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溟的故事,當然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雖然他并不在乎門外這位唯一的聆聽者聽完是否會有所觸動,
但眼前這副畫面,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一張小方桌,三素一肉,還有一壺酒,你當這是酒館里聽說書先生講故事呢?
能嚴肅一點嗎?
蘇御嚼著嘴里的醬牛肉,吧唧著嘴道:“是挺慘的,但還不算太慘,你大姐那邊死的再慘一點,就會是一個圓滿的凄慘故事了。”
蕭月溟臉頰一抽,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將豆粉全都倒進鍋里,熬糊糊,活了四百多歲,他始終覺得天底下最好吃的,就是這種豆糊糊。
自己剛才像是在唱獨角戲一樣,足足述說了一個時辰,有沒有聆聽者對他來說其實是無所謂的,因為他自己已經重新回憶了那份美好與痛苦。
那股子豆糊味,真夠難聞的,蘇御捏著鼻子道:“我來就是跟你打聲招呼,映雪宗以后不會再給你交錢了,至于你怎么死,去哪死,我不關心。”
蕭月溟就著碗沿,吸溜著糊糊,臉上一副陶醉享受的表情,“嗯嗯,不用交了,那都是小錢。”
蘇御點了點頭,收起桌子碗筷,起身就要離開。
蕭月溟突然道:“青籬宗那件事是你干的吧?你叫蘇御,我聽說過,太平洲頭一號的大魔頭,我還知道,你就是小魔皇嬴兗。”
蘇御駐足笑道:“你剛才說,你最小的妹妹是丫頭身邊的婢女,所以知道我是誰一點也不奇怪。”
蕭月溟唯一活著的親人,最小的妹妹,于十天之前,在破碎山河西境,被妖王溫候點了魂燈,她的魂魄會在那盞蓮燈內,飽受灼魄裂魂之苦整整十年,才能魂消魄散。
蕭月溟伸著舌頭,將碗底舔的干干凈凈,抬袖抹了抹嘴,
“我的資質決定了我永遠也不可能進入十一境,與其孤零零一個人在這世上熬著,死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也說不定。”
蘇御譏笑道:“所以呢?打算去找溫候送死?好見識一下十三境到底是怎樣的風光?”
蕭月溟沒有理會對方的挖苦,他很清楚,自己在對方眼里,與螻蟻并沒有任何區別。
“溫候故意用這種手段折磨小妹,就是想激怒嬴盈殿下,迫使殿下出手,這樣一來,兩位十三境的大戰,就意味著十三合戰正式開啟,”
“可我知道,殿下如今煉化的那柄本命飛劍,還不足以對抗妖王溫候,所以我要去勸一勸殿下,我那妹子的小命不值錢,犯不著殿下為此冒險,而我這當大哥的,妹妹的仇豈能不報?”
蘇御冷笑道:“嬴盈沒那么傻,再者,中土神洲那邊現在還沒有反應,究竟是誰來對陣溫候,還說不定。”
蕭月溟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理了理腦后的長發,
腰桿挺的筆直,抬頭望天,渾身氣機生機勃勃,氣勢陡然一變,再也不是先前那狀若農夫的漢子,
在這一刻,這位永夜魔君,展現出了一位十境強者該有的氣勢。
蕭月溟頭頂,一道紫色劍氣沖天而起,刺入云團,
原本安靜流淌著的紫青色云團,忽的劇烈翻滾起來。
接著,一聲劍鳴響徹云霄,一柄散發著紫青色厲芒的寶劍破出云團,
院子里,蕭月溟朝著蘇御躬身揖手:“蕭月溟拜別小魔皇。”
說完這句話,蕭魔君御風天穹,一人一劍穿過厚重的紫青色云團,直直向上,沐浴在月光之下。
“劍修蕭月溟,問劍妖王溫候。”
“請圣人,開天門!”
整座廣廈洲,都聽到了這個聲音。
一洲大地,各個角落里隱匿的強者,紛紛將目光投向天穹。
一扇古樸的青銅色巨門赫然出現,隨著一陣咔咔咔的巨聲響起,石門緩緩向內開啟,露出了里面黑洞洞的空間。
蕭月溟低頭,最后看了一眼人間,就此離去。
廣廈洲北方,一道銀色劍光沖天而起,伴隨著一道聲音,照亮夜空。
“挑燈宗劍修米姝,恭送魔君。”
........
天幕最頂處,
白衣少年來到一位老道身后,責問道:
“一個十境劍修,你為什么給他開天門?”
老道人閉目打坐,雙手垂放于膝,背對少年說道:
“有些人該去卻沒有去,有些人不該去卻去了,只要愿意去往天星長廊的修士,貧道皆愿為其開天門。”
哈,這是諷刺我呢?少年冷笑:“然后看著他們一個個自不量力去送死?那里是什么地方你很清楚,十境劍修,連絲漣漪都濺不起來。”
老道人幽幽開口:“小魔皇大人終于肯為你口中的螻蟻說話了,難得難得,蚍蜉撼大樹,可敬不自量,如果世間修士人人畏死,天星長廊終有一天會守不住,貧道忠心希望,有一天,能為小魔皇大人,開一次天門。”
少年冷笑離開.......
十天之后,渡船上的山河大幕,傳來了蕭月溟身死的消息。
他和他的妹妹一樣,被溫候點了魂燈。
據觀照宗探來的消息,蕭月溟連出劍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砍成了一攤碎肉。
所有在山河大廳內看到這則消息的修士,都是一副看熱鬧的態勢,甚至還有幾個在嘲諷蕭月溟的自不量力。
蕭月溟活著,這些人屁也不敢放,死了,便被人極盡挖苦,人心如此。
洪天烈看在眼中,唏噓不已。
叱咤一洲的蓋代魔君,在天星長廊,隕落的像顆丟入大海的石子。
蘇御獨自一人來到渡船廣場,迎風而立。
如果張百齡沒有開天門,蕭月溟就算去了天星長廊,也不會有機會撞見溫候,而那扇天門,則是將蕭月溟直接送到了溫候面前。
臨死倒是在這座天下出了一次名,不知又會有多少人譏諷,多少人敬佩。
天星長廊,蘇御一直都不敢去。
因為他知道,自己去了會被針對。
妖族絕對不會允許一個破境即巔峰的人,在破碎山河一路橫沖直撞砥礪劍道。
十二境的蘇御和十三境的蘇御,完全是兩個概念。
蘇御之所以在這座天下,擁有那爛大街的臭名聲,多半源自于他從未在破碎山河殺過任何一頭大妖。
至于他從前的嗜殺成性,對此詬病的人,其實不多。
但現在的他,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
合道一洲江湖氣運,在潛移默化之中影響著他的心性,
以往不會做的事情,現在會做了。
“真特娘的,‘蚍蜉撼大樹,可敬不自量’,這臭牛鼻子竟然能說出這句話,開天門,開尼瑪的天門。”
“老子不去。”
蘇御低聲罵著.......
“唉.......蕭月溟說的不錯,按丫頭那脾氣,多半是會忍不住出手的。”
白衣少年長嘆一聲,無奈之中摻雜了一絲悲涼,十三境啊......我只要進窺十三境,就可以放開手腳在破碎山河大開殺戒。
人心死,道心生,三教唯心,知止入道,不論自己的破境契機到底是什么。
這一次,他都不會讓嬴盈再頂替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