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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5 防患未然

  老頭兒看蕭遠臉上露出恍然的表情,搖搖頭,“是藥三分毒,老夫不用毒參茄的原因,不在他的毒性,也非無處可尋,只不過,藥價昂貴,且只有城西的黃耆藥鋪里才有…”

  “藥價昂貴…”

  蕭遠喃喃,重復這幾個字,臉上閃過痛苦,對他們這要什么沒什么的左翼衛軍來說,除了人糧,最缺的就是錢。

  來這麓湖城休整救治傷兵,知府伍仁又供吃又供住,還負責請醫拿藥,已經做得仁至義盡,再若因為受不了疼而要求花高價買毒草麻醉,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可…可讓他看著這群患難與共的兵將們飽受折磨痛苦,他也于心不忍…

  謝過大夫,蕭遠默默起身,心神恍惚地沿著廊道往外走,腦海中是否要叫上幾個兄弟去城西的黃耆藥鋪將藥草盜來給大家用的念頭交戰不休,雖然情有可原,但都不夠成為他損害別人利益的理由。

  如果那藥鋪的老板能自愿捐贈出來當然再好不過,可若強搶偷盜,又與山賊土匪何異。

  正百般糾結不知如何是好之際,蕭遠迎面撞上一人,卻仍沒將他那飄遠的神思撞回現實,“抱歉…”

  雙目失神地頷首一禮,蕭遠便繞過那人繼續外走,但下一刻,卻被那人拉住了胳膊不讓離開。

  被人擋路,本就為了藥草的事倍感焦灼頭疼的蕭遠不禁有些冒火,不看路撞到人是他不對,但他已然道歉,再要糾纏,可就不是他的問題了,他沒有那幾多時間為這點小事費神。

  “這位兄臺,蕭某人還有要緊…”

  蕭遠后面的話,當看清那人震驚又憂傷地將自己望著的臉孔,便生生咽了回去。

  “大…大哥?!”蕭遠又驚又喜,難以置信地握住面前之人的肩膀,“是你嗎大哥!”

  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溫度,以及被截斷了的腳趾上傳來的痛感,蕭遠確定自己沒有做夢,他的大哥——蕭進,真的還活著!

  蕭進也是滿眼的不敢相信,淚水有些氤氳,但到底沒有掉出眼眶,重重地點一點頭,蕭進握住蕭遠的雙手,“沒想到,咱們兄弟,會在這處,以這樣的形式再見…”

  一邊說,蕭進一邊打量蕭遠,露出欣慰的目光,“阿遠,你現在出息了,都升為統領了…”聽得說領著三千余名傷兵入城來的衛軍統領姓蕭,但蕭進并沒有往那人是自家兄弟蕭遠的身上想,天下之大,便是同名同姓也不足為奇,何況只是一個蕭姓,再常見不過。

  真沒想到,有生之年,他們還能相見…

  “阿遠,瀝兒和印澤,還有楊柳,如今可還好?”

  “大哥,你怎會出現在這處?”

  二人同時開口問,問完相視一笑,蕭進長嘆一息:“此事,說來話長…”

  蕭遠暫時忘掉為傷兵們尋藥的愁,剛要扶蕭進坐下好好聽他講述自己這段時日以來經歷的種種,捕頭廖谷大步流星走過來:“周師爺,賬房那邊,需要撥調銀兩購買米糧,府衙糧倉的米,只夠再吃一頓了!”

  如果沒有這些傷兵,自然不會有這個問題,蕭進點點頭,將調令以及鑰匙都取下交給廖谷,廖谷接過東西,拱手謝過便又匆匆離開。

  “師爺?沒想到一直忙前忙后為我們安排張羅一切的師爺周弗,居然是大哥你?”

  蕭遠面上的喜色愈發地難以掩飾,“只是大哥,你怎的換了名姓?還有,父親出事后,我和無機…”

  蕭遠反應過來,拉住蕭進要往別處去,雖然他今日才頭一回來這麓湖府衙,但大半日的奔忙下來,已經將里面的邊邊角角都摸得一清二楚,“大哥,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阿遠,咱們兄弟好久沒見,待空閑下來一定好好一番說道,不過眼下…”蕭進看了看滿院子滿堂滿路的人,眉頭再次鎖緊,“你不該將傷兵送來這麓湖城救治!”

  “大哥此話何解?”蕭遠心里咯噔一下,不送來這里,難道讓他們回營區等死嗎?

  雖然隨軍也有軍醫,但在營區里,物資遠遠不夠,連糧草都還是去搶盜的顧覃的,這么多傷員,不可能救得過來。

  更不可能回京,京城那邊有程振,戰況只會更加焦灼,大皇子他們肯定自顧不暇,哪還有多余的精力管他們死活。

  只有這麓湖城,就近在咫尺,不來這里,還能去哪兒?

  蕭進看出蕭遠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拍拍他的肩,指了指府衙外面,“你們此次與叛軍對戰,傷亡慘重,需要補充兵力,所以來麓湖城,這無可厚非。

  戰事固然難免,守尉也已經下了令征兵衛城,但對于城中的百姓來說,他們誰都不愿意打仗,誰都不愿家破人亡,應征的想法決心本就不夠明顯堅定,再看你們這么多傷員,傷得這般重這般凄慘,必然更加畏懼,再想征得足夠的兵馬,會比原先困難不知多少倍!”

  蕭遠先前只顧入城,沒有想到這一點,聽蕭進一分析,不由有些慌神,“那…那現在,可還有辦法補救?”

  “辦法不是沒有,”蕭進面上的喜色斂去,變得沉重,蕭遠看在眼里,宛如看到了蕭立,心想他二人不愧為血親的兄妹,神態舉止,幾乎一模一樣,連頭腦都是一樣的聰明過人,不像他,做事莽撞,不經考慮,空有一腔熱血…

  蕭進湊到蕭遠耳邊同他細說自己的想法計劃,他不是臨時起意,在聽得衛軍要進城休整的時候,便想到了如何應對。

  “百姓們生性淳良思慮簡單,沒有那么多家國大義,跟他們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只能是白費口舌,那一套說辭,對莽魯迂腐的人或許有用,可若想要讓普通人不畏生不畏死,心甘情愿上陣殺敵,只有…”

  蕭進話未說完,另一道聲音響起,“欲使無懼,可司其憤。”

  二人皆側目去望,只見趙拓一手撐傘,一手搖扇從夜雨里走進回廊里來。

  蕭遠一看是他,立馬將蕭進擋在身后,似乎這趙拓是豺狼是虎豹,會將蕭進抓爛撕開然后吞進肚里一般,“大哥,你先走,我一會兒再去找你!”

  這趙拓好似不散陰魂,一直在他和蕭立宋凜身邊打轉,蕭遠自第一眼見到他就心生厭惡,甚至在還沒見到,只聽了個名姓的時候,就散盡了好感。

  可天意弄人,他越想避開這人,卻始終都避不開,這次回來麓湖城,也是做好了一番糾纏的準備,但出乎蕭遠意料的是,在這府衙與蕭進的重逢。

  蕭進與蕭立形神相似,若被趙拓看去,引起他的注意后派人一番打探,那蕭立的真實身份便要暴露…

  太皇太后齊郁有意立三皇子宋凜為帝一事,大皇子宋澄不可能還被蒙在鼓里,即是說,大皇子即便現在還沒和三皇子撕破臉皮,心里也不會再拿他當自家兄弟,那他們蕭家與右相張國遠是否存在親緣關系都不再重要。

  可若被人知道,左翼軍師蕭立實為女子…

  蕭遠不敢想會有什么后果,先不管會不會動搖影響軍心,乃至攸關家國存亡,單說趙拓與那陳笙之間的關系,他就頭疼。

  趙拓的發妻陳姝,乃陳笙的胞妹。

  陳笙乃翰林待詔蕭炎梟嫡女蕭瀝瀝的夫家,雖然陳笙已經死了,蕭瀝瀝也在與陳笙成親的當日自焚身亡,但名義上趙拓和蕭瀝瀝,也即蕭立還是嫂嫂與妹婿的關系,那他們與這姓趙的,不是要更加緊密地纏在一起了?

  蕭遠搖搖頭,那可絕對不行!

  而且,以他身為男人的直覺來看,這趙拓,應該對蕭立生有別樣的情愫。

  那種情愫,喜歡了蕭立將盡二十載的蕭遠并不陌生…

  想到這里,蕭遠忽然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他似乎,似乎對蕭立抱持的那股不倫的男女之情,不知不覺已經消失殆盡,即便知道趙拓心系蕭立,他氣歸氣,卻不會再惆悵心痛到難以自拔…生氣也是因為不喜趙拓這衣冠楚楚又心機深沉的登徒子…

  蕭遠不禁自語:“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放下的呢?”

  是因為在蕪云城看到了蕭立和宋凜相處的點點滴滴?

  還是因為在云湍河時,看到了宋凜為救蕭立奮不顧身的模樣?

  是因為在回蕭山鎮祭拜蕭炎梟的時候,看到了他二人一前一后慢步歲月靜好如詩如畫的景象?

  還是因為,看到了自己與宋凜之間如云如泥難以相提并論的身份與實力之間的懸殊差距?

  輕哂一笑,不論原因如何,放下就好,蕭遠不再多想,充滿防備地盯著趙拓:“這么晚了,你來這里干什么?”趙拓收攏傘在廊檐處抖了抖并將其靠在了柱子旁,后搖著扇子又向蕭遠走近幾分,“這府衙又不是你蕭統領的,頎長來不來,何時來,怕是沒必要同你稟報罷!

  而且,頎長奉師父之命到這麓湖城請兵,要征兵,就得由官府檄文張榜,不來府衙,又去哪里?”

  蕭遠輕哼一聲,“你還知道自己是來請兵的?這都多少日過去了,也不見你送回一點消息,我看你是只顧著吃喝玩樂了罷!”

  “蕭統領,你對頎長意見很大嘛!頎長可曾招惹過你?”趙拓臉上笑意不減,卻繞過蕭遠朝已經走遠的蕭進看去,這人…

  “不過,即便我二人當真有過深仇大恨,此時也該放一放不是?蕭統領,不會還要頎長來教你如何分清輕重緩急?”

  “你!”蕭遠握緊空桑,看到趙拓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聽到他自以為是的聲音,若不是蕭立叮囑過此人其實可以共謀,他真要拔劍向他砍去。

  趙拓自動忽略蕭遠的橫眉怒目,言明來意:“頎長聽說,董副將中了顧覃的圈套,現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所以過來看看。

  另外,方才你與那…師爺的對話,頎長可是聽到了,咱們的目的只有一個,你帶傷兵進城已經影響到了頎長的計劃,增加了此次任務的難度,頎長希望,蕭統領接下來就不要再擅作主張,給別人再添麻煩了!”

  說完趙拓不再和蕭遠打嘴仗,搖著扇子沿廊道往里去尋董合。

  趙拓深夜來此,當然不是為了來看董合,他與董合還沒那么深厚的交情,警告蕭遠不要壞事也不過順便為之,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借知府伍仁之手,阻止那些個世家大族趁亂謀私。

  如果他所想無誤,郭茂麟今日在守尉府讓宣德親筆題寫并蓋了官印的文書,必有古怪。

  無商不奸,連最普通最普通的小販都知道虧本的買賣不能做,那郭茂麟世代經商,做為麓湖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家大賈,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會那么好心,白白捐糧捐錢不說,還上趕著把人也捐出來?

  但那宣氏父子,都只看到眼前可圖的利益,雖然宣德為官多年,從不徇私枉法貪污受賄,但不貪不代表就舍得將自己的家產拿出來給別人分享。

  征兵買馬,耗資巨大,他沒那么多銀兩,要么就向朝廷申請增加賦稅,從百姓們身上搜刮,要么就得從國庫里申調,可如今程振舉兵反叛,又皇帝崩逝,還未推舉出新帝,國朝日漸動蕩,不論是哪種方法,都需費時良久。

  他們已經是臨渴而掘井情況緊急了,哪還有那幾多等待的時間,況且,等了還不定有用。

  申請不申請是一回事,有沒有人審批是一回事,通不通過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比起被動地等待博弈,切切實實擺在眼前的百利無害的好處,只需要寫幾個字蓋個大印,一切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他們父子不可能不心動。

  心動是必然,趙拓阻止不了,只能想辦法盡量做些彌補。

  雖然到現在,他仍舊不知道那郭茂麟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但他既然讓宣德準許出了錢糧的商戶參與戍城衛國的相關事宜,那肯定就與此次備戰抗敵有關。

  而眼下要備戰抗敵,首要的就是征兵買馬…

  郭茂麟想聯合城中各大商戶在這件事上做什么手腳動作,他不得而知,但他可以從源頭防患未然——知府伍仁便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大熊貓文學    不聞梅開之立民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