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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帝王之仁

  靖帝摁下殿中騷動,翩翩風度依舊不失,含笑道:“刁愛卿盡管直言。”

  大靖雖偏居一隅,但奉行以國養士,有‘刑不上大夫’之潛規。即便在先帝太宗時期,文臣犯錯也不過貶官摘帽,故而直諫之風興盛。

  而這位反對之人名喚刁瑋,本為前燕降臣,官居侍御史;其人尊孟圣人為本派儒家老祖,奉行‘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的思想。

  自言前燕賤民貴君、崇奢尚侈,朝野貪腐瀆職嚴重,百姓深陷水火,方有滅國之禍。

  靖國既承其祚,自有天命,且善待士族、以民為天,歷代君主更是深信‘民水君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理,故而值得他刁某人效忠。

  此言令時任靖帝太宗大悅,拜為諫匭院赤匭令,亦稱招諫令,專司百姓平民向諫匭院時政得失投擲的論疏與民奏。

  夏侯淳心中一動,此人履歷如流水般劃過腦海,傳聞這家伙看似忠君愛民,實則道貌岸然。

  其人自太宗駕崩后便失去倚仗,遂投入蕭相麾下,甘當爪牙;近年來胡亂撕咬靖國黨,皆是以‘民貴君輕’‘百姓利益至高無上’等言論攻訐政敵。

  不過謠言不足信,唯有親眼所見方可一辨真假。

  只聞刁瑋正冠理袍后,朝著靖帝俯身一拜,起身后沉聲道:“臣瑋奏請陛下治麒麟閣大學士張延壽、禮部尚書陳功三大罪!’

  “一則,擅權侍主,以媚邀寵,亂我靖國法紀之罪。昨日臣聞,麒麟閣大學士張延壽私奉東宮旨意,竊為國史館起居舍人關九思謀取察院御史之職,并于中書偽補調令,以混淆諸位閣老宰相實現,只為蒙混過關,達其所愿。”

  “二則,竊國柄為己用,曲承上意之罪。原麒麟閣大學士、現禮部尚書陳功擅離中書,以相職換主命,視國家法度于無物,置法司刑獄于虛設。

  臣恐長此以往,旦有刑罰罪責,皆可以職祿而豁免,令禍國殃民者逍遙于法外。”

  “三則,亂法欺上,敗壞憲制之罪。我靖國律令,但凡五品以上文吏之選授、勛封、考課政令,皆需吏部諸部堂審議允可后,再呈送中書檢覆,以正糾察,方可曉令四方,頒諭天下。

  今者,張、陳二人,因倚尊位而逾越律令,仗恃寵幸而罔顧吏部,獨斷專權,調封文吏,實乃國之竊賊,法之大盜也。”

  他再次躬身:“故臣懇請陛下奪此二人職祿,貶為庶民,以儆效尤!”

  此話如同在沸騰的油鍋中,投入一枚石子,將一干文臣武將炸外焦里嫩,齜牙咧嘴不已。

  不少人暗暗吸了好幾口冷氣,紛紛向著刁瑋投之以可憐的眼神,你昨晚到底喝了幾斤啊,但凡一粒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這樣。

  他們臉上驚奇、敬佩,心中腹誹不已,更有不少人幸災樂禍地想,瞧瞧這幾句話,‘擅權侍主、以媚邀寵,竊國柄為己用、以承上意’。

  這分明是一竿子打死了一片人,你看你看,連張相都瞧了過來,這分明是對你刁匭令“刮目相看”吶。

  寥寥幾句話,貶低了張延壽、陳功兩位副相,得罪了太子夏侯淳,冒犯了麒麟閣全部幾位宰輔,唔,倘若連蕭相也算上的話,似乎連主上都罵進去了。

  有人悄悄瞅了瞅蕭元正,似乎看到他眉頭跳了好幾次,但都忍了下來,他們相視一眼后,戲謔一笑,完了,這家伙完了。

  不料靖帝出人意料地和顏悅色,頗有知諫悚惕之意,正襟危坐之后,頷首道:“刁愛卿觀政有方,巡察之言有理有據,所奏諫言更是直指國政之弊,可謂恪盡職守矣。”

  眾朝臣紛紛醒悟,眼神為之一變,暗罵自己糊涂,這姓刁的分明是想做個孤臣,如此豈能不討靖帝喜歡,難怪這么‘勇猛剛勁’。

  靖帝滿意地點頭,給了夏侯淳一個眼神:看,這就是你老子的魅力。

  夏侯淳心中釋然,難怪膽子這么大,原來背后的座主這么強悍,不過別的不說,但這份耿直無畏便已勝過無數人矣。

  靖帝看向夏侯淳,問道:“太子以為如何?”

  夏侯淳稍作沉吟后,便沉聲道:“刁匭令字字珠璣,句句在理。兒臣惶恐,竟以私意亂我國政,心中慚愧,歉疚難釋。

  然兒臣心中又頗為寬慰,蓋因我朝雖有權臣當道,然有此直臣、忠臣在,必可震懾內外,摒棄宵小!”

  他再朝著靖帝一拜:“兒臣請陛下降旨,賜刁匭令聽政觀政之權,以為諸位臣僚懸刃亮法,自警自省。”

  靖帝深以為然,頷首道:“我兒所言甚是,傳朕諭:擢赤匭令刁瑋為朝議郎,有論朝政得失之權,贊議參焉。”

  旁側小太監本來聽得目瞪狗呆,暗中正贊嘆陛下與太子真是配合的天衣無縫啊,再聞詔令,當即手書記錄,罷朝后再傳至秘書省,頒詔傳諭。

  夏侯淳看了眼下方蕭元正,暗笑這回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自思你方才雖然血賺,但我也不虧!

  這時靖帝又在傷口上撒鹽,神色關切,溫聲問道:“不知蕭相如何看待刁議郎所言?”

  你都賞賜人家了,還問老子?虛偽!

  蕭元正臉上笑容溫煦,頷首贊道:“陛下仁義愛才,乃我靖國之福。”

  夏侯淳眉頭一挑,只點仁義,沒說對錯,這不是拐著彎罵靖帝無能昏庸么,誰不知道君王仁義便是‘平庸’的代名詞。

  靖帝哈哈一笑,靖國養士,他也虛懷納諫,對于蕭相是否存有明褒暗貶之意毫不放在心上,所謂心寬體胖便是如此。

  當然,此舉在權臣看來卻是軟弱可欺的典范,任他們如何明譏暗諷都不會記恨在心,唔,這也是靖帝為人坦蕩,從不因言獲罪的緣故。

  這一幕,看得夏侯淳連連側目,暗忖自家這個老子或許干不成彪炳千秋的豐功偉績,但可以肯定的是,死后的廟號必然少不了一個‘仁宗’二字。

  朝議繼續,除了前燕余孽在邊境常規襲擾外,便是玄宗又有大動作了。

  一封加蓋三道赤痕的羽書擺在龍案之上,靖帝斟酌片刻后,緩緩言道:“旬月前,天都峰來訊,掌教真人即將飛升羽化,欲邀寡人前去觀禮,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夏侯淳驀然抬頭,腦中直接懵了,合著,你之前根本就沒去啊,難怪回來這么快。

  莫非之前那場太子謀逆案的幕后黑手不是蕭妃,而是你?

  如此說來,原身太子豈不是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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