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簽婚書、合影、敬酒…訂婚結束之后,安亦送楊清文前往機場。
在輿論和各方的壓力之下,飛毛腿暫停了全國的物流服務,退守同城配送市場。
然而經過這次失敗,再想回去就沒那么容易了。
事實上,楊清文之所以布局全國物流,就是因為同城配送的競爭越來越大,隨著各大物流商和餓了嗎等外賣公司進場,原本就不大的蛋糕被分而食之,飛毛腿的市占率一年年肉眼可見地減少。
“爸,你沒事吧?”
盡管楊清文偽裝得很好,楊九安還是捕捉到了他眼底的焦慮。
“我沒事,就是有點困,一會兒在飛機上睡一覺就好了。”
“如果有正事要忙,不來也沒關系的,跑一趟多累啊!”
楊清文正色說:“我女兒訂婚,這就是正事,跟這件事比,其他事都不重要。”
沈亦澤從后視鏡中看了老丈人一眼,沒有吭聲。
他知道楊清文只是強顏歡笑,公司的百億市值在短短一年間縮水一半,品牌名譽受損,市場競爭激烈,外部融資困難,換作任何人,都不可能好受。
老丈人顯然不打算告訴安安,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多嘴。
臨行前,沈亦澤找了個機會私下問他:“是公司遇到了麻煩嗎?”
楊清文愣了下,他沒想到準女婿會突然問這個問題,猶豫片刻后坦然承認:“是,在經營上出了些小問題。不礙事,已經快解決了。”
沈亦澤對此很是懷疑,據他所知,飛毛腿的情況可不容樂觀。
不過,既然岳父不打算讓他插手,他就裝作不知情吧。
他點點頭說:“那就好。”
楊清文欲言又止,他知道沈亦澤擁有充足的資金,金點每年的現金流都是正的幾十億,樂享科技雖未上市,估值卻已超過五百億,上市隨隨便便破千億。
他急需一筆投資幫助公司擺脫困境,他很想開口,可他最終還是忍住了,只是囑咐道:“不要告訴安安。”
“好。”
沈亦澤一口答應。
端午之后就將迎來安安的生日,27歲的生日。
《舌尖上的中國》剪完之后,楊九安就閑了下來,每天逗逗貓、刷刷劇、健健身、做做飯,小日子過得格外舒坦。
“老婆,明天帶你去挑禮物怎么樣?”
自從訂了婚,沈亦澤就改口叫她老婆,當然,只有在家的時候才這么叫,出了門還是叫安安,不然這丫頭會害羞。
楊九安有些詫異:“帶我去?我去了還有什么驚喜?”
沈亦澤笑道:“這次的禮物不一樣,我不知道你喜歡哪種的,我估計你自己都不知道,最好去試用一下。”
“啥玩意兒?盲盒嗎?”
“盲盒怎么試用…別問了,明天去了你就知道了,睡覺吧。”
楊九安立即翻身壓住他:“睡什么睡,起來嗨!”
“你不是累了嗎?”
“我又可以了,我還要!”
也不知道是因為訂了婚太過興奮,還是因為太閑了,安丫頭最近興致高漲。這幾天夜夜笙歌,安安的氣色是一天好過一天,沈亦澤卻感覺自己一天比一天虛。
看來我也該好好鍛煉了。
他心里想著。
第二天,兩人一大早就出門,等抵達目的地時,楊九安忍不住驚呼出聲:“你要給我買車?”
“對呀!”沈亦澤笑笑,“香車配美人,你選輛最喜歡的,當作你27歲的生日禮物。”
“可我沒有駕照啊!”
“學唄!我聯系了教練,一對一教學,以你的水平,學個一周差不多了。反正你最近也沒什么事,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把駕照考了。以后我出差,你就可以自己開車上班,免得擠地鐵,被人占便宜。”
楊九安更正他的話:“沒人占我便宜…”
主要是沒人敢占她便宜,因為每次搭地鐵,都有很多人認出她來。
“那我也不舍得讓你擠地鐵——來了。”
4s店的經理領著銷售跑出來迎接。
沈亦澤算是老顧客了,他的兩輛車都是在這里買的。
經理格外熱情,帶著安亦直奔豪車的展區,從八位數的試起。
楊九安趕緊叫停:“跑車就算了,日常用的就行,不要太顯眼太夸張。”
就算沈老師給她買瑪莎拉蒂,她也不敢開出去。
“那我們看看商務車吧。”
一圈試下來,沈亦澤算是看出來了,安丫頭明顯更鐘意外形霸氣的越野。
仔細一想,也的確符合她的喜好,只是反差有點太大了,經理和銷售顯然也沒想到如此甜美如此少女的小姑娘竟然會相中越野。
但這不重要,當沈亦澤以200萬全款買下時,經理的嘴都快笑歪了,至于合不合適,那不是他該考慮的事情。
生日當天,沈亦澤設了宴,和安安的朋友一起給她慶生,既是慶生,也是慶祝兩人訂婚。
安丫頭在江南的朋友他都見過,比較熟的是徐文茜和何雅,只有她二人是安安的高中同學,其他都是大學同學。
席間不可避免地會問及兩人結婚的計劃,楊九安便如實相告:“八月領證,十月拍婚紗,婚禮應該要等到明年,具體時間還沒定。”
準確地說,是情人節領證,國慶期間拍婚紗,這兩個時間點都是“旺季中的旺季”,尤其是拍婚紗,好一點的婚紗影樓至少要提前三到四個月預約。
當然,這是通常情況,對攝影專業出身的楊九安來說,這不算什么問題,她認識不少在婚紗影樓工作的攝影師,國內外都有,早在訂婚前就聯系好了,等領了證就可以去試婚紗了。
跟安安的朋友慶祝完,周末又下到農場,接受老徐、王師兄等人的祝福。
隨著鳳歌科技的版圖越擴越大,徐鳳陽現在已經成了賴天歌背后的男人,照顧孩子也好,操持家務也罷,都歸老徐負責。
賴天歌光是打理生意,就忙到抽不出空來,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一個月能有四五天在家就算清閑的了。
張春林問徐鳳陽:“你為啥不辭了工作跟嫂子一起創業呢?農場發展這么好,不比當編劇掙得多?”
徐鳳陽端起酒杯輕輕抿一口,語重心長地說:“等你結了婚就知道,要想夫妻感情好,事業不要一起搞,越是大生意越容易起爭執,弄得不好還有可能反目成仇。
錢我早就掙夠了,雖不能大富大貴,至少足夠我和你嫂子安度此生,沒必要為了更多的錢去冒這個風險。”
老徐一向通透,他完全不介意賴天歌比他能干,比他會掙錢,相反,他常常以此為豪,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我能娶到這么好的媳婦兒,這就是我的本事!”
就這一點而言,沈亦澤還挺佩服他的,而且他也是這么想的。
能娶到安安這么優秀的女孩為妻,他可以吹一輩子。
轉眼進入七月,《舌尖上的中國》在央視九套紀錄頻道首播,同時上線樂享tv。
在播出之前,公司砸了大量的資源進行宣傳。
觀眾和用戶還從沒見過哪部紀錄片的宣發陣仗這么大,雖然國人對紀錄片的興趣普遍不高,但還是有為數不少的人因為好奇點進去瞅兩眼。
不看不知道,一旦開始看了就根本停不下來,花瓣開播評分高達9.2,這不算什么,紀錄片的分數通常不會太低,關鍵在于評分人數,才播第一集,就已有超過五萬人評分,這在紀錄片類型里算是極其罕見的了。
“不推薦留學生觀看,這片兒是海外黨的地獄。”
“有些國家的人吃是為了活著,而有些國家的人活著是為了吃。”
“強力推薦!雖然目前只放出第一集,可看了第一集我就知道,以后在我的中文紀錄片推薦名單上它一定占據首位。人文的關懷貫穿全集,尊重勞動,尊重自然,尊重傳統…這種溫情是絕大多數列舉數據、搬弄文字、炫耀歷史的國產紀錄片所缺乏的。”
“總導演楊九安?這對夫妻檔都是什么變態?”
“沒想到是純國產的紀錄片啊!配樂很棒、畫面色彩很棒、創意角度很棒,還有流淌的那種人情味更棒!看到查干湖捕魚的那段真是震撼,祭祀時色彩強烈的對比,還有老人熟悉的口音絕對贊!”
“哈哈!說安亦變態的那個,這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樣的節目放在十點半播出,很明顯就是試圖折磨觀眾來提高我國的宵夜消費。”
楊九安躺在沙發翻看網友的評論,對著屏幕一陣傻樂。
“笑啥呢?”
沈亦澤問她。
“看評論呢!好多評論,有些還挺有趣的,比如這個:這是最成功的愛國教育宣傳片!一寸土地都不能丟!誰知道會不會長出什么美味的食材!”
楊九安給他念起評論來。
等安安念完,沈亦澤笑呵呵說:“你猜第一集的播放量有多少了?”
“多少?”
“一千二百萬!”
楊九安歪歪頭,追問:“算高的嗎?”
沈亦澤語氣淡定:“在紀錄片類型里,比第二的均集播放量高了一個數量級。”
“那豈不是很高?!”
“非常高,比很多劇集的播放量還要高,第二集付費會員可以搶先看,現在也有三百多萬的播放量了。”楊九安立刻坐起身體,略顯激動地問:“一個會員多少錢?”
“包月15塊。”
“哇!”她快速心算了一下,“也就是說,賺了差不多五千萬!”
這可不是這么算的啊…
沈亦澤心里這么想,嘴上卻說:“差不多。厲害了我的楊導,以后你就是大導演了。”
“沒有沒有,我還差得遠呢!”
楊九安謙虛一句,臉上笑容卻怎么也收不住。
沈亦澤俯身吻了吻她甜死人的梨渦,開玩笑說:“楊導,不打算出去慶祝一下你的成功嗎?”
“走起!”楊九安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等我換個衣服!”
除了《舌尖上的中國》,七月暑期檔還上映了一部由金點制作并出品的電影:《我不是藥神》,同樣是亂殺,上映首日票房破億,一周破十億,在全網引發廣泛討論。
最終票房破三十億,凈利潤接近十五億,連續幾部高回報電影,一舉奠定了公司在影視行業的地位。
然而沈亦澤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
他坐在書房里,翻看著面前的日記本,日記本里是他一個字一個字寫下的他的過去。
他答應過安安,會將他的過去寫成日記給她看。
三年來,他筆耕不輟,終于趕在領證之前將他仍記得的比較重要或有趣的事都寫了下來。
寫的時候,他總希望自己能夠快點寫完,這樣他才能名正言順娶她過門,可真當他寫完了,又有點慫了。
“咚咚咚!”
他正對著日記本發呆,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然后是“吱呀”一聲。
他略顯慌亂地合上日記,扭頭看去,只見安安將門推開一條縫隙,探出半個頭問:“在干嘛?”
“沒干嘛!”
“嗯?”
楊九安敏銳地捕捉到沈老師眼底的慌張,立刻推門而入。
她很快發現了桌上的日記本:“這是什么?”
沈亦澤一本正經地說:“這是我用來積累靈感的。”
“是嗎?”
楊九安顯然不太信,但她沒有追問,而是說:“你跟我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兩人下到客廳。
沈亦澤一眼就看見了他熟悉的藍色日記本,不同的是,這次有十幾本,鋪滿了整個桌面,豆丁正躺在日記本上呼呼大睡。
“嘿!你可真會挑地方!”
楊九安將豆丁下放到地面,看向沈老師,笑盈盈問:“眼熟嗎?”
“太熟了,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呸!”楊九安白他一眼,“想看嗎?”
“給看嗎?”
“給啊!”
沈亦澤有些意外:“真假?”
“當然是真的了!下周不就領證了嗎?在那之前,給你個機會更全面地了解我,萬一你想反悔…”
楊九安故意一頓,露出狡黠的笑容:“也來不及了!”
沈亦澤忍俊不禁,隨即斂起神色,若有所指地說:“我不會反悔的,哪怕你是外星人。”
“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是土生土長的地球人。”
她隨口說著,拿出一個硬盤遞給沈老師:“這里面有我大學四年的生活記錄,我大學還是很漂亮的,追我的人可多了。”
沈亦澤笑著接過:“你現在也很漂亮啊,但你已經嫁人了。”
“…唉,別說了,說多了都是淚。”
“怎么,開始懷念單身了?”
“沒有,只是有點懷念錄節目的那28天,好想再被你追一次。”
“就算我再追你一次,你也不找不回當年的感覺了,不如再把第二季翻出來重溫一遍。”
楊九安搖搖頭:“不行,現在不能看,我會哭的。好啦,我把我十五年的積蓄都給你了,你慢慢看吧。”
沈亦澤很想告訴她,他的日記也寫完了,可他張了張嘴,最終仍沒能說出口。
他答應過安安不會對她有所隱瞞,可事到臨頭,他才發覺“不隱瞞”沒有那么容易做到。
人都是自私的,對自己不利的事,人類的天性就是隱瞞,哪怕面對最親最愛的人,也會想要有所保留。
他并非不相信安安,他只是沒把握。
若她知曉一切,她是否還會像現在這么愛他?他無法確定。
或者說,他沒那么自信,因為躲藏在“沈亦澤”這個代號下的他,本質上是一個沒那么優秀的普通人。
一個并不優秀的他,卻是最真實的他,也是他希望安安真正能夠了解并愛上的人,而不是和他毫無瓜葛的沈亦澤和靠搬運粉飾出來的某個虛假的天才。
他盯著電腦屏幕,硬盤里的文件正一點點被拷貝出來。
“唉!”
他幽幽地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渣,既想獲得安安全部的完美的愛,又不敢將自己的全部和不完美展現給她。
真雙標吶…
“叮!”
拷貝完成,沈亦澤取下硬盤,點開編號為20151001的視頻。
畫面里出現一個短發女生,她坐在宿舍的窗前,陽光從窗中瀉入,將她的肌膚嫩襯得白如羊脂,她眉眼彎彎,略有些嬰兒肥的臉蛋上浮現出淺淺的梨渦。
是安安。
大一的安安,高中畢業未久,頭發還沒長長。她本來就是偏幼的長相,當年短發嬰兒肥的她更是如此,看著不比初中生大多少。
她的視線卻沒有對準鏡頭,而是望著鏡頭后方。
“開始錄了嗎?”
楊九安問。
“開始了!”
一個女生的聲音。
“拍人像怎么樣?”
“不算太好,還湊合。”
“防抖呢?”
“完全不抖,我給滿分!”
“對焦呢?”
鏡頭里的安安連珠炮似的發問,問的全是跟設備性能相關的問題。
兩分鐘后,沈亦澤算是看明白了,安丫頭這是在和室友測試新設備。
無所謂干什么,只要畫面里有安安就行了。
他只想看她。
那時候的安安才剛滿十八歲,隔著鏡頭,他都覺得這丫頭嫩得能掐出水來,當然,現在的安安也可以,只是沒了當年的稚氣和嬰兒肥,多了幾分成熟和小性感。
第一條視頻就只是測試設備而已,播完之后,沈亦澤下意識就想點開第二條。
但他在最后關頭收了手。
“我是不是應該從初中看起比較好?”
他起身,走到書架前。
安安的日記本已經在他的書架上了,這輩子都會在他的書架上。
抽出最左端的日記本,這是夢開始的地方。
翻開第一頁,他不禁愣住,隨即哈哈笑了起來。
“安安——”
他大聲喊。
“怎么了!”
“你初中的字好丑啊!”
沒人應聲,只有噠噠噠的腳步聲。
楊九安沖進書房,拿小拳拳捶了他一頓。自打訂婚之后,安安的拳頭就越發綿軟了,沒以前那么過癮。
“不準看!”
楊九安伸手搶日記本,卻被他敏捷地躲開。
“干嘛呀?送了人的東西還想搶回去?你咋這么不要face呢?”沈亦澤一臉嘚瑟,“誒,不是我說,你初中的字跟你大學的差得也太多了吧?跟鬼畫符似的,是你寫的嗎?”
“你再說我字丑,我不給你看了我!”
見安安羞窘難當,沈亦澤便不再逗她,拉起她的小手說:“不丑不丑,你陪我一起看吧。”
“才不要!”
楊九安將手抽出,轉身就溜了。
沈亦澤無奈地搖搖頭,繼續看安安人生中的第一篇日記:
“2009.09.19,星期六 作文只得了20分,又是全班倒數第一,沒臉見人了都。
老師說我寫得亂七八糟,字也是亂七八糟,她讓我每天寫日記,說這樣可以提高文字表達能力。
所以我就寫日記。
寫點啥呢?
不知道…就當練字吧…”
沈亦澤看得一頭黑線,安安初一時的表達能力確實有點拉胯,感覺跟在似的,還是作者瘋狂水的那種。
不過,安安寫日記的初衷竟然是為了訓練文筆,這是正常的小丫頭能干出來的事?
“啊,對了,就寫寫我的感受吧!
媽媽接我回來了,我很開心,但我還是會想念鎮子,想念那里的楊樹、苞谷地、池塘和坑坑哇哇(涂黑)洼洼的泥土地…”
沈亦澤知道,安安初中才回到蜀都就讀,鎮子上的教育水平有限,初來乍到,各方面跟不上實屬正常。
但她最終能學出來,足以證明她學習能力過人,且擁有遠超常人的自律與勤奮。
他一篇接一篇地看,初中的安安還沒有再日記末尾寫“晚安,安”的習慣,看不見這三個字,他就不想停下來。
以前都是慢慢看,舍不得一次看完,現在是恨不能一天就全部看完。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清脆的敲門聲將他從沉浸中驚醒。
楊九安探出半個頭:“還看呢?明天再看吧,快十二點了,睡覺了。”
“好,看完這篇。”
合上日記,他長舒口氣。
文字雖然稚嫩了點,卻異常可愛,而且見證她從稚嫩漸漸趨于成熟的過程也很有趣。
明天再看吧。
沈亦澤起身,正想關掉臺燈,忽然瞥見了自己的日記本,不禁愣住。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下意識地逃避這個問題。
良久,他才從愣神中醒來,深吸口氣后關上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