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南楚被滅,皇族子弟死傷殆盡,遺民更是被前燕囫圇吞棗吃下后,便置之不理,除了苛捐雜稅便是徭役欺壓。
直至夏侯世族立祀建國,并憑舉國西征,以小博大攻滅大燕王朝后方才將其蠶食鯨吞,包括南楚遺民一概納入靖國生名籍錄。
不過值得玩味的是,南楚位于燕朝西南,看似屬朱雀,實則被大燕戲稱‘西蠻’,西屬金,而火克金,故而南楚被大燕攻滅。
大燕喜赤尚紅,故推崇火德,疆域自北至河洛,往東則是東靖,往西則為荒蠻,渺無人煙,故而唯有向南擴充,如此復又重蹈南楚覆轍。
東靖臨海,故為水德,尚黑,遂設玄甲鐵騎為宮廷禁衛,拱衛中樞。
水克火,故而東靖攻滅大燕,取而代之,五行相生相克,周而復始。
夏侯淳暗忖,東靖崇水德,而水又生木,故生‘蕭’亂。
不過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五德之中,土克水!
他微微瞇眼,土德歷來矗立中央大地,崇麒麟屬,而今諸國態勢云霄占據漠北、河西以及遼東等地,昔日大燕余孽龜縮江南,三足鼎力,互相制衡。
云霄自稱土德,實則踞守玄水以北,按照上古真武大帝攜水族神獸玄龜鎮北之跡,該國實為水德!
南閻浴火重生,與大靖有滅國之仇,儼然不死不休。
那么問題來了,那個日后將攻滅大靖,并取而代之的‘土德’國家又在哪里?
腦中掠過千般思緒,臉上不動聲色,露出一絲恰當好處的慨然后,夏侯淳頷首笑道:“公主心憂子民,本宮佩服之至。”
被三言兩語整得熱血沸騰的慕容冷靜下來,夏侯淳笑容看似人畜無害,但能在諸次黨爭、宮斗中存活,又豈是易于之輩。
她抿嘴少許后,凝聲道:“直說吧,你想要什么?”
夏侯淳摸鼻苦笑,看來先前將她得罪得狠了。
輕咳一聲后,夏侯淳正色地道:“公主也知,本宮今次北上鎮撫幽燕,有兵卻無糧,一旦北蠻南下,我幽燕諸州必將生靈涂炭、慘遭劫掠,屆時又有無數百姓流離失所,乃至人財兩空。”
慕容漠然拂袖,“這與本宮有何干系?”
她只關心她的子民,幽燕曾是前燕京畿所在,豪閥世族聚集之地,倘若彼等被劫掠,慕容怕是睡覺都會笑醒。
夏侯淳誠懇地道:“公主倘若助我拿下幽燕,我便助公主收攏散落在大靖四方的南楚遺民。”
他目光一閃,飽含深意地道:“幽州既是前燕京畿,自然不乏昔日被其強行遷徙至燕都的南楚貴族與世家,這些人看似元氣大傷,實則底蘊深厚,家族勢力早已深植地方,或可給你帶來不少助力。”
他語氣一頓,輕飄飄地道:“何況,既是燕都,自然殘存前燕余孽也未嘗可知。”
不過這個小妮子倒也不傻,她冷笑道:“是啊,前燕余孽在幽燕盤根錯節,地方軍政更是被滲透的如同明鏡,本宮若前往幽燕,你自然也能借助我南楚世族之力借刀殺人,替你掃清障礙吧。”
被人戳破心事的夏侯淳沒有絲毫窘迫,笑瞇瞇地道:
“合則兩利嘛,你我兩家本就沒有國仇家恨,何必鬧得你死我活?再說那前燕滅了你們南楚,我大靖將其取而代之,不也算替你報了滅國之仇么。”
慕容冷哼一聲,癟嘴地道:“狡辯!任你巧舌如簧,本公主就是不上當。不上當,不上當,氣死你,氣死你!”
夏侯淳嘆息一聲,負手而立,踱步幾下,故作傷春悲秋地扼腕嘆息道:
“可惜啊,某人的復國計劃就要擱淺了,天賜良機就這么白白斷送了,嘖嘖,連我都心疼啊。”
“復國?可笑,你會放心讓我復國?本姑娘雖是女流,可并非頭發長見識短。”慕容嗤笑譏諷道。
夏侯淳目光遠眺,越過殿門,跨過洛說,也躍過重重山水,他籠袖而立,復雜難言地輕聲道:
“靖國將有大變,本宮這太子之位也必然朝不保夕,說不定連生死都會系于他人之手。倘若能在被徹底罷黜之前,為本宮自己與諸位盟友定下一個基本盤,也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靖太子數次被廢,此事慕容自然早有耳聞,心中一動,瞥了一眼夏侯淳后,擰眉道:“這就幫我南楚遺民脫離苦海了?”
夏侯淳轉過身來,目光平靜,輕描淡寫地道:“若連渾水摸魚都做不到,你那解救南楚遺民之事還是早點放棄吧,免得出師未捷身先死。”
“哼!”慕容直接俏臉一沉,狠很瞪了他一眼。
倒是夏侯淳眉頭微動,以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對方,皺眉道:
“不過現在本宮懷疑你這個亡國公主究竟有幾分能耐,別到時候讓我竹籃打水一場空,還賠了夫人又折兵,那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慕容眸中流光閃爍,垂頭輕笑一聲后,盈盈靠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這會兒輪到你怕了?”
大手虛握,夏侯淳輕笑道:“怕?本宮何時怕過!”
他轉身瞅了瞅慕容,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樣,一本萬利的買賣,你出人我出地,你我聯手拿下幽燕,敢下場么?”
南楚遺民看似一盤散沙,實則星羅棋布,藏身于大靖九道八百州,夏侯淳所言勾起了慕容心中渴望,倘若此舉成功,不僅大靖分崩離析,南楚也可揮旗復國。
不過此舉隱患在于,夏侯淳倘若居心叵測,明行聯手御敵之事,實藏斬草除根之計,那她南楚必將萬劫不復,最后一縷復國生機更會被她硬生生掐滅。
慕容俏臉陰晴不定,淺眉緊蹙,呼吸都為之急促。
夏侯淳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摸著下巴,不知在打著什么鬼主意。
少許功夫后,他輕咳一聲,笑瞇瞇地問道:“不知殿下考慮的如何?”
然而這笑面如花的神色卻讓慕容心中涌現警惕,她暗罵天下掉餡餅這種事兒,也只有傻子才會相信。
她定心凝神,輕吐濁氣后,直視夏侯淳,沉聲道:“你如何保證日后不會反悔?”
“保證金?”夏侯淳試探性地問道。
慕容起身便走。
“哎哎哎,等會兒,別走啊,你容我想想。”夏侯淳拉住她,無奈地道。
稍作沉吟,夏侯淳輕叩額頭后,心中一動,輕笑道:“既是你我兩家聯盟,那還有什么比你我義結金蘭還要靠譜的呢?”
慕容眸光一閃,抿嘴不言。
‘兄妹之誼’看似比虛頭巴腦的承諾要穩固,實則更加脆不可堪。
她輕拂青絲,幽幽地道:“殿下也信‘友誼’么?難道不曾聽聞‘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這句話?”
夏侯淳笑言道:“本宮自然不信,但我信你。”
慕容神色一怔,然而夏侯淳道完之后便大步流星而去。
邁出門檻后,他轉身含笑道:“可有興趣隨我見見這位秦將軍?”
慕容眸光一閃,輕哼一聲,盈盈而至,癟嘴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被那秦將軍羞辱。”
殿中當即響起一陣大笑,“那咱們就拭目以待吧。”
美人補充一句:“先說好,結義之事容我考慮考慮,你不可以此作文章”。
某信誓旦旦地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