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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6 逸聞瑣事

  高南聽得云娘詢問繡線的事,張張口,有些猶豫,本欲解釋而今霜澤宮外四處都有人把守,入內不易,萬一被人發現蹤跡,可能會給娘娘引來殺身之禍,但看云娘老淚縱橫,似乎害怕連自家主子最后那么丁點希望都不能完成會抱憾終生,“推脫”的話,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只恨自己手無寸鐵,又無權勢,只能窩在這處破地茍且偷生。

  再看袁夢張嘴咀嚼都覺費力,似已油盡燈枯,將與世長辭一般,則更覺苦痛自責,他若不能守好袁夢,待宋凜戰捷歸來,他又該如何交待…

  “奴才再去想想辦法,娘娘,您多少吃些,才有氣力刺繡不是?”說罷看向云娘,“云姨,勞您好好照顧,我…這便走了,萬一…”

  余下的話,高南已經哽咽難出,未免勾引得她們主仆兩個一同傷心落淚,便捏捏鼻子,深吸一口氣,麻利轉身退出了屋外,手里水梨終究沒能入口。

  高南不敢冒險潛回霜澤,憑他的“身手”,只怕還未靠近宮門,就已經暴露,從他偷取瓜果點心時旁聽而來的消息看,皇帝雖然被廢,但齊郁并未下旨要赦免袁夢,當初他們若未潛逃藏匿,說不定還能有人信他們清白無辜,徹查此事,從而免除一難。

  可如今,他們“做賊心虛,畏罪潛逃”已成不爭之實,齊郁已經下令,一經抓獲,絕不姑息輕饒…

  “唉…”再次長嘆,高南心焦力瘁得恨不能直接投個湖一死百了,真不知這世上,是否有人比自己挖坑自己跳的他、他們更加可憐可笑。

  “若是沒有那群黑衣,若是沒有聽立公子的話…唉!”

  高南垂頭喪氣走在狹長的林間小道上,不時回頭望望,以便多些時間思考竟要如何才能人鬼不覺地將繡線偷出宮來。

  “不然尋了平安公主幫忙?她素來與主子兄妹情深,定不會置娘娘死活于不顧的!即便不好靠近霜澤,也可由她出面,去內務府提些更好的繡線不是!

  是了是了,瞧我這榆木腦袋,怎的不早點想到,那樣也不至于讓娘娘同我等奴才一起忍饑挨餓這許多天了!”

  揉揉已經扁平得可貼后背的肚子,高南喜上心頭,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咬嚼幾口水梨,便邁著不再輕盈的步子往宋雯若的燼七宮方向走去。

  行水宮。

  楊柳擱下手中篼滿換洗衣物的筐簍,慌手慌腳來到小印澤的搖床旁邊將他抱起輕哄。

  “方才吃過一些流食,莫不是又餓了?”看小娃扎開雙手嗷嗷嚎哭,楊柳目光落向剩了半碗米粥的瓷碗,上前伸手摸摸,已是涼透,只好又將印澤放回搖床出門熱粥。

  自與支越成親以來,她比以前忙碌不少,整日里縫縫補補、修修整整、東挪西放,又是為印澤編制搖床,又是為支越添置各樣必備之品,好容易才將這間客房布置成適合三人居住、舒適又溫馨的模樣。

  一邊往膳房疾走,一邊回想幾日來的點滴場景,楊柳白皙瘦削的臉上不禁染上一團紅暈。

  她仍舊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嫁作人婦,禮事雖顯倉促,近幾日,也總不見支越身影,讓她更少實感,但洞房花燭那夜的幕幕景象,卻已在她腦中扎根深種,揮之不去,浮想聯翩。

  愈回想,她的雙頰便愈漸滾燙,到最后,又變得悲喜交加,甚至忍不住掩面而泣。

  “哭甚么!小少爺還餓著肚子哩!”淚滴到手心,她才回過神來,趕忙以袖拂干,淺笑嫣然地繼續去忙手中之事。

  待她溫好粥,并提上半桶水準備喂完印澤再漿洗衣物而回到房間里時,支越已經將小娃抱在懷中逗哄得不再哭泣了。

  看見自家相公出現,風塵仆仆、滿面憔悴,楊柳只覺鼻頭酸澀,又是心疼又是委屈,提著木桶站在門口巴巴地將人望著。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渾如三月;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渾如三秋;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渾如三歲;

  她可算知道甚么叫“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同誰訴”、“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凝是君”了。

  見她回來,支越也顧不得手中是否抱著小娃,便大步迎上前來將人攬進了懷中。

  “娘子,為夫想你了!”將楊柳的頭貼上自己的胸口,支越終于平和心安下來。

  這幾日為了宮里宮外的人事,他幾乎不曾有過一刻緩歇,就在昨夜,還為有人神鬼不覺地將程勁劫走送還程振之變、一連三四個時辰腳不沾地地四下搜問盤查,直到半個時辰之前,方才查有所獲,得空回來。

  “我二人新近成婚,大喜未過,卻讓娘子日日空房獨守,為夫著實愧悔難當,還望娘子莫要心傷怪罪…”

  “相公何其見外,你我既已結發成婚…”說話間,楊柳抬起頭來,待觸到支越款款深情的目光,又羞臊地埋下,“好男兒自要頂天立地,為國效命,豈能被兒女情長捆縛身心,相公只管去忙正經事情,妾身同小少爺一切安好,無需掛懷!”

  為使楊柳放下手中的木桶、食盒,支越只能退后一步將她放開,自己也將印澤放回搖床,待各自手上再無旁物,支越復又將人圈入懷中,緊緊抱住。

  卻不讓她再說那等違心違愿、疏遠客套的話,“嬌妻可人,百媚千姿,萬種風情,為夫安能不掛肚牽腸,日夜思念?”

  說話的同時,也不管是否閉門掩扉,隔墻有耳,支越便低頭含住楊柳如棉酥軟、如蜜甘甜的唇瓣吮吸起來,雙手更是按捺不住地撫上其胸前飽滿,忘情忘我地搓弄揉捏…

  “相公…相公…”楊柳畢竟初為人婦,青天白日這般燥渴,到底難堪羞澀,意欲推阻,卻架不住男人攻勢綿密,不出幾息,便骨軟肉酥,被支越抱上床塌一同覆雨翻云、盡享溫存甜蜜了。

  好一陣倒鳳顛鸞之后,支越半支起腦袋,一邊輕撫楊柳如玉潔白的肌膚,一邊打量房內的擺設布置,“娘子,大皇子賞贈為夫一所宅子,作賀新婚,不然今日便搬了進去?”

  楊柳眉目含春,聞言從支越臂彎里抬起頭來,微有怔容:“宅子?可在京城?”她不得不驚嘆,皇家之人出手當真闊綽,但也僅此而已,旋即便又躺下。

  于她而言,除了過世的主子駱冰所在,四海皆非歸處。

  皇宮內院、豪門大宅她能住得,鄉野山村、茅屋瓦房,她亦能安然自在。

  見她并無任何欣喜之色,支越忽而變得局促緊張,直起半身一臉不安地將人望著,生怕她心中不愿,嫌他不能自食其力,連安身立命這等“小事”都得仰仗他人。

  楊柳被他突如起來的動作神態帶動情緒,眸中滿是驚疑慌亂,穿好衣服也坐了起來。

  “相公,何事煩憂?怎的這般愁眉不展?”輕撫其眉,楊柳目不轉睛凝視支越,想要看出他心中所想。

  雖然,與支越相識,總也不過幾日,可楊柳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模樣,不免擔心,是不是出了甚么棘手之事,她自知無有為他出謀劃策、排憂解難之能,但若蒙不棄,她甘愿傾力以赴。

  而今這世上,除了印澤,便只有支越能讓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了。

  支越哪里知道自己不過皺皺眉頭,楊柳便已經做好了不顧一切、視死如歸的準備,待看她目光灼灼堅定不移,并無半點鄙夷嫌棄,才展顏露笑,重新將人圈抱入懷。

  他二人確都彼此誤解,暫不明了對方所思所想,又各都有何顧慮擔憂,然此時此刻,兩心已然交織纏繞,合而為一,自無需再費唇舌多言解釋。

  “娘子,辛苦你先行一番收整,待今日事了,為夫便來迎你出宮。”

  當支越再又與楊柳幾次云雨巫山盡興翻騰,出得行水宮來,已是一個半時辰之后。

  他仰頭望望天色,心道不妙,趕忙理正衣冠,本欲以慣常那副肅重威嚴的神態、匆匆飛身前往南門復命的,不曾想腿腳酸軟、身心飄然,竟使不出一點氣力運功…

  “完了完了…”強作鎮定走過幾名宮門守衛跟前,待確認無人注意到自己的異常之后,支越方才尋到一處墻角靠上去。

  他一臉驚異地捂住自己的雙腿,感受它們不住地搖晃顫抖,生平頭一回有了焦急膽戰、驚恐萬狀的奇妙之感。

  再回想自己信誓旦旦同宋澄所做保證,則更覺俯仰有愧,后悔不迭。

  兩個時辰之前,在查出將程勁放跑之人的真實身份之后,支越便趁著傳審嫌犯的那點空閑,借以腹中轆轆又疲累困頓的由頭,同宋澄告了一個時辰的短假,欲趕回行水宮同楊柳見面溫存,以疏解連日以來的相思情欲之苦。

  宋澄念他畢竟新晉成婚初嘗人事,自然龍精虎猛燥渴難耐,同為男人,豈能不知他心中所想,故而未加阻攔,由了他去。

  只讓他莫要耽擱太久,否則誤了正事,必不輕饒。

  誰知這一去,竟然兩個時辰不曾回,只怕眼下,宋澄正怒不可遏等著對他“嚴加懲處”…

  受罰挨罵倒也罷了,若被旁人窺見他這副不堪狼狽、焦頭爛額的神態,那他支轉燭這半世英名,怕要毀于一旦,蕩然無遺的了。

  不敢深想再多耽擱,支越終于收整心緒嘗試重新發力運功,好在根底深厚,又有相應準備,倒還順利。

  當他竭盡全力趕回南門,守城的兵卒長見他出現,便匆匆來告:“支侍衛,大皇子讓您先領了罰再去府衙尋他。”

  支越嘴角抽動,應一聲“知道了”,后不情不愿從懷中拿出兩張百兩銀票,讓大家閑暇之時買些小酒解饞。

  卒長興高采烈,一邊回說“那怎么好讓您破費”一邊將銀票揣進腰包,臉上笑意濃濃,對著支越點頭哈腰,連連道謝,出手如此闊綽,又生就一副出塵脫俗的不凡氣度,再看他則更多幾分恭敬傾佩。

  兵卒長言語諂媚,態度浮夸,支越窘迫得無言以對,再強忍尷尬寒暄幾句,確定宋澄確無旁事交待之后,才轉身離開。

  望其目的朝向,毫無疑問徑直趕往的南府衙司,接過銀票的兵卒長回走幾步,與值守的幾名小兵疑惑嘀咕:“不是說領罰的嗎?怎么直接往衙門里去了?”

  其中一名四十見長的老兵漢聞言笑笑,“卒長,這您就不知道了吧,大皇子說的‘領罰’就是指您包里的那兩張銀票!”

  “這是怎么個說法?你同我詳細講講!”卒長到底年輕,不如老兵那般聞多識廣,哪怕職高一階,遇到這等“逸聞瑣事”,也只能虛心求“教”。

  老兵漢揚起下巴,顯得得意洋洋,“我老漢雖不曾在大皇子手下當過兵,但我吃的飯,可比大皇子吃的鹽還多,我入兵入伍的時候,他還在玩泥巴過家家呢!”

  另一個年紀稍輕臉方的兵士冷嘲一聲打斷道:“你就可勁兒吹吧!大皇子是何等人物,人家幼時把玩的,那可都是金銀珠寶,咋能同你一般,玩那甚么爛泥巴!

  還有啊,要說吃鹽,你家要是吃的起那許多鹽,當初也不至于送你一個十來歲的小娃娃入伍殺敵送死了罷!”

  老兵漢遭人揭短數落,氣得滿臉漲紅,卻又不知如何反駁,只能瞪大眼睛“你…”個不停。

  方臉兵還想再說,兵卒長卻懶怠多聽,打斷兩人,“行啦行啦,吵吵個甚,說重點!”

  見不慣老兵漢那副得瑟得不可一世的模樣,方臉兵直接答道:

  “其實也就是,大皇子素來不以皮肉之苦為懲戒的手段罷了,說甚么打兩下踹幾腳,傷疤一好,會犯的錯還會再犯,不頂用!”

  被人搶了說話的風頭,老兵漢心有不甘插嘴補充:“但罰錢可就不一…”

  “哦。”兵卒長聽到此處,先前的疑惑好奇,頓時煙消云散,再無心聽他兩個逼逼叨叨。

  冷哼一聲,撂下一句“真不曉得,這點事情,有甚值得你們得意驕傲的?難怪入伍入軍數十年,還只是個守城守門的大頭兵!”后,便搖頭晃腦、趾高氣昂地大步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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