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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5 互相依存

  信使姜聽得說三皇子被劫走,一拍大腿站起來,“你說什么?!”后不待那名小兵回答重復自己的所聞所見,咬牙握拳思考一瞬,便沖出顧覃的房間,再沒有回來。

  沈玉免去一場酷刑松口氣癱坐到自己腿上,她眼睛死死盯著方才那信使姜坐過的地方,心里想著定要為自己的丫鬟報仇,卻絲毫不敢偏頭看金菊一眼。

  她是想要救她的…可惜那姓姜的不按常理出牌。

  她是想要救她的,她真的是打算救她的,只要那姓姜的顯露出一點猶豫,不那么急躁果斷…

  姓姜的不是門客、是個文人嗎?怎會如此殘忍血腥?

  他的態度變得太快,她都來不及反應…等她反應過來姓姜的不是在同她玩笑之后,她又被那刀刀骨響聲聲尖叫給嚇懵了頭,完全失了神智沒了主意…

  沈玉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對自己說,她沒能保下、沒能及時保下金菊,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她能聽到金菊即便昏迷也呼哧呼哧喘息呻吟的聲音,她能想見自己的一雙腿被活活砍斷所要承受的極度痛苦,以及…

  金菊的苦痛在這里可不是結束,她若不死,今后,該如何繼續存活?

  那份悲慘,她無法想象,更無法承擔,她只是一個小女子,不諳世事,沖動急躁魯莽無謀,她可以愿意將一個四肢健全聽話乖巧的丫鬟帶在身邊,但這樣一個已經連自己都不能照顧的人,她留她還有什么用?只能是平添負擔…

  尤其現在,李碩他們將…

  “將…”沈玉一瞬驚起,方才那人說的,是三皇子被劫走,不是李碩酋引他們嗎?“怎么變成了…三皇子?”意識到李馬酋化騙了自己,沈玉面上的神色瞬息萬變,她不認識沒見過什么三皇子,但知道顧覃被逼退到蕪云城來殘害他們,是因為那三皇子!

  若是沒有此人,金菊不會同她來顧覃這邊冒險偷取令牌,不偷令牌就不會被人看見,那金菊也就不會遭受被斷腿的慘事!

  一切不幸,都是源自那三皇子!

  同先前沈府遭遇的變故一樣,沈玉將所有的過錯都強行歸結到了嚴格說來與他們的所見所遇并無太大關聯的宋凜頭上,直接迫害他們的惡人當然要恨,間接導致他們遇險的人也不能姑息,這便是他們沈家一直以來的家訓,只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將所有存在威脅的人都清除掃盡,他們才能相安無事和和滿滿的繼續生活下去。

  “好你個李馬,居然敢利用本小姐!”

  沈玉咬牙恨恨,對那姓姜的怨憤以及對金菊的愧悔全部都遷怒到了李馬和三皇子身上。

  李碩是他的兄長又如何,她將來要嫁給李碩又如何,等她嫁過去,他兄弟二人再親,也親不過他們夫妻;

  三皇子乃四平皇帝的骨血又如何,皇帝都死了,天下也都亂了,她沈玉要做什么,沒有人可以再干預阻攔!

  將宋凜他們救出,李馬酋化便在城中尋了一處繁茂多人便于匿身的地界助幾人休養。

  雖然這些人都很虛弱疲累,好在都沒有受傷,找一處落腳的客棧,歇息個一兩日就能恢復。

  李馬酋化將人分別安置好,并命人將他們身上的衣服換洗并端上飯菜,讓吃過便好好休息,他們明日再來看他們之后,宋凜因諸事掛懷,一刻都不愿再在這蕪云城里耽擱,連口水都沒喝便悄悄潛出客棧城門,獨自回往營地。

  被顧覃關在密牢之中,關得他已經忘記了時日,詢問李馬才知,距離他離開,已經將近三日,這三日來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也暫無心情了解,但他廿二那日…

  回想楊思被殺的場景,宋凜心急如焚,倒不是為楊思的死感喟憂慮,只是,他的空桑被顧覃插在楊思身上,雖然他相信蕭立不會因此覺得他是殺人真兇,但旁人的看法懷疑會將他壓垮,軍心也會因為他的消失不見混亂動搖…

  說不定現在,營區里已經亂做了一團…

  宋凜不敢想,不敢停,撐著還很虛弱的身子一刻不歇地趕回營區。

  除了擔心營里的諸事,宋凜這般不管不顧地要回去,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想見蕭立!

  被關的這幾日,他想過很多事很多人,活著的死了的,將死的以及皆下來還要面對的,什么皇位之爭,平叛御敵,建功立業,率兵拱衛河山,佑護黎民蒼生,都是浮云,更是枷鎖,套在他的頭上、周身,讓他喘不過氣。

  好男兒志在四方,當護家當衛國,更當舍生忘死以定天下,可這天下,與他何干?平下來又能安定幾年?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宋凜不過區區蜉蝣,生不過百載,死后更有千秋萬代。

  人心之不古,為利熏心,世代無休止。

  殺一個程振,還會有千千萬萬個程振出現,他又能奈這天下、這世人如何?他一個宋凜,又于這已經紛亂人心四散的四平有何用處?

  他可能憑一己之力定國安邦?他就此死亡,又對誰有甚么影響?!

  天下不是掌握在他手上,他一人之念,也代表不了天下所想,一直以來,他都全意支持宋澄,欲以他為帝,不論是非惡善,只因他夢寐以求,只因為他乃他同母異父的兄長。

  哪怕宋澄對他從不曾真正信任,哪怕宋澄為了一己之利,要殺他們共同的母親,他也不曾有過遲疑。

  可如今,被顧覃關在密牢,體驗過體膚空乏,天地唯己,疲極渴極餓極,生死不能,自救無望更無力拯救萬民的絕望之后,他的想法,終于不得不隨之改變…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廿四,亥時正二刻,蕭立大明石頭阿巖他們帶兵夜練完之后才回到各自的帳中休息。

  自宋凜蕭遠他們都離營不在,他們仨便輪流領兵在蕭立的主帳之外守護,生怕再有刺客叛賊來將蕭立也擄走。

  蕭立念大家練兵辛苦,又風急雨烈,時常熬夜,勸不走他們各自回營,便讓每日負責值守的人,同他一道在帳內安寢。

  起初三人皆不同意,但蕭立說,營內闊空,外面有守帳時刻留意周遭的動靜已經足夠,內里的動靜卻不易聽見,萬一有人潛藏在內要害他性命,他們卻無一人知道,豈不危險,才將人哄了進來。

  當然,擔心他們日夜辛勞體力不支只是其中一個方面,最主要還是,自火燒叛軍血洗隘口之后,他便時常驚懼夢魘,難以安眠,有個人一同處在帳中,他方能安心睡上一覺,也便于調養身心。

  簡單吃過夜膳,再同阿巖他們商議制定過明日的訓練計劃,蕭立終于和衣躺在床上。

  今夜守在帳內的人是大明,雖然為他鋪就一張簡易的小床,但他執意不睡,抱著長刀盤腿坐在屏風前的氈毯之上,就著微弱的燭光謹飭地聆聽周圍的一動一靜。

  不一會,蕭遠再難忍受困意,終于入夢,聽著他漸漸均勻的呼吸之聲,大明將大刀輕輕放到地上,抱著手閉眼想軍師安牌給他造箭的大事,雖然從牛蛇村里請來了木匠,但這營區畢竟條件有限,憑他們這些人力,想要在短時之內造出十萬支箭,絕非易事…

  當然,若不訓練,每日都只造箭,也不是不可能,但問題是,訓兵練兵絕不能落。

  在計謀兵器工具都派不上用場的時候,同敵軍肉搏拼命,誰的功夫體力更好,誰就能活下去,這是攸關生死的大事,不容敷衍。

  正想著如此重任該當如何完成之際,大明忽地睜開雙眼,警惕地在帳中四下搜望,燭光搖曳,帳門微動,看來是灌了風進來,但好好地怎會突然進風?

  這幾日雨落不停,帳門吸了雨平時伸手撩動都覺費力,自然不會輕易被風吹起!

  意識到不對,大明抓刀起身沖到簾門旁撩開一角查看,外面雨勢依舊,幾名帳守也都全神貫注守衛,沒有任何異樣,大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便收回撩帳的刀,準備回去繼續坐下,剛一轉身,卻見屏風后有光影晃動,以為是蕭立被他這邊的動作吵醒,剛要開口寬慰賠罪,卻聽得一男子低語輕喚“蕭立”的聲音。

  大明趕忙持刀戒備,小心翼翼挪去屏風旁邊,他的手心額角都已經滲出密汗,自覺處變不驚的一顆心咚咚跳個不停,若然果真有人,在他清醒戒備的狀態之下不費吹灰之力便潛入帳中到了軍師旁邊,那他那點“三腳貓功夫”豈是對手…

  他已經是左翼大軍里的佼佼有能之士,若連他都不能守好軍師,讓人在眼皮子底下擄走或傷害軍師…

  忐忑不安挪近,大明感覺自己心跳都快停止,面對功夫遠在自己之上的對手,他雖然沒有臨陣脫逃的打算,但要說一點都不害怕也不可能…

  屏風另一邊,托著疲累虛弱的身體奔波跋涉幾十里、一刻不曾停歇只為了快些見到蕭立的宋凜,在盡量不驚動營兵拼盡最后一絲氣力潛進帳內,坐到蕭立床邊,借著晃動的燭火,看他皺眉沉睡的容顏一瞬放下心來,本想欺身將他抱起抱入懷中,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栽倒在蕭立身上,然后陷入昏迷。

  蕭立夢魘之中被他砸醒,嚇得彈身欲起,但昏迷后的宋凜重如千斤,他完全動彈不得。

  但他一瞬慌張過后,很快便平靜下來,因為他聞到了那股讓他熟悉、日思夜念、獨屬于宋凜的味道…

  蕭立心潮澎湃,嘴角高揚,眼淚卻不由自主奪眶而出,嘴里喃喃聲聲呼喚“三爺”…

  感受著身上之人沉重的氣息,即便渾身透濕冰涼卻仍微微發熱的身體,蕭立重逢的喜悅便成擔憂,“大明!”

  喚聲一起,大明渾身顫抖,已經挪到屏風旁邊的腿腳不受控制往回退了幾步。

  他雙眼怔怔地望著內里已經停止晃動的燭光,腦子陷入混亂:怎么辦,軍師果然有危險!現在那個刺客是將軍師挾持起來要要挾他們屈從嗎?

  是要人還是要兵器?又或是要糧草?

  大明咕咚咕咚不住吞咽口水,他們要什么沒什么刺客會不會直接要了軍師的命?!

  畏畏縮縮猶猶豫豫,大明應聲,連他自己都覺得毫無底氣,或許這時候他應該去將阿巖和石頭找來,三個臭皮匠也好,打一個人,勝算總要大一些…

  “軍…軍師!您再…再堅持一會!屬下這就找人來救你!”

  打定主意,大明果然噔噔沖出帳外,蕭立無奈地嘆口氣,“堅持個甚么!若來的真是刺客,他要如何堅持?只怕早就人頭落地了罷!”

  這個大明,關鍵時刻掉鏈子!

  再嘆一氣,蕭立無暇再多責備,微微偏頭去看埋在自己旁邊那張臉,憂心又甜蜜的感覺瞬時蔓延開來,一時情動,他竟忍不住將自己的臉使勁往宋凜朝下、幾乎整個埋進他脖頸間的腦袋靠了靠。

  “三爺,無機…好想你…”

  接到程振的命令,叛都統顧武的兒子顧十庚率領自己手下的三百兵士連夜趕去了麓湖城。

  行路匆匆,奔波勞碌,但他們各個都澎湃激動,絲毫不覺得辛苦。

  程振舉兵反叛已有些時日,與自己約莫同一年紀的程勁是少將軍,調兵遣將攻城殺敵好不威風,顧覃長子顧禮民更是借著先見之明、為程振籌集了十萬兵、糧而在全軍上下大大揚名了一把,唯獨他顧十庚,至今都只能窩在營區照看顧奕兮那個癡傻的小子,手下可供調遣的也只有自己帶來的三百兵士,想想都覺不甘憤懣。

  好容易程振終于想起了他的存在,派他來麓湖城做事,他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做給大家看,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顧十庚不比任何人差,尤其,他乃顧武獨子,一舉一動可都關乎他們一家的顏面聲名,絕對不能被顧禮民給比了下去!

  即便他們都姓顧,是從小玩兒到大的堂兄堂弟,但也正因為如此,才不能容忍他出息過自己。

  程振心比天高要當皇帝,他的兒子揚威耀武高高在上自然在情理之中,可顧十庚與他同根出身,吃穿用度一樣,生活環境學的東西也全都一樣,若還被碾壓,豈不是要將他祖上十八代的臉都丟盡?教他如何忍得!

  不說一較高下,至少也要打成平手方能罷休甘心,同他們各自的爹爹一樣,互敬互畏,相依相存…

大熊貓文學    不聞梅開之立民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