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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劉海清的春天

  兩分鐘前。

  走出蔡公館的劉海清來到了隔壁的宅邸。

  進門前,他仔細把自己臉上的血跡和身上的腳印什么的全都處理干凈了,這才敲響了大門。

  開門的人見了他,笑著招呼:“這么快回來了?”

  劉海清答道:“滕社長在等著我回話,不敢拖延。”

  “社長在打一個重要電話,你在這兒等一會兒吧。”

  “是!”

  簡短兩句對話,卻透露出一個事實——劉海清之前就在這里跟騰杰匯報情況!

  劉海清是什么時候跟騰杰搭上的?

  其實也就是幾個小時前。

  但騰杰找劉海清問話,卻是蘇乙早就分析到的情況。

  騰杰來津門攏共辦兩件事——第一,和國際聯盟代表李頓爵士會面商談關于九一八事件真相調查報告的事情;第二,抓捕王雅橋。

  結果兩件事,騰杰都還沒辦成。

  尤其是王雅橋的逃離,讓騰杰灰頭土臉,很是丟臉。

  所以蘇乙斷定,一旦有王雅橋的消息,騰杰必定不會放過,定然親力親為來追查。

  當劉海清從久大碼頭帶回王四強和王雅橋寫給戴春風的親筆信后,就注定了騰杰大概率會親自接見他。

  為了這次見面,蘇乙和劉海清至少演練了幾十遍,可以說劉海清見了騰杰后的每一個措詞,都是經過千錘百煉的。

  兩人都很清楚騰杰這種人絕對是心思深沉之輩,如果把他當傻子騙,只會死得很慘,所以制定了“九真一假”的應對策略。

  見面后,騰杰問劉海清追查的過程和經過,劉海清按照早就準備好的措辭中規中矩回答,問什么答什么,基本沒有半點廢話。

  只是當騰杰問劉海清明明可以秘密抓捕王四強,為什么非要把事情鬧那么大的時候,劉海清做出了一個遲疑的表情。

  這是劉海清見到騰杰后,第一個沒必要的表情和動作,頓時就引起了騰杰的注意。

  不過騰杰沒有點破,只是不動聲色看著劉海清,等他回答。

  “這…卑職之所以這么做,其實也包含一點卑職的私心,跟腳行的利益有關。”劉海清這樣含糊其辭地道。

  “爭碼頭?”騰杰對津門腳行也并非一無所知,恍然說了一句,隨即追問,“你替誰爭的?”

  “替我自己!”劉海清道。

  騰杰眼皮子動了動,道:“我不喜歡有人在我面前說謊。劉海清,我現在問你最后一遍,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我!你替誰爭的?”

  劉海清一副糾結為難的樣子,咬牙一言不發。

  到了這份上,騰杰基本上已經猜到了幾分。

  忠義社向他報備的腳行有四十七個,但騰杰很清楚,絕對不止這個數。

  腳行是一塊大蛋糕,每天大洋嘩啦啦進,嘩啦啦出,是個人都很難不動心。

  他很清楚,下面人絕對有瞞報、中飽私囊的。

  而且這個人不是別人,很可能就是他委以重任的李虎。

  水至清則無徒,騰杰對此一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一向信奉的道理,是強國先強黨,富國先富官。

  所以他才創立力行社這個結構嚴謹的黨內最高組織,來和土共對標。

  他在全國各地設置力行社的外圍組織,借他們之手瘋狂斂財,既為黨產,也為私產,既為強黨,也為富官。

  所以他不怕李虎貪腐,因為他的目的就是讓這些手下們在為黨國辦事的同時,也讓自己富裕起來。

  但凡事都要有個度。

  他不反對貪,但他痛恨那些貪得無厭的人!

  如果說現在有一萬大洋,八千歸公,甚至是七千歸公,手下的那些人分了剩下的兩成或三成,騰杰都能接受。

  但如果一萬大洋你拿走四成,甚至更多,那你就該死了。

  從金陵到魔都。從魔都到津門,騰杰巡視這些外圍組織,已經發現了幾例“超綱”的事件,有的人膽大包天,貪婪無度,或被他敲打,或被他處理了。

  這回來津門,騰杰其實還要辦第三件事,那就是整肅內部。

  只是他一直都忙于李頓和王雅橋的事情,無暇分心。

  他看著面前誠惶誠恐的劉海清,心說這個人,會不會是他打開津門組織缺口的一把鑰匙?

  他知道劉海清,因為得罪了黨內一個大人物,一直不得重用,被邊緣化。

  當然,那個大人物對于騰杰來說也不算什么,只是這些事情他懶得管而已。

  但現在,他覺得自己得管一管了。

  別的不提,至少劉海清是個人才,騰杰不想做一個埋沒人才的“庸主”。

  其實這是騰杰和劉海清第一次面對面交談,他為什么會認定劉海清是個人才呢?

  原因有二,第一,這年頭兒,只要得罪大人物的,十個有九個都是人才,剩下一個是蠢貨。

  為什么這么說?因為只要做事才會得罪人,做大事才會得罪大人物,能做成大事,得罪了大人物的,不是人才是什么?

  誰都不得罪,要么是八面玲瓏的官油子,要么是無所作為的廢物。

  第二,這次王雅橋在重重包圍中莫名消失,全津門的人都對此一籌莫展,偏偏是這個劉海清發現了王雅橋的蹤跡,查到了他逃離的方法和路線。

  僅憑這一點,劉海清就勝過太多人了。

  存了這樣的心思,騰杰對劉海清的態度立刻就發生了本質的變化。

  原本他只是問事,但現在,他主要是為了看人。

  他要看劉海清怎么應對這件事,他要看這個劉海清,堪不堪大用。

  看著糾結不語的劉海清,騰杰繼續給他施加壓力:“不說話?是不敢說,還是不想說?”

  “又或者,是天高皇帝遠,你劉海清眼里已經沒有我這個社長,沒有黨國了,嗯?”

  騰杰最后一聲“嗯”猛地提高音量,壓迫感十足。

  “卑職不敢!”劉海清不敢再沉默,急忙大聲道,“卑職從入黨的第一天起,就矢志以此身報黨國,絕不敢忘!對于騰社長,屬下更是一向敬佩有加,視為楷模。”

  “馬屁少拍!”騰杰冷哼一聲,“說得這么好聽,那就回答我的問題!”

  劉海清臉色陰晴不定,突然面色慘然道:“社長,卑職無法回答您的問題。”

  騰杰暴怒:“你當我不敢斃了你嗎?來人!”

  “有!”

  立刻有衛兵進來。

  騰杰指著劉海清厲聲道:“把這個目無上級,不尊法紀的劉海清,給我拉出去斃了!”

  “是!”衛兵回答,然后便去推搡劉海清。

  劉海清依然咬牙一言不發,只是深深向騰杰鞠了一躬,然后轉身向外走去。

  眼看劉海清就要走到門口,卻被騰杰叫住了。

  “回來!”

  等劉海清帶著又是疑惑,又是糾結的復雜表情重新走回來,騰杰冷冷一哼,道:“劉海清,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替誰牟利?是李虎,對不對?”

  劉海清還是一言不發。

  騰杰接著道:“別以為我遠在金陵,就對你們津門的情況一無所知,我實話跟你講,津門的情況,我早就全都掌握了!我問你話,是給你機會,看你是不是還忠于革命,忠于黨,但你太讓我失望了!”

  騰杰故作失望看著劉海清:“你當初得罪了宋家,我沒有說話,因為我覺得這對你來說,是一種磨礪。你來到津門后,所有的努力我全都看在眼里,我看著你鍥而不舍,一遍又一遍為了證明自己而努力,直到最近,你終于守得云開,向前進了一步。”

  “你知道你的中尉申請報告放在我的桌子上的時候,我怎么想的嗎?我當時想的是,這個劉海清,終于算是磨礪出來了,這個人才,我終于可以放心大膽地用了!”

  話說到這里,劉海清早已淚流滿面,單膝跪地,滿臉感動地哭喊:“社長,卑職不知道,您竟一直都在關注著我,卑職更不知道,您竟對我寄予厚望,我讓您失望了!”

  “你是讓我很失望!”騰杰嘆了口氣,“堂堂黨國的人才,現在居然成了李虎的家犬,劉海清啊劉海清,你怎么淪落到這個地步?”

  劉海清哭喊:“社長!卑職不是李虎的家犬!卑職只是覺得,效忠黨國,首先要效忠長官!”

  這句出自潛伏之王余則成之口,再由蘇乙轉告劉海清的名句一出,騰杰頓時動容!

  在力行社初創的今天,這句話的殺傷力無疑是十分巨大的。

  這一刻,騰杰“懂”了劉海清。

  他從辦公桌后繞出來,走上前去親自扶起劉海清,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效忠黨國,首先要效忠長官,這句話說得好,說得太好了!劉海清,你是這么說的,你也是這么做的,你是一個忠臣,我不能以忠罪人,這件事,你沒有錯。”

  “社長。”劉海清虎目含淚,看著騰杰,竟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眼中濃濃的感動,那股快溢出來的“士為知己者死”的意味,是個人都能讀懂。

  騰杰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吟片刻道:“劉海清,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忠義社的人,你也不再歸屬李虎的麾下。”

  “我現在任命你為力行社駐津門特別代表,全盤負責力行社在津門的一切黨務,就算是李虎,也得向你匯報工作!”

  劉海清呆住了。

  巨大的幸福一下砸在他頭上,他第一感覺不是興奮,而是惶恐,不真實。

  “社、社長,卑職恐怕難當重任…”他結結巴巴地說道,只說了幾個字,就面紅耳赤。

  “你要是難當重任,豈不是在質疑我用人的眼光?”騰杰淡淡道。

  “卑職不敢!”直到這時,劉海清才真正興奮起來。

  這是真正的意外之喜,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

  騰杰笑了笑,對劉海清的反應很滿意。

  這才對嘛,他喜歡忠臣,但不喜歡圣人。

  “現在,可以說了吧?”騰杰悠哉道。

  劉海清立正道:“報告社長,卑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哦?就因為李虎現在已經不是你的長官了,所以不用效忠他了?”騰杰似笑非笑。

  “不!”劉海清正色道,“是因為現在社長您才是我的長官,我第一個要效忠的是您。您問話,海清不敢有半點隱瞞!”

  “哈哈…”騰杰心懷大暢,指指劉海清,“你是我來津門,最大的收獲!”

  這評價不可謂不高,即使原本是裝樣子,但這一刻,劉海清真為騰杰的看重感動了。

  當下,劉海清再無隱瞞,把有關于李虎的事情,全都說了。

  李虎這個人的確很貪婪,但他貪婪是從近兩個月開始的,在這之前,他做事還是很勤勉的。

  除了丁字沽、白河碼頭的股份,李虎還利用忠義社的招牌,為自己暗中打下了一個陸運的腳行。

  而且他往上交公的銀錢,也每月克扣掉兩成,裝進自己的口袋里。

  劉海清沒有添油加醋,而是很客觀地說到這件事,只闡述事實,不添加自己的任何想法或評論。

  最后他解釋道:“卑職之所以在抓捕王四強的時候鬧出這么大動靜,就是為了鬧出聲勢,嚇唬腳行和武行的人,讓他們覺得這次王四強的事情很嚴重,必須有人付出代價。”

  “這樣一來,李處長想要謀取他們的腳行,讓他們出血,也就容易許多…”

  “你們就不怕王四強還有同黨,動靜這么大,打草驚了蛇?”騰杰淡淡問道。

  劉海清解釋道:“社長,收到李處長的指令后,我決定將計就計,就是故意打草驚蛇,看看王四強被抓,和他認識和接觸過的所有人,有沒有異常舉動的。”

  “但從目前來來,這個王四強只不過是被王雅橋利用的蠢貨而已,這個人根本沒有任何價值。”

  騰杰眼神微瞇:“那那封給戴春風的信…你怎么看?”

  劉海清頓時心里一緊,道:“卑職不敢妄議。”

  騰杰還要再問,外面的人來報告,說是隔壁的李虎在派人找劉海清。

  騰杰微微沉吟,對劉海清道:“你去看看,不要告訴李虎我回來了。”

  “卑職遵命!”劉海清立正敬禮。

  等他出去后,騰杰便吩咐手下:“把錢進叫過來。”

  錢進就是錢秘書。

  騰杰是個謹慎的人,他不會相信劉海清的一面之詞,找來錢進,就是為了兩相印證,看劉海清有沒有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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