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克之、鄭抱真、余立奎、賀坡光、張玉華、陳處泰、孫鳳鳴…
這些名字雖不是各個如雷貫耳,但蘇乙知道,這些人各個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舍生忘死的愛國者,道義一肩挑的忠義之士。
尤其是孫鳳鳴,原有歷史軌跡中,這個年輕小伙子將在三年后再次刺殺常凱申。只可惜刺殺時常凱申沒有露面,他臨時決定刺殺汪兆銘。
汪兆銘身中三槍。雖未當場斃命,但其中一顆打進他后背無法取出的子彈使得汪兆銘在有生之年受盡痛楚折磨,最終導致他在數年后毒發死于哲彭名古屋。
而孫鳳鳴當場中彈倒地后被送到醫院,因流血過多,危在旦夕。戴春風為了從其口中獲得線索,竟然給孫鳳鳴扎了近一百五十針強心針。
孫鳳鳴在彌留之際最后的遺言是——我是一個老粗,不懂得什么黨派和主義,要我刺汪的主使人就是我的良心。
隨后與世長辭,享年30歲。
孫鳳鳴的妻子崔正瑤當時也被捕了,這位奇女子受盡酷刑,卻始終一言不發,只字不提王雅橋的名字,后慘遭殺害。
當時孫鳳鳴夫婦兩個的來歷,竟成一時之謎。他們兩個的寧死不屈,也讓華克之和他的一些核心同伴們順利撤離金陵。同時導致世人廣為懷疑,這場刺殺系常凱申自導自演,理由是常凱申突然臨時變卦不出席會場,并且長期和汪兆銘政見利益不和。
直到1936年,華克之在《告全國同胞書》上痛斥常凱申媚日罪行,才公布了此案真相,使得常凱申“洗刷冤屈”。
蘇乙和這些真正的義士們一一抱拳,互相見過。他對這里每個人都心懷崇敬和尊重。
蘇乙心里很清楚,現在、將來,不管他蘇乙做出多么轟天動地的大事來,他都不如面前這些人偉大,因為這些人才是最純粹的,不摻雜任何成分的愛國者。
他們的舍生忘死,他們的拋頭顱、灑熱血,是蘇乙這輩子也無法企及的氣節和思想的高度。
彼此寒暄認識后,王雅橋請眾人都落座,先是關心地問道:“耿兄弟,劉先生,韓兄弟,你們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其中因由,我也猜了個大概,我想知道,你們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有什么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蘇乙環顧一周,道:“在座的都是忠義之士,而且耿某此來,本就是要和諸位共商大計的,我也就不賣關子了…”
他環顧一周,一字一字地道:“我打算——刺常!”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
別說是王雅橋他們驚呆了,就連劉海清和一線天都驚呆了。
這一路,他們已經盡量在猜,蘇乙要來金陵謀什么大事了。
他們什么可能都想了,但唯獨沒想到,蘇乙要謀的大事,比他們最夸張、最荒誕的猜測,還要大膽荒謬百倍!
刺常?
刺殺一國最高領袖?
這得有多大心臟,才能想出這等破局之法來?
這是得多瘋狂,才會有“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勇氣和膽量?
所有人都被蘇乙膽大包天的話給鎮住了,他們震撼看著蘇乙,說不出半個字來,一時房間里竟鴉雀無聲。
蘇乙低沉的聲音再次舒緩響起:“我做出這個決定,既為私怨,也為國家!”
“從私來說,我們三兄弟為了民族和國家出生入死,潛入六國飯店刺殺了漢奸張敬堯。此等大功,常凱申不但不獎,反倒因為我們殺死了追擊我們的哲彭士兵,要置我于死地!我海清兄弟憤然拒絕,他居然要連海清也一塊殺!”
“若非我們三兄弟有點本事,只怕九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三杯水酒,遙祭我們三兄弟的冤魂了!”
“正所謂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國,常凱申如此以怨報德,倒行逆施,我要殺他,天經地義!”
“由公來說,常凱申獨裁專橫,排斥異己。常、汪合流媚日賣國,熱衷內戰,屠殺抗日志士,此賊不除,國無寧日,國將不國!”
“說得好!”王雅橋突然大喝一聲,激動拍案而起,他眼含熱淚盯著蘇乙,“處泰,去取酒,就憑耿兄弟此言,若不連喝個三杯酒,只怕這腔熱血難平!”
“是,九哥!”陳處泰大聲應下,轉身就往后屋疾走而去。
直到此時,劉海清和一線天才從極度震驚中恢復過來,兩人下意識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懼和凝重。
他們真的想不到,蘇乙竟瘋狂到用這么極端、大膽的事情來破局!
但毫無疑問,這是他們唯一的生路了!
黨國要他們死,哲彭人也要他們死,泱泱華夏,竟無立錐之地可立足。
想要活下去,他們唯有殺了常凱申,殺了戴春風,唯有如此,方能死中求活。
但這種事情,正常人只怕連想都不會去想,因為太瘋狂,也根本不是正常邏輯能想到的事情。
哦,君要你死,你就弒君,國要你死,你就滅國?
你咋這么牛逼呢?
自古來有幾個這么牛逼的人物?
所以劉海清和一線天在之前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蘇乙會這么瘋狂。
他們第一反應就是排斥,就是拒絕。
國家風雨飄搖,外憂內患,民不聊生。
值此亂世,身為國民,卻要刺殺本國領袖,在他們看來只會讓時局更加動蕩糜爛,輕則回到軍閥混戰各自為政的割據時期,重則外敵入侵,瓜分國土,神州破碎,從此再無華國了!
蘇乙這個想法,是不顧大局,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每一個有正常思想的國人,都不應該支持他的想法,都應該極力勸阻他,不要讓他做蠢事。
是的,這一定是蠢事!
且不提殺了常凱申的嚴重后果,只說常凱申身為軍事委員長,位高權重,是那么好殺的嗎?
常凱申身為委員長,華國的實際領袖,他的衣食住行,每一項都是嚴格保密的,尋常人根本不可能掌握他的行蹤下落。
而且常凱申為人謹慎,一向深入簡出,就連辦公一般也不去果府辦公,而是在他自己的住所里。他只有在接見外賓,接受外國大使遞交國書,召集重要會議等活動時才會露一露面,到自己辦公室坐一坐。
其余大部分時間他都留在距果府不遠的黃埔路官邸憩廬。憩廬才是常凱申真正居住辦公的地方。
憩廬位于大名鼎鼎的黃埔軍校校園里,常凱申身為校長,選擇把自己的住宅安置在學校里,一來自是為了安全,二來也是為了與軍校師生培養感情,使得這些軍校生進入軍隊,始終對他忠心耿耿。
想要潛入軍校去刺常,無異于癡人說夢,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那里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說聲連只蒼蠅也過不去,還真不算太夸張。
如果說想等常凱申出門后再刺殺,那就更不可能了。
常凱申貼身的警衛團算上預備役足有三千人,各個都是果軍精英中的精英,配備著當下最先進的武器,最猛烈的火力,甚至連飛行大隊都有。
如果想要在其出行的路上刺殺他,首先要考慮的是怎么掌握他的行蹤,其次就是要考慮怎么對付他的警衛團。
而這兩點,幾乎都不可能辦到。
因此,想要刺殺常凱申,比登天還難!
如果蘇乙和任何一個人說起此事,只怕都會被斥責為瘋子、異想天開。
偏偏這事兒跟王雅橋說,他不但不會覺得荒謬,反而會將蘇乙引為知己。
因為王雅橋是老刺常了,去年他就在廬山策劃了一次刺殺常凱申的行動,可惜失敗了。
接下來他又花了三年時間,把孫鳳鳴成功偽裝成一個經得起調查的資深記者,成功潛入果府的新聞發布會中,再行刺常之事。
只可惜時運不濟,再次功虧于潰,孫鳳鳴最后只是打傷了汪兆銘。
放眼整個華國,也只有王雅橋有這個膽子,且有這個想法,并為之付諸行動了。
一直以來,王雅橋都覺得自己是孤獨的,不為人理解的。因為除了忠心于他的手下,他的所有朋友知道他刺常的事情后都指責他不顧大局,自私自利,還說他會成為千古罪人,受百世唾罵。
還有一些朋友因此選擇跟他割袍斷義,甚至是直接跑去跟常凱申告密,這也導致常凱申惱羞成怒下對他懸賞百萬大洋通緝他。
津門刺殺國聯爵士李頓,之所以功敗垂成,表面上看起來是叛徒出賣,但論及根本,就是因為他刺常的理念受到質疑,而引發的連鎖反應。
可以說,王雅橋自認為因為刺常之事,受盡了世人曲解,承受了莫大委屈。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獨行者,可不想,剛才蘇乙的一番話語讓他知道,這世上他不是一個人。
這世上還有一個人,也和他有著同樣的理念,同樣的想法。
這個人就是他的救命恩人——耿良辰!
所以他才會如此激動,甚至險些落淚。
陳處泰抱來了一壇酒,王雅橋已等不及他倒酒,直接一把奪過酒壇子,直接往嘴里倒。
咕嘟咕嘟灌下去了好幾大口,他這才放下壇子,把嘴使勁一抹,哈哈大笑起來:“痛快!痛快啊!”
“耿兄弟,你有此心,便是我王九光的知己!”王雅橋激動握著蘇乙的手,“常賊不過秦檜之流,一時際會才竊國身居高位,此賊擅長內斗,對外卻柔弱諂媚,讓人不齒!有他在一日,國家便斷無希望可言!只可惜,此賊巧言令色,欺瞞國人,讓人以為他是天命之主。殊不知,此賊本質上,根本就是個竊國大盜,他根本就是第二個袁慰亭!”
“九哥洞見明察,我是深以為然!蘇乙贊同道,“常凱申不除,我完全可以預見,神州大地將有多少慘劇發生!殺他不一定會變得更好,但一定不會變得更差!”
“耿兄弟,但常凱申畢竟是一國元首,執掌社稷。”王雅橋問道,“你要殺他,就不怕被人說不顧大局、被人唾罵譴責?”
“大局?”蘇乙冷笑,“常凱申代表不了大局,泱泱華夏少一個常凱申,也影響不了什么大局!最多一時陣痛,長久來看,絕對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好!說得好!”王雅橋更加激動,“不瞞你說,我已籌劃二次刺常了,只是此賊守衛縝密,謹慎出行,殺他太難、太難!”
“若真想他死,也不算太難!”蘇乙微瞇起眼,“我有一計,有八成把握殺了常賊!但需九哥出面,說服一人。”
“誰?”王雅橋眼中精光大盛。
蘇乙卻沒有說話,而是站起身來,對在場所有人一抱拳,鄭重道:“諸位,并非信不過諸位,只是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事關重大,關乎一位德高望重之輩一生名節,已并非耿某和九哥二人能承擔,故只有請諸位兄弟先行回避,耿某先行致歉,若有得罪之處,萬望海涵!”
蘇乙話音一落,王雅橋就立刻起身鄭重道:“耿兄弟的話,就是我的話!各位兄弟,我們的規矩里也有涉密的保密原則,有些事情不讓你們知道,無關信任,只關乎事情本身。”
“九哥,您不用解釋,我們明白的。”華克之率先表態,“耿爺你放心,我們這幫兄弟都是曉得事情輕重的,你無需擔憂會得罪我們,相反,您行事越是謹慎,我們反而越是尊重您。”
“沒錯耿爺,就憑您殺了張敬堯,您無論做什么我都沒有半點意見!”
“耿爺你別客氣,那我們當自己人就好!”
眾人笑呵呵說道,蘇乙連連拱手道謝。
末了他對神色復雜的劉海清和一線天微笑點點頭,什么也沒多說。
有些事情,勸說和解釋是沒用的,這是最基本的理念和三觀問題,強行捏合,必生間隙,不如讓他們自己想通。
至于劉海清和一線天能不能想通?
蘇乙對他們很有信心,對三人之間的情誼,也很有信心。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王雅橋這才看向蘇乙,面色凝重地道:“耿兄弟,你說的這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