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蘇乙不得不承認的是,他那點法術修為和風叔比起來,高下立判。
不過這也正是蘇乙請風叔前來的原因,要是風叔懂的還沒自己多,蘇乙反而要失望。
風叔一邊講著山胄之局的特點,一邊和眾人一起來到了黃山村里。
高過人身的荒草,枯萎的樹木,到處都是斷壁殘垣。
黃山村的荒蕪程度遠遠超乎了眾人想象。
按理說這樣的荒村是一些小動物的最愛,但奇怪的是,眾人一路進村,竟很少發現有小動物的痕跡。
阿蓮不懂就問,風叔解答道:“其實動物比人更有靈性,這里的陰煞之氣這么濃,也就一些毒蟲之類的東西才會留在這兒。你們走路小心點,這里可能有蛇。”
阿蓮頓時嚇得臉色煞白,躲在風叔后面再不敢亂跑。
蘇乙面色凝重打量著四周。
在他的視界里,這里四處都游蕩著亡魂。
這些鬼全都渾渾噩噩,完全沒有自我意識,只是在村子里游來游去,對生人也造不成什么威脅。
“奇怪呀…”他眉頭緊皺,看向風叔。
風叔也皺著眉頭,聞言道:“你也發現了是吧?我也覺得奇怪,這些鬼大部分都是普通的灰心鬼,最多也只是黃頁鬼,對人造不成什么威脅。按理說這山胄之局的焚燒下,它們的業力早就被燒沒了,它們應該是很無害的鬼祟才對。可這里的鬼怎么看上去各個都煞氣怨氣十足的樣子?”
“我之前救一個女孩的時候,發現楚人美的怨氣侵蝕了一個守尸鬼…”蘇乙將自己救Biggie時,見到Biggie父親的事講了一遍,末了道:“被怨氣浸染的鬼可以明顯看出他們身上的怨氣不屬于他們,但這里的鬼…他們被困在這兒幾十年了,哪里來的這么多怨氣?”
“一定是有原因的。”風叔這回也看不出來是為什么了,只覺得這個村子的確非常詭異。
眾人很快就來到一棟破舊的建筑面前,這里位于全村最中間的位置,這棟房子雖然破舊,但高門大戶的樣子,看起來很是氣派。
“卜家祠堂…”阿蓮分辨出了斑駁匾額上的四個大字。
“我想起了,這里是黃山村的祠堂,祭拜祖先的地方。”李阿伯恍然道,“這個村子大多數人都姓卜,是一個家族的,他們在這個村子中間建了這個祠堂,專門是祭拜先祖的地方。”
“進去看看!”蘇乙提議。
小明上前推開大門,破舊而沉重的木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大門進來后先是一個院子,院子里長滿荒草,已經看不清原本的地貌了。
中間鋪著石板路,上面也長滿了雜草和青苔,但好在還能過人。
穿過院子,又是兩扇涂滿朱漆,還刻著一些符文圖案的大門。
“火熾局(赤焰局)!”蘇乙和九叔齊齊色變,兩人齊齊失聲叫道。
然后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駭和震撼。
“這種局怎么會出現在家族祠堂里?”蘇乙一副匪夷所思的樣子,“風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茅山圖志》里記載,這赤焰局本身是一種極其狠毒的墓局。這個墓局是明成祖時期一位叫劉崇德的茅山先輩發明的,但這個墓局十分歹毒,哪怕是這位劉前輩自己也一生都未用過。”
“其實是用過一次的,不過這畢竟有傷天和,也不知道先輩們用這個局來折騰哪個倒霉蛋。”風叔驚疑不定地上前撫摸著大門,甚至用指甲扣下來一塊,扔在嘴里嘗了嘗。
“咦…叔叔,怎么你總是什么東西都要嘗嘗?你也不怕得傳染病?”阿蓮嫌棄地說道。
風叔表情一滯,輕咳兩聲,吐掉嘴里的木渣,回頭對蘇乙道:“有股辛辣味。”
蘇乙皺眉想想,道:“黧木?”
“我也沒見過,不過應該就是了。”風叔撫摸著大門,神色復雜,“在咱們《茅山圖志》的記載中,黧木屬純陽之木,味辛辣,產于蜀中,木質堅硬,此木有鍛魂作用,對修行人來說,乃是提神煉心的絕佳材料,但此物極克陰邪,所以絕不能用來打造棺材或者是建造神廟、祠堂之類有陰靈的地方。據說當年諸葛亮坐的那個輪椅,就是黧木所造。”
蘇乙回想著書中記載,抽了抽鼻子,突然走到一邊,用手蹭下一塊墻皮,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滿臉凝重的回頭看向風叔。
“是嗎?”風叔問道。
蘇乙緩緩點頭。
“那真是火熾局沒錯了。”風叔倒吸一口涼氣,“長見識了,真的長見識了,一天之內,不但見到了罕見的山胄之局,又見到了這火熾局…可能別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兩個奇局,居然都被咱們給撞到了。”
“哎呀叔叔,你們在打什么啞謎啊?”阿蓮不滿問道。
“黃sir,這墻也不對嗎?”
“你們看這個墻,是不是隱隱有暗紅色?”蘇乙指著墻面道,“這應該是石灰里摻雜了赤硝。赤硝是一種硝石的粉末,屬陽,這玩意兒效果和朱砂一樣,但比朱砂珍貴許多,也罕見許多,我們一般做法畫符想用都用不到這種赤硝,可沒想到,這整個祠堂的外墻居然都用摻雜了赤硝的石灰粉刷了一遍。”
“火熾局原本是要以黧木為棺,赤硝為槨,但在這里卻被活用了,布下這個局的前輩以黧木為門,赤硝為墻,把整個祠堂都當成是一座大墓…”風叔贊嘆道,“這個人真是驚才絕艷,我也沒想到,風水還能這么玩…”
“這個什么局,有什么用呢?”阿蓮好奇問道。
“用來害人的!”風叔嚴肅道,“被布了火熾局的墓,墓主人的靈魂會被困在墓中無法投胎,還要永世承受烈焰煎熬,這種墓局其實就是個人造的煉獄,不論墓主生前是好是壞,有沒有積德行善,死后都會在這人造的煉獄中經歷永恒的痛苦。”
“這也太殘忍了吧?”小明忍不住色變,“這豈不是說,這祠堂里供奉的人,都要承受這種永無止境的折磨?這個局到底是誰布置的?他又有什么目的?”
“這就要進去尋找答案了。”蘇乙深吸一口氣,一把推開了大門。
門推開后,一股陳腐惡臭的氣息撲面而來,眾人都忍不住紛紛皺眉掩鼻。
“尸臭味。”風叔很熟悉這種味道,忍不住沉聲道,“這里應該有許多尸體。”
“尸體?”眾人打量著這一目了然的卜家祠堂,實在看不出尸體能放在哪兒,更別說很多尸體了。
這祠堂只有一個房間,正對著門的一整面墻都是一個很大的木架,架子上供奉著幾十個牌位。
最顯眼的,也就是擺放在最中間、最大的那個牌位上赫然寫著——卜門楚氏人美之靈位!
“楚人美!”小明見到這個名字頓時臉色大變。
“梅姨啊…”李阿伯也很激動,想不到居然會在這里看到楚人美的牌位。
但這是很不正常的,按理來說,楚人美被卜氏家族處以私刑活活砸死,她死了連個棺材都沒有,怎么可能會被卜氏宗族供奉在自家的祖宗祠堂里?
而且還是最中間,最上方的位置?
而且再看其下面的那些牌位,也都不對勁——
罪人卜萬田之位!
罪人張小三之位!
罪人田七之位!
罪人卜千傾之位…
全是冠以“罪人”之名,立下的牌位!
而且這里有很多外姓人,根本不是卜氏的先祖。
“阿伯,你看這些名字,你可都認得?”蘇乙猜到幾分,沉聲問道。
“這…這些人…”李阿伯一個個牌位看過去,又驚又懼,“這些牌位上的名字,全都是那晚死了的人!”
“一、二、三…”阿蓮聽了急忙就指點著牌位要數這些靈牌有多少個。
如果剛好是六十六個的話,這就說明這個祠堂供奉的只有楚人美和它害死的六十六個人。
也許不是供奉,而是封禁、折磨!
“不要數牌位!”蘇乙和風叔齊齊開口,喝止了阿蓮的行為。
阿蓮嚇得一個哆嗦,急忙收回了手指。
“無論是墓碑還是牌位或者是墳頭,都不要用手指頭去指指點點,更不要去數。”風叔警告道,“這是很忌諱的事情,很容易被陰靈反感憎惡。”
“十多年前,在咱們隔壁的村子,有個賣貨郎經常早出晚歸,很晚才回來。他每次回村都要路過一片墳地,所以他每次數十七個墳頭就進村到家了。直到有一次,他數了十八個…”
“怎么會多了一個!”阿蓮驚悚瞪大眼睛。
“因為多出來的那個,就是他自己的墳!”風叔道,“他惹得那些陰靈憎惡,所以陰靈們就讓他給自己挖了一座墳,把自己活埋在里面了。”
眾人聽得不寒而栗。
蘇乙聽得撇撇嘴,沒有說話。
這個故事他也知道,不過是陳友講給他的。
巧了,陳友說這個故事也是發生在隔壁屋邨的事情,不過主人公成了一個清潔工。
陳友還給蘇乙講過好幾個這類的小故事,蘇乙覺得這些故事都有些類似“小紅帽和大灰狼”、“農夫與蛇”之類的寓言,都是大人嚇唬小孩玩的那種…
蘇乙仔細看過這些牌位,又在這個祠堂的四周轉著看了看。
這個祠堂是坐東朝西,南北各立有三根三尺高的石樁,南邊三根石樁上刻著“已、午、未”,北方三根木樁上刻著“亥、子、丑”。
風叔也注意到了六根石樁,嘆了口氣道:“已、午、未三會南方火,亥、子、丑三會北方火,這兩把火又叫六地火,這么烈的火時時刻刻焚燒這里的亡靈,怪不得會燒出這么大怨氣。”
蘇乙摸了摸其中一個牌位下面,沉聲道:“牌位下都壓著香灰,以香灰為基,風哥,你說得沒錯,這里的確有很多尸體,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不多不少,剛好六十六具。”
說著,他看了看地下。
這祠堂里的布局,也完全和火熾局吻合,而火熾局還有個特點就是尸骨一定要在這局中,否則等于擺了空城。
因此,這被冠以罪人之名的六十六個人的尸骨,如無意外都應該埋在這祠堂的地下!
怪不得這祠堂里一股尸臭味。
小明“啊”了一聲,驚恐四下張望著,顫聲道:“他們、他們出來了!”
李阿伯和阿蓮頓時緊張起來,只是他們什么都看不見。
而在蘇乙和風叔的視界中,祠堂每個牌位上,都突然浮現出一個鬼影來。
這些密密麻麻的鬼影無一例外,表情都因痛苦而劇烈扭曲著,發出痛苦凄厲的哀嚎慘叫聲。
他們掙扎著,想要掙脫出來,卻都無濟于事。
蘇乙和風叔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凝重。
“先出去?”蘇乙建議道。
“好。”風叔點點頭。
幾人退出祠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吐出一口濁氣來。
這祠堂里詭異的場景讓所有人心中都蒙上陰影,帶給人無形壓力。
“風哥,當年布下這火熾局的人,只怕也是為了渡化楚人美。”蘇乙道。
他雖然是半吊子,但只要學過的東西,卻都能融會貫通,舉一反三,所以對于這認識的火熾局,他已經分析得很透徹了。
“這位前輩驚才絕艷布下這局中局,不是為了害人,只怕是想要做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法事。”蘇乙道,“一來,利用山胄之局焚燒局中鬼的業力;二來,以火熾局消減這六十六個亡魂的怨氣,順便也讓楚人美發泄怨恨。一旦功成,到了某個時機,他就可以一舉渡化這六十七個亡魂,當真是一場大功德啊…”
“應該是這樣沒錯了。”風叔點點頭,認可了蘇乙的推測,“只可惜這位前輩布了局,卻不知道為何不來收局,以至于明明是一場好法事,卻變成了惡法。火熾局和山胄之局焚盡了六十七個亡魂的業力,那個楚人美應該已經完全沒有惡業纏身,可以直接去投胎了。只是不知道為何它卻一直沒走…”
“我知道是為什么,當真是機緣巧合,造化弄人啊…”蘇乙嘆了口氣,“它之所以沒有去投胎,是因為有夙印留住了它。”
“夙印?”風叔一怔,恍然道:“難怪,難怪!她沒有走,但這里六十六個亡靈又因為無休止的焚燒而產生怨氣,這些怨氣全要反噬到楚人美身上,六十六個鬼將近一百年的怨氣,也難怪一個怨伶會有那么磅礴的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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