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懿等三人此刻心中著實是非常痛苦。
進退兩難,用來描述他們此刻的心情,實在是再為合適不過。
他們想回益州去見家人,但偏偏劉琦卻非要他們在自己的軍中任職,可一旦他們接受了荊州的任命,那他們在益州的族人又會受到劉焉何種的對待?
他們實在是不好拿捏。
雷遇重重的一拳打在劉琦府外的一根拴馬樁上,將那拴馬樁打出了裂痕,但同時他拳頭上也開始向下流出了鮮血。
“前有狼后有虎,簡直是要逼死個人。”雷遇惱羞成怒地氣道。
吳堀頗有些猶豫地道:“此事當真令人無奈,事到如今,咱們卻該如何是好?”
吳懿抿著嘴,猶豫了好一會后,突然間直起了腰板,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少時,便聽他肯定地道:“我決定了,答應劉府君的要求便是!”
“什么?”
吳堀和雷遇一聽吳懿這么說話,心中頓時開始慌張了。
“子遠,你這是何意?難不成你想棄蜀中的家眷于不顧?”
吳懿搖了搖頭,認真地道:“正是因為蜀中族人,還有咱們的未來,所以我才要答應劉府君的要求。”
吳堀奇道:“這是為何?”
吳懿來回看著他們兩人,道:“其實你們心中自己清楚,只不過自己不愿承認,其實自打咱們三人被抓到荊州,而吾弟吳班等人被放回了益州后,咱們三族在劉焉心中便已經與叛賊無異了!之所以劉焉到現在還未對我們的族人動手,也不外乎是益州現在內憂外患,他不想再起波瀾惹怒東州士人,與我們此刻受不受劉府君軍職根本無甚關系!”
雷遇的臉色忽紅忽白,異常難看。
他心中雖然在隱隱中已經有了這個想法,但卻總是不愿意承認這個事實。
人就是這樣一種生物,當現實脫離了他們掌控的時候,他們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否認,因為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感覺不是痛苦,而是未知。
他們不想在內心承認自己對這個世界毫無掌控之力,哪怕是他們知道事情的真相。
“二位,劉焉一把年紀,且病入膏肓,已是朝不保夕,而益州近些年來屢遭外寇入邊,且內有叛亂屢次鎮壓不止,更兼并劉焉二子分別在劉琦和董卓手中,益州倍受鉗制,依公等看,劉焉最終能夠保住益州的機會到底有多大?唉,大家心中盡知!”
雷遇和吳堀彼此互相看看,皆是長嘆口氣。
他們自然是知曉劉焉眼下的處境其實并不是很好,就算是他如今在益州依舊保持著絕對的強勢,但這種優勢,又能夠堅持多久呢?
少時,卻見雷遇滿面郁悶地道:“就算如此,你也當真敢賭?萬一劉焉玉石俱焚,不顧后果的殺了咱們族中之人,又該如何?”
吳懿咬了咬牙,道:“適才劉府君不是說了么,他有辦法替我們保全麾下族人!”
吳堀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
“你當真信他?”
吳懿認真地點了點頭:“信!”
吳堀大為不解:“劉伯瑜乃是設計謀算我等之人,如今更是脅迫我等做出抉擇,事情都到了這種地步,你卻敢信他?是為何故?”
吳懿長嘆口氣,道:“正因為我一直以來不信他,所以才落到今日這般境地…如今若再不信,今后的日子卻不知還要多少艱難,難道我們還有什么選擇的余地嗎?”
吳堀和雷遇聽了這話,臉色蒼白,皆是低頭不語。
看起來,事到如今,只有一條出路了。
次日,吳懿等三人登門拜訪劉琦,各個表示愿意效忠。
劉琦聽了三人的請命,且愿意接受自己的委任,心下很是快慰。
“三位能做出這樣的抉擇,想必心中也一定是受了不少折磨吧?你們是不是都恨死劉某了?”
三人心中一同道:是。
而表面上…
吳懿急忙道:“我等怎敢怨恨府君,萬萬不會,若無府君,又焉能有我等之今日”
劉琦笑道:“如何不會?我逼迫你們在我和劉焉之中做出最后的選擇,這就是逼迫,你們恨我也是應該,不過你們盡管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們三人憑白受此委屈的,這份恨意,早晚我會讓它煙消云散。”
說罷,便見劉琦從桌案上抽出一卷縑帛,對他們三人道:“這是你們三人在荊武軍中就別部司馬的任命,從今日起,你們三人便同歸典韋調遣。”
“諾!”三人一同應命。
“另外,此番出征,我會將董卓送來的人質劉范安置在你們三位的軍營中,讓他一同隨軍出征,這個中的深意,三位可明白嗎?”
雷遇和吳堀還有些沒琢磨過味來,暗道好端端的,把劉范那廝放在我們的軍營干什么?
還未等二人出口質疑,卻見吳懿突然開口道:“末吏等人,深感府君恩德!多謝府君保全!”
劉琦見狀笑了。
果然,這三個人中,還是吳懿最為有眼力見,頗通機變之道。
卻也難怪,他若是連這點能耐都沒有,歷史上怕是也當不成劉備的大舅哥了。
雷遇和吳堀二人雖然不太明白劉琦的意思,但吳懿一直都是他們三個人中最通時勢的,也是最精明的人,跟著他做,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二人隨即一同向劉琦作揖:“多謝府君保全。”
雖然他們根本不知道劉琦保全他們的是什么。
劉琦又囑咐了他們三人幾句,便讓他們下去,先隨許鄲去典韋那里報道,準備隨軍的事宜。
三人拜別劉琦,出了廳堂去尋典韋,路上吳堀和雷遇一同向吳懿請教。
“子遠,你適才言感謝劉府君,是為何意?咱們有什么值得感謝他的?”
吳懿心下不由嘆息。
這點事都琢磨不明白,一個個都怎么當的家公?還能統領一族呢…都是廢物!
“二位,劉范乃何許人也?”
雷遇下意識地言道:“自然是劉焉嫡長子也…”
“這便是了,自打劉范入了荊楚之后,劉君郎便一病不起,反反復復的來回折騰了一年,以蜀中之勢力,若想要擊敗賈龍、任岐、甘寧這些叛軍,只要劉君郎肯下了狠心,也非這一年不可完成之事,但他一直不敢動作過甚大動刀兵,為的什么?就是因為投鼠忌器,恐其嫡長子在荊楚受傷,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劉焉是不會放棄劉范的,公等可明白?”
吳堀似乎反應過來了:“劉府君特意將劉范安置于我們的營寨…是故意做給劉焉看的?”
吳懿點點頭,道:“不錯,此舉看似隨意,實則極具深意,劉府君這是在告知劉焉,若是他敢動我們的族人…劉范在我等三人之手,回頭我們三人會對劉范做出什么,怕是就不好說了。”
雷遇恍然的一拍手,道:“原來如此,不想劉范這一個人質,居然會讓荊楚處于如此主動的地位,劉君郎一口惡氣在胸,偏偏又撒不出去!”
吳懿冷笑道:“所以說,當初向董卓諫言將劉范送往荊州之人,實乃是天下第一歹毒心腸之人,此等毒辣之計,我至今都想不明白是誰人之所謀也。”
“只是…”吳堀頗有些猶豫地道:“只是那劉君郎萬一當真放棄了劉范,我等族人豈不盡遭屠戮?畢竟此人心狠,放棄嫡長子的事,別人干不出,他卻未必干不出來!”
吳懿搖了搖頭,道:“劉焉老了,已不復當年之狠辣,一個垂垂老矣的老者,是萬般難以下定這等決心的…縱然是能下定決心放棄嫡子,卻也需要看看放棄的值不值得。”
說到這,卻見吳懿來回看著二人,道:“二位以為,殺了我們三族的人,能夠為劉焉換來什么?是換來荊州退軍,還是換來劉范歸蜀,亦或是換來賈龍和任岐的覆滅?”
“這個…”二人聞言都猶豫了。
吳懿繼續道:“相反的,殺了我等家眷,所能夠換來的,也不過是蜀中東州士對他的離心和唾棄,誠可謂是得不償失…二位覺得,對于這般剜心的買賣,劉焉當會作何選擇?”
吳堀和雷遇這才恍然大悟。
這位劉府君…確實是說到做到,用他的辦法保護了三家的家眷,雖然手段極為險惡就是了。
處理完三家的事宜后,劉琦當天下午親自去往蔡家,與蔡瑁相見。
引蔡氏入南陽郡之事,在事前已經得到了劉表的認可,這件事父子二人已經是深思熟慮過的。
南陽郡如今的勢力較多,除了西涼軍之外,還包括了那些龍興之地的望族門閥,和荊南不同,南陽郡從百多年前就是門閥林立之地,目下僅憑山陽劉氏一族若是想徹底的控制住南陽郡,哪怕只是一半,都多少會有些力不從心。
一定要從南郡本土引一些宗族過去,加以扶持,用以作為對付和制衡南陽郡本土世家以及與西涼軍對抗的臂助。
南郡諸族中,勢力最大的毫無疑問就是蔡家,如今蔡瑁與劉琦的關系通過前次一戰,關系已經是大有緩和,彼此相交甚密。
此時此刻,不引蔡家入南陽郡,怕是對不起蔡瑁對劉琦的一片赤誠。
況且在劉琦的概念里,蔡家此番是被他帶到南陽郡頂雷的,并非表面上的扶持那般簡單。
“姐丈!哈哈哈!”蔡瑁見了劉琦,似很是興奮,
他走上前,一把攥住劉琦的手,使勁的將他向著廳堂中拉去:“難得姐丈回襄陽一趟,今日咱兄弟說什么也要好好的喝上一通,說好了!不醉不歸!”
面對蔡瑁如此的熱情,劉琦不由多了幾分苦笑。
“德珪,我今日是來與你商討正經事的。”
“誰言正經事便不可飲了?剛好今日府中有幾位朋友,大家共同歡飲!”
劉琦拗不過蔡瑁,只能被他拉扯到了正廳正中。
此刻廳中,尚坐著幾人,皆是襄陽大族中的要人,劉琦都認得。
其中一人,劉琦再熟悉不過,乃是蒯氏雙雄之一的蒯越。
而他的身后,尚跟隨著一個年輕的后生,看著和劉琦差不多大,不知乃是何人。
“府君!”卻見蒯越匆忙起身,笑呵呵地來到劉琦身邊,對著他長長作揖:“府君去年在淮汝之地立下蓋世之功,威震荊楚,十郡之人,無不拱手稱贊,越在此替府君賀。”
劉琦淡淡一笑,道:“異度肯搭理劉某人了?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跟我再說話了。”
蒯越原本與劉琦交心,只是后來見劉琦平定荊南,勢力發展迅猛,隨即又站到了家族的一邊,在去年中原大戰時節,蒯越相助南郡宗族與劉琦周旋,彼時二人之間已有隔閡,似形同陌路。
只是如今,蔡瑁與劉琦交好,而劉琦又在中原大戰期間獲得戰功,并成功的入駐了新野,不論是實力還是名望都是大增。
而劉琦得勢之后,不但沒有落井下石,反倒是相助蔡瑁,在得到了蔡瑁認可的同時,也得到了南郡其他宗族的好感。
故此,蒯越此時便又似站回到了劉琦的一面。
蒯越果然不是等閑之輩,此刻受了劉琦的擠兌,臉不紅心不跳,依舊是侃侃而談。
“府君說的是哪里話?蒯某與府君乃是患難之交,昔日一同安定襄陽,穩定南郡局勢者便是咱們二人,某不搭理誰,卻也不敢不搭理府君啊…就怕府君威名一日重過一日,恐對我等這些昔日麾下之人,不稀罕搭理才是。”
蒯越這樣的厚臉皮,實在是讓劉琦始料未及。
這得是多強大的心理素質,才敢當著自己這個當事者的面,把黑的說成白的?
你還真牛逼。
劉琦微微一笑,盯著蒯越看了一會,將他看的心中多少有些發毛。
少時,便聽劉琦道:
“行了,往昔之事不說了,異度先生若是還愿意理會我,咱們今后還是朋友…至于昔日麾下之人,這個詞我可當不起,你們都是我父親的手下,與我何干?”
蒯越暗嘆劉琦言辭嚴謹,一日比一日更加深沉了。
他面色不變,笑呵呵地道:“是蒯某疏漏妄言了。”
說罷,卻見他隨手對劉琦介紹道:“這位乃是蒯某之侄兒,單名為祺,先祖乃昔年無雙辯士蒯通也。”
蒯祺邁步向前,施禮道:“蒯祺見過劉府君。”
劉琦似笑非笑地看著蒯通,道:“昔日相國曹參門客蒯通,曾著八十一首說士權變,號曰《雋永》,不想竟是閣下先祖?”
蒯祺忙道:“不敢當,未及先祖本領之萬一,實乃慚愧。”
劉琦看向蒯越,道:“他是異度先生侄兒?”
“正是。”
劉琦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道:“只是我聞蒯通乃是幽州范陽人,而君家中籍貫乃在襄陽中廬,這一南一北是如何論祖的?還望異度教我?”
蒯越笑呵呵的沒有答話,而年輕的蒯祺的臉則是有些發燙發紅。
這年頭,人為了彰顯聲名,或是突顯自己,以求達到一些政治目地,亂認祖宗乃是常事,比如孫堅自稱孫吳之后,夏侯淵自稱為夏侯嬰之后等等,反正這年頭也沒有人會去真的查證。
但像是這樣直接被人點出籍貫疏漏的,說實話,確實是蠻打臉的。
蒯氏今天也算是讓劉琦當著眾人的面,狠狠地落了一把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