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郁回到御王府后,坐立難安。
老家丞看出他不對勁,招來親兵問了問,得知他家王爺下午去了一趟公主府,頓時猜到了源頭。
老家丞姓老,人也老了,年過半百,頭發花白,原是殷老將軍的舊部。十四年前鎮守邊關那一戰,被敵軍射瞎了一只眼,又叫羌國人殺了妻兒老小,最后帶著殷家父子四人的尸首逃回京都領罪。也是托了李靈幽的福,才保住一命。
老人家好歹照顧了殷郁十多年,看著他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比誰都清楚知道他是為了誰。
“王爺,您今天見著公主了嗎?”老家丞打聽。
“見著了。”殷郁悶悶不樂。
“那為什么不高興?”
“…我說錯話,被公主攆出來了。”殷郁有點委屈。
“您都說什么了?”老家丞十分好奇。
殷郁猶豫了一下,就將下午在公主府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老家丞聽的是聚精會神,聽到殷郁試圖阻止李靈幽收留南風館的公子時,忍不住“哎呀”了一聲。
“難怪公主要生氣,您也忒沒眼色了些,她擺明是瞧上了那對兄弟,您偏要攔著她,她能樂意嗎?”
殷郁皺眉:“我不攔著,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收用那兩個臭小子嗎?”
“可您攔也攔不住啊,”老家丞語重心長地說道:“您想想看,公主在羌國呆了十多年,整日對著個糟老頭子,好不容易得了解脫,想找幾個年輕好看的郎君陪伴,也是人之常情,您怎么就不能體諒她呢?”
殷郁遲疑:“你是說,公主現在只喜歡年輕好看的?”
“那不然呢?不喜歡年輕好看的,還能喜歡又老又丑的不成?”
殷郁扎了心,摸了摸臉上濃密的胡須,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公主才不會這樣膚淺。”
“不信您就等著看,公主今天一定會留下那兩兄弟。”老家丞一口咬定,當即就派人去公主府門外盯梢。
這下殷郁連晚飯都沒胃口吃了,一直等到了半夜,盯梢的人回來,得知那雙生子進了公主府后果然沒再出來。
殷郁的臉色比鍋底還黑。
老家丞笑瞇瞇:“叫我說中了吧,您還不信。”
殷郁后悔極了,他下午就該捏碎那兩個臭小子的腦袋,好過此時抓心撓肺。
***
此時公主府內是另一番光景。
燭火搖曳,李靈幽披散著烏發坐在芙蓉帳里,背靠著軟枕,手里捧著一本挽珍閣送來的畫冊,挑選著新樣的釵環首飾。
素馨和蓮蓬兩個小宮女跪坐在她身周,一個給她揉肩,一個給她捏腿。
忍冬領了悅竹墨書進來,雙生子剛剛沐浴罷,換了一身薄衫,發絲還掛著濕氣,乖順地垂著頭,不敢亂看。
“殿下,事情都辦妥了,南風館館主開價五百兩黃金,奴婢給了他一千兩。”
五百兩黃金,敢開出這樣的天價來,真不怕閃了舌頭,但忍冬謹遵李靈幽的吩咐,一口也沒有還價,反而給了雙倍,直接把人砸蒙了。
李靈幽頭也沒抬,仿佛花出去的不是黃金而是石頭。
“問出來了嗎?”
忍冬點頭,面上流露出幾分憤恨,湊近李靈幽耳邊,低聲道:“是永寧公主府的人。”
李靈幽輕挑了一下眉毛,并不意外。
忍冬擔憂道:“殿下,后天東郊游獵,您不去了吧?”
永寧大長公主一面邀請她家殿下外出游獵,一面又在背地里暗算,實在叫人放不下心來。
“去,為什么不去?”李靈幽合上畫冊,丟到一旁,滿不在乎道:“不就是一群吃飽了沒事干的閑人,在等著看我的笑話嗎?那就讓他們看個夠好了。”
李靈幽說著,坐起身來,一手撥開了芙蓉帳,對雙生子道:“你們兩個,上前來。”
悅竹墨書低著頭走到她面前,聞見一抹醉人的暖香,耳朵不爭氣地紅起來,他們早有準備要伺候公主,卻沒想到這一刻來的這樣快。
“抬起頭來。”
兩人一起抬頭,看到李靈幽那張絕美的臉近在眼前,頓時魂游天外。
“笑一笑。”
兩人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
李靈幽滿意地點著頭:“就是這樣,笑起來更像了,后天你們同我一起去游獵,記得要多笑…退下吧。”
悅竹墨書愣住。
芙蓉帳落下,遮住了他們的視線,只可見她纖柔的剪影,令人心馳神往。
悅竹脫口而出:“殿下不需要我們留下伺候嗎?”
李靈幽輕輕一擺手:“等你們的傷養好了再說吧。”
悅竹墨書對視一眼,緩緩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但分不清是慶幸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
***
殷郁一晚上沒睡好,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兒去上了早朝。
榮清輝呈上了奏章,為四王子阿史那津請封西羌侯,小皇帝習慣性地看了看殷郁,不見他出來反對,當即準奏。
接下來,文武百官又為了應該派誰去坐鎮西羌爭論起來,到最后推出了兩位人選:一位是眼下就在西羌留守的大將軍趙勇,此人與殷郁相交莫逆;另一位是現任兵部右侍郎張策,此人系榮清輝父親的門生。
說白了,就是殷郁和榮清輝在爭奪兵權,一個不想給,一個很想要,誰都不肯退讓。
小皇帝坐在龍椅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無聊地數著臺階,只想趕緊散朝,他好回后宮去玩兒。難得太傅告病不用上課,昨日榮太后送了他一只諸葛匣,他躲著母后研究到半夜都沒打開,惦記的不行。
殷郁發現小皇帝跑神,皺了皺眉頭,打斷了正在口若懸河的張侍郎,朗聲道:“陛下以為呢?”
小皇帝被抓包,立刻坐直了,他本能地對殷郁這個舅舅感到畏懼,從小就聽宮人私下議論,舅舅每回打仗都要砍夠一千顆腦袋才肯罷休,好一陣子做惡夢都是他殺人不眨眼的樣子。
“朕、朕累了,不如明日再議吧。”
這是他百試百靈的一句話,只要說出來,就能讓這群聒噪的大臣閉嘴。
果不其然,剛才還爭得不可開交的大臣們各歸各位,恭送小皇帝退朝。
散朝后,殷郁本想往后宮去一趟,找殷太后談一談小皇帝的事,卻被展曜飛叫住了,詢問他明日去不去東郊。
殷郁不解:“去東郊做什么?”
展曜飛驚訝:“你沒收到永寧大長公主的帖子嗎?”
“什么帖子?”
展曜飛狐疑地將事情說了一遍,原來永寧公主不知從何處弄到一匹汗血寶馬,始終難以馴服,便想著法子廣發請帖,邀人去東郊游獵,對外聲稱誰能馴服寶馬就歸誰。
展曜飛和殷郁交好了十多年,說話難免口無遮攔:“依我看,永寧公主就是為了顯擺她的寶馬,根本沒打算送人,不然怎么不給你發帖子呢?誰不知道你最擅長馴烈馬。”
這話說的不假,殷郁出入沙場十余載,前后死過六匹戰馬,每一匹都是有名的烈馬。
“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真能奪了那匹汗血寶馬,我可以替你養著。”展曜飛厚顏無恥道。
“不去。”殷郁毫不猶豫地拒絕,轉身就走。
展曜飛嘆了一口氣,不慌不忙地說道:“那只能我們夫婦二人陪同永思公主去游獵了。”
殷郁猛地剎住腳。
展曜飛忍笑,火上澆油道:“我聽夫人說,永思公主對那匹馬很感興趣,好像她年少時,也曾養過一匹汗血馬。”
殷郁退回展曜飛面前,板著臉問道:“明日幾時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