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郁進到芳菲館大廳,起先沒留意到龐明宇也來了,第一眼先看得是最上方的千枝萬葉珊瑚嵌琉璃寶榻,未見李靈幽身影,便朝一側的兵卒們走了過去。
“無望大哥!過來坐啊!”
兵卒們剛吃了粽子,正在飲菖蒲雄黃酒,見殷郁來了,都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殷郁在他們中間坐下,看著那粽子眼饞,奈何抬不起手去剝,只能餓的肚子咕咕叫,后悔剛才沒在王府吃點什么墊墊。
兵卒們沒拿他當外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感慨著。
“公主府可真大,真氣派啊。”
“聽說咱們王爺的府邸就在隔壁,也有這么大,這么氣派嗎?”
“你想什么呢,咱們王爺窮得很,聽說住的屋子都漏風呢。”
“哈哈哈!”
殷郁在一旁聽著,被這幫臭小子氣笑了,心說他窮還不是為了養活他們!再說了,他的房子也不漏風啊,最多就是漏點水吧。
隔著一條寬敞的過道,坐在對面的龐明宇目不轉睛地盯著殷郁的身影,展曜飛只當他交友心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等著,我把他叫過來。”
龐明宇回過頭,拿狐疑的眼神看了展曜飛一眼,欲言又止。
展曜飛:“無望!”
殷郁聽到叫聲,看向對面,先是發現了展曜飛,然后才是坐在他旁邊的龐明宇,殷郁一下子愣住,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摸一摸下巴上的胡子還在不在。
龐大軍師何其聰明,本來還有三分不確定,看到殷郁這一瞬間的反應,頓時就有十分的確定了,白白胖胖的臉上露出了一記古怪的笑容。
展曜飛沖殷郁招手示意他過去,殷郁一邊暗罵展曜,一邊站起身,走了過去。
“展大人有什么吩咐?”
殷郁沒有刻意改變嗓音,本來他臉上有胡子遮擋的時候,聲音就要低沉一些,顯得老氣,此時臉上干干凈凈的,聲音自然也就顯得年輕。
“沒什么要緊事,我給你介紹一個人,這位是吏部右侍郎龐大人,他很欣賞你今天在龍舟賽上的風姿,想同你認識認識。”
展曜飛拉著龐明宇站起來,為殷郁介紹,并沒有因為小看他是個馬夫,就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
殷郁努力裝作不認識龐明宇的樣子,朝他欠身一禮:“龐大人,幸會。”
龐明宇還了一禮,笑瞇瞇地看著殷郁:“無望兄弟,我一見你就覺得面善,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殷郁被龐明宇笑得心里發毛,懷疑這胖子認出他來了,心頭頓時一驚,正不知該如何搭話,就聽展曜飛道:
“老龐,你也覺得他面熟啊,巧了,我也是,頭一回在馬場見到他,就覺得他像一個人,嘖,到底像誰呢…”
展曜飛歪著腦袋,苦思冥想,殷郁緊張地看著他,就怕他想出來,這時候,龐明宇卻開口打了岔。
“無望兄弟,你年方幾何啊?”
殷郁為了打斷展曜飛的思路,脫口而出:“二十有余。”
“余多少啊?”
“…余一。”
龐明宇面露驚訝:“原來你才二十一歲啊,那可當真是年輕有為,我有兩個兒子,今年也才十來歲,跟你差不了多少,難怪我見了你這樣親切,唉,你要是不介意,就別喊我什么大人不大人了,叫一聲龐叔叔吧。”
殷郁嘴角一陣抽搐,篤定死胖子是認出他來了,故意看他笑話呢。
偏偏展曜飛在一旁起哄:“叫叔叔好,叫叔叔親近,無望啊,你要是不介意,也喊我一聲展叔叔吧。”
殷郁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展曜飛,心里已經想好了等明天早朝后,怎么找借口修理他,至于龐明宇,死胖子太雞賊,估計會拿這件事要挾他,暫時動不得。
龐明宇一看殷郁眼神,就知道展曜飛死定了,得樂看笑話,正待再戲弄殷郁一番,就聽門外傳來通報聲:
“公主駕到——”
宴廳中的眾人紛紛起身,離席拜倒。
“拜見殿下。”
門外有兩個小太監提著燈開道,小跑到門前站定,李靈幽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她換下了華麗繁復的宮裝,穿上了輕盈簡潔的襦裙,月白底子的短襦上繡著菖蒲,墨色的長裙上繡著團龍,臂彎上再搭一條綴著五色彩寶的披帛,十分的應景。
白日里貴氣逼人的望仙九鬟髻,也換成了清麗動人的雙環飛仙髻,額上貼著五色花子,秀靨比花嬌,玉顏勝春紅。
殷郁跪在地上,偷偷抬眼打量著李靈幽這一身著裝,仿佛看到了一位思凡下界來度端陽的龍女。
“各位快免禮吧,是本宮來晚了,叫你們久等,都坐下,坐下吧。”
李靈幽一進門便叫了眾人起身,身后跟著四名貼身宮女,一人捧酒,一人捧茶,一人捧扇,一人捧衣。
眾人起身,莫敢落座,待到李靈幽走上高處臺階,坐在寶榻上,才紛紛入席,只剩殷郁一人站在展曜飛和龐明宇的酒案前,尚未歸座。
李靈幽一雙美目在他挺拔的身姿上流轉,滿意地微笑起來,朝他招手:“無望過來,坐到我身邊。”
殷郁立即就將龐明宇和展曜飛忘在腦后,乖乖走到她跟前,看著她身下的寶榻卻犯了難,他倒不是沒跟她在一處坐過,但那都是私下里,沒有外人。
這會兒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一個馬夫跟她平起平坐,恐怕會有損她威嚴。
還是蓮蓬有眼色,趕緊搬了一張軟凳過來,安放在寶榻前。
殷郁看那軟凳只有寶榻一半高,這才放心地坐下了:“多謝公主賜座。”
龐明宇眼見殷郁在李靈幽面前乖得像條狗一樣,滿臉的不可思議,但轉念一想,又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顯然是明白了什么。
“夫君,”坐在龐明宇身邊的杜春芳扯了扯他的衣袖,激動難耐地望著坐在上方的李靈幽,小聲問他道:“俺想去給永思公主磕個頭,你教教俺,該怎么說話。”
龐明宇扭頭看著自己缺心眼的婆娘,一陣頭疼,委婉地勸阻她:“夫人啊,不是我不叫你去,今天大喜的日子,你突然上去給永思公主磕頭,她必要追問緣故,你再說起陳年往事,難免要大哭一場,豈不是掃了大家的興致,不如改天我再帶你來?”
杜春芳不樂意地回頭看著他:“俺不哭還不行嗎?”
龐明宇臉上分明寫著“我不信”。
杜春芳郁悶地捶了下腿:“改天就改天,你說話可得算數,要是改天不帶俺來,俺非拆了你的花園子種菜。”
龐明宇見她傻乎乎的,也不問改天是哪天,頓時笑起來,握住她粗糙的手掌,溫聲道:“我幾時騙過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