可能:
要么兇手是趁夜行兇,而后借著夜幕的遮擋才瞞過街坊的視線。
要么…
兇手是朱家的人!
師爺搖搖頭,朱家排除了仆人外,攏共就三口人,朱家老大和老二現在都死了,哪兒還…
等等,仆人!
“會是仆人行兇嗎?”師爺思索起來。
現在一切猜測都還只是猜測,缺乏有力的證據外,最令人費解的是,朱家后院臥房內的那三具尸體。
一個女子,一個道士,還有個不知是何人。
這三者…老天爺都不敢這般想吧…
師爺捏了捏發酸的鼻梁,站起身招呼周圍的差役圍過來:
“你們去將尸體都給收攏了,一并帶回官府,同時將這朱宅給封了,任何人不得靠近,注意,我說的是靠近!”
“是!”眾差役答應道。
“嗯,還有,此案影響甚是惡劣,在結案之前,我不希望任何人將任何消息泄露出去,明白嗎!”
“是!”眾差役再次回應。
“好了,都去忙吧,動作快點!”
師爺抬頭看了眼天空,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申時了。
“希望天道老爺幫助,盡快還死者一個公道吧。”師爺嘆口氣,獨自徘徊起來。
朱家院子外。
在最開始差役暴力驅趕后,這周圍已經見不到幾個好事圍觀的了。
大家心知肚明,與其在這里守著挨揍,不如去府衙外等著看戲。
因兇案影響的街道上,人影稀少。
在彌漫的飛塵中,一個腳商打扮的漢子,搖搖晃晃地出現在人們的眼前。一邊自顧自地飲酒,一邊時不時地發笑,朝朱家走來。
“哪兒來的臭要飯的,滾滾滾!此處官府查案,速速退去!”
還沒等那漢子靠近,差役就已經開始驅散他了。
這邊陸逍遙與楊休正靜靜地站在山坡前,看著棺材鋪的伙計滿頭大汗地忙乎。
楊休一臉平靜,陸逍遙的臉上卻充滿了驚訝:
從送行到下葬做法事,最后到現在開始填土,攏共不過一個時辰。
這棺材鋪的效率簡直高得離譜!
就連埋棺材的坑都是來之前就有的,陸逍遙強烈懷疑這伙人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又沒證據。
待到小土推眨眼間出現在陸逍遙面前的時候,耳邊瞬間響起了喪樂和法事的聲音,后者這才回過神來。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你還沒反應過來,我就已經開始為你吹樂了?
陸逍遙如此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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