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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掖庭密聞

  亥時,皇城順義門外。

  甲光照月銀鱗開,戟刃映粼白森森。

  金吾衛戒嚴的御道之上,蕭元正背手而出。

  年近六旬的蕭元正依然精神抖擻,傳聞其尚可夜御十姬,也不知真假如何。

  不過此時的他眉頭微顰,邊走邊思,揣摩著先前靖帝所言究竟何意,莫非果有征伐天都峰之意?

  他不信以靖帝之淵深城府看不出玄宗之險惡用心,既然如此緣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百思不得其解,暗自嘀咕妹子那里似乎好久都沒召他入宮了,莫非變卦了,他那炙熱的權力欲稍稍一滯,餓而心中暗嘆果然圣意難測啊。

  世人皆道他蕭元正專擅國柄、禍亂朝綱,可不曾知曉自己從未獲得靖帝真正信任,倚為心腹股肱。

  “相爺”一聲呼喚讓他回神,一瞥對方眼神,其便心領神會,諂媚道:“顏姑娘已等候多時矣。”

  顏如舜華,將翱將翔。此譽為京城名妓顏月樓顏華獨有,乃蕭相親贊。

  相府本居緊挨外城的昌明坊,自言可隨時傾聽民意,以達天聽。靖帝獲悉后,大頗為感動,大手一揮,當即勒令內帑掏錢在毗鄰皇城的布政坊買下一座官邸,封給了蕭相。

  蕭相面上受寵若驚,內里笑開了花,接連三次上疏推讓后方才忐忑收下。

  而蕭相仗著這份寵幸,白晝處理政務,晚上歸去后則聽妓吹簫、舞吻弄膜,所謂‘十五明月夜,相府巨燭燒’便是道此景也。

  他輕唔一聲,未下御道便執鞭駕馬而去,只留噠噠聲在城墻四周回響,身后仆役亦步亦趨,十丈外鏗鏘聲隨馬而動,如影隨形,無聲無息。

  千牛軍小將曹鼎陪著素袍夏侯淳,凝視著御道之上的龐大儀仗隊,待其等身影徹底消失在夤夜中后,夏侯淳方才喃喃自吟道:

  “蠟煙如纛新蟾滿,御道上聞喧囂短。

  白頭丞相九天歸,夜聽飛瓊吹簫管。”

  他幽幽言道:“咱們這位蕭相可真是好威風、好滋潤啊。”

  曹鼎聽得心驚膽戰,有些遲疑不定,不敢多言。

  忽聞一道溫言入耳:“蕭相每次下朝都這樣么?”

  早受相府恩惠的曹鼎毫不猶豫賣主求榮,信誓旦旦的道:“舉凡下朝,皆如此景。”

  夏侯淳輕輕頷首,對著身旁新太監言道:“記下來。”

  他神色認真吩咐道:“一定要據實記錄,不可誣蔑了蕭相。”

  言外之意就是,如實呈報給靖帝。

  新太監賠笑稱是,連道謹遵殿下吩咐,曹鼎心中咯噔,面如死灰。

  但隨即其臉色一陣變幻之后,便噗通一聲,單膝跪地,沉聲道:“太子寬仁,愿執鞭提蹬,附于尾驥。”

  夏侯淳疏離臉色轉瞬溫和,將曹鼎扶起:“曹將軍這是做甚,你我都是為靖國盡忠啊。”

  “太子所言甚是,卑職心服口服!”

  另一邊,重檐疊角、廊腰幔回的蕭府內,夜沉人息。

  寬大的八爪繡龍錦榻之上,蕭相心滿意足地在枕邊人伺候下寤寐而眠,恍恍惚惚中似有呢喃輕語聲幽幽傳來:“相爺,妾聽說天都峰那位即將飛升,您去么?”

  “可能要去。”蕭元正昏昏沉沉,下意識地回道。

  那人撫摸地蕭元正染灰墨發,俯身貼近后,吐氣如蘭地道:“那陛下去么?”

  蕭元正眼皮一顫,似觸碰到敏感神經,但那美人似輕笑一聲,膚如凝脂般的纖纖玉手輕碰其明堂后,蕭元正便心平氣和,緩緩入睡。

  只有一道呢喃囈語道出,若不可聞:

  “陛下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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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麒麟閣。

  本為太子書房,常用來批閱靖國奏折,自夏侯淳入主此地后,便將寢居、辦公融為一體了。

  加之太子剛及冠,尚未納妃選嬪,故而東宮竟有些冷清。

  閣內榻上,夏侯淳沉思今日朝議,總覺得靖帝有些古怪,自語道:“誅殺叛逆,擢升蕭黨。”

  他忽然悚然一驚,冷汗浸濕內衫,娘的,小爺還以為那位忘了謀逆案呢,原來敲打之地在這兒。

  太子黨羽遍布朝野,阿附徒眾深藏群臣之中,無危機不會顯露,靖帝自導自演的一出‘出宮大戲’。

  既釣出了陳功、張延壽,除掉我這個太子最大的倚仗,復置他于丹陛之下,以示信任有加,如同往昔,以此安撫了太子黨,又間接震懾住了蕭黨。

  堪稱一箭三雕!

  而且還舉重若輕地巧妙化解了黨爭,暫時消弭了禍患。

  但夏侯淳卻暗自輕嘆,“陛下啊陛下啊,你這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啊。黨爭非小事,輕忽害國祚。這靖國百年國祚可別毀在你的手里。”

  俄而,外間輕微叩門聲響起,夏侯淳抬眼,微微皺眉,但還是回道:“何事?”

  新任東宮大太監名喚劉文珍,隸屬司禮監,為現任掌印太監的干兒子,乃是靖帝派給夏侯淳的新任貼身太監,其實就是明目張膽地監視他的。

  通過數日觀察,夏侯淳知曉此閹侍性子謹慎,知進退,有小謀,且在宮中有些年頭了,若非其乃靖帝眼線,夏侯淳幾乎都要將其引為心腹。

  不過正是因礙于其乃靖帝所派,他雖對其懷有戒心,然凡是接見朝臣、召見軍將,都要將其置于殿門之外,大門敞開,卻不易聽聞他們談話,以示自家并無見不得光的陰暗密謀。

  疏而不離,便是夏侯淳對待這位宮侍的態度。

  殿門外的新太監聞音知弦意,覺察出太子不悅,當即惶恐顫聲道:“陛下回復,朕知道了。”

  夏侯淳眼神一閃,這大太監似乎在示好,但也決不可輕易授信,他稍作沉吟后,淡聲道:“知道了。”

  語氣稍頓,他緩聲道:“孤已睡下,你們也都歇息吧。”

  外間喜聲道:“多謝殿下垂愛,奴婢愿晝夜服侍殿下。”

  夏侯淳笑罵道:“誰要你們晝夜服侍,滾,都滾,趕快滾去睡覺。”

  他知道這些宮侍們的脾性,主子越溫和他們越覺得軟弱可欺,越嚴厲方可令他們自警,深知奴仆身份不可逾矩,謹小慎微,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門外的劉文珍遲疑了一下后,最終還是咬牙低聲道:“殿下,奴有奏報。”

  屋內夏侯淳微微顰眉,這個時候還有何秘奏,莫非是表忠心?

  他暗忖片刻后,緩緩言道:“進來吧。”

  吱呀一聲,劉文珍躬身入閣,見太子果在更衣,他默默上前,跪坐足踏上為其戴冠系扣。

  夏侯淳雖寢務相融,但每逢政事要聞必會正冠整衣,以示隆重。

  更衣之后,夏侯淳端坐于案幾之后,桌上四寶齊聚,鋪有江南鏤金絲線的黃帷錦布刺繡,垂有雕龍刻鳳的筆洗朱毫垂掛,穩如千斤墜。

  劉文珍主動燃香熏味,驅逐疲乏,默默服侍。

  夏侯淳瞥了一眼劉文珍,溫聲言道:“可是陛下有何旨意?”

  劉文珍當即俯身在地,垂聲道:“非是陛下傳旨,而是西宮有聞。”

  西宮,泛指掖庭。

  夏侯淳下意識正襟危坐,微微瞇眼后,緩聲道:“詳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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