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一個高高瘦瘦的漢子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打斷了董婆子的話頭。
牛蛋和栓子緊隨其后進來,二人見宋明曦沒事,也沒再出去,走到她身后站定,像是兩個護衛一樣。
宋明曦挑挑眉,站起身來,目光在漢子空蕩蕩的右邊袖子上停了下:“何叔是吧?我是宋大山的女兒宋明曦。”
何大倉瞳孔微微一縮,閃過了一絲詫異之色,旋即又很快的斂去,張了張口道:“你,你不傻了?”
語氣中還是難掩驚訝。
宋明曦淡淡一笑:“看來何叔也清楚我家的情況嘛。”
明知道自家孤兒寡母日子不好過,還私自扣下她爹送回的銀子?宋明曦眼神微冷。
何大倉聞言訕訕。
宋明曦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問道:“何叔,我爹宋大山三年多前是不是曾托你給家里帶了五十兩銀子?”
她手中有宋大山的來信為證,不怕何大倉不承認,若他執意耍賴,宋明曦也有辦法應對,到時吃虧的絕對不是她。
何大倉垂著眼簾道:“是。”
“那為什么我家里沒收到呢?我和我娘甚至一無所知,要不是這次我爹在信中提到了,我們還一直被蒙在鼓里。”宋明曦盯著他問。
何大倉低著頭,囁嚅著解釋:“回來的路上不安生,那錢不小心被偷了,我,我沒看住。”
“被偷了?呵。”宋明曦嗤笑一聲,幽幽的道:“這小偷倒還有點良知,沒把何叔身上的銀錢全摸走,只拿了我家的,留下何叔的錢治好了何奶奶的病,也蓋了新屋子,還給何家小叔娶上了媳婦兒,嘖嘖......”
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嘲諷。
“呸,這一聽就是假話,我看是有人起了貪心,昧下銀子卻找小偷背黑鍋。”牛蛋翻了個白眼,撇著嘴道。
栓子認同地猛點頭。
何大倉臉色一陣青一陣紫,緊緊地抿著唇:“真的。”
他回來的路上確實碰到了偷兒,不過情況卻跟宋家丫頭說的正好相反,被摸走的是自個兒的銀子,宋大山給的五十兩是一張銀票,被縫在了衣裳里側從而保了下來。
“何叔,那銀子是我爹用命換來的,我不管是被偷了,被搶了,還是你不小心自個兒弄丟了,抑或是其它什么原因,我都要個交代。”
“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咱們就去縣衙好好分說,我爹可還在西北保家衛國,我相信縣令大人不會讓無數守護邊關的將士寒心,必然能查清真相,還我一個公道。”
“你說是嗎?”
宋明曦把話挑明了。
她只想拿回銀子,不想把事情鬧大,否則,就算不去縣衙,她也可以讓村長或里長出面,那何家的名聲就臭了。
何大倉咬著牙沒出聲,胸口卻起伏不定。
“你啊,就是心太軟,還想著給人留臉面,要我說,咱直接把這事宣揚出去,看這家子往后還怎么做人。”牛蛋插了一嘴。
“別!”董婆子被嚇住了,她急急地出聲,邁著小腳走過來,拉著宋明曦的手懇求道:“丫頭,你別動怒,有話好好說。”
“那也得何叔說實話呀。”宋明曦淡淡道。
“丫頭,你何叔心不壞,要怪就怪我這個當娘的是個拖累,他又是個孝順的,為了救我這條老命才做了糊涂事。大倉,你快來跟人家好好說說。”董婆子一臉焦急。
“娘,你,你都知道了?”何大倉驚訝,遲疑著問道。
當初剛一到家,迎接他的就是親娘即將離世的消息,何大倉又心痛又自責,急切之下根本顧不了那么多,把宋大山托自己帶給妻女的銀錢先借來用了。
可是,他娘是因長年勞累過度落下的病根,得靠日后喝湯藥慢慢調理才行,銀錢肯定不能少。
后來,為了補償受苦受累的妻子女兒和一直打光棍的弟弟,他翻蓋了房子,又給弟弟說了個媳婦兒。
這些花銷,動用的都是宋家的錢,何大倉想著以后再還就是,但他斷了一條胳膊,在外找活都困難,哪里還的上?
也許內心深處一開始就存了不好的念頭,他沒對任何人提過宋大山的事,家人一直以為用的是自己的撫恤銀子。
不知道他娘是什么時候察覺到的。
董婆子抹著淚道:“你是娘生養的,就算中間離開了家幾年,娘也是最了解你的人。你偶爾流露出的內疚不安,娘怎么會發現不了,之前只以為你是心疼家人,慢慢的才覺得不對。”
“再說,娘雖然沒什么見識,也知道朝廷給的撫恤銀子不會多,你忘了咱村還有個死在了戰場上的何大發。”
“那你怎么沒問我?”何大倉面上羞愧。
他家雖窮,但娘一直教導他和弟弟成為正直善良有擔當的人,這也是何大倉瞞著家人的原因之一。
董婆子捂著臉哭道:“娘沒臉啊,也不敢問,娘知道你都是為了我,為了你媳婦和閨女,為了你弟弟......”
何大倉低著頭,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
“嗐,我說,你們娘倆合起來唱大戲呢,苦主還在這兒等著一個交代呢,別想蒙混過去,趕緊的。”牛蛋不耐煩地打斷。
董婆子的哭聲一頓,默默抹淚。
何大倉臉色漲得通紅,咬了咬牙,“噗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宋明曦面前,垂著頭道:“我不是人,宋大哥在兵營照顧我良多,可我卻辜負了他的信任,私心作祟扣下了你家的銀子。丫頭,對不起,我會把五十兩銀子都還上的。”
“對對對。”董婆子說著進了里屋,出來時手里拿了一個布包,一層層的打開露出里面的碎銀子和銅板。
她數也沒數,一股腦地塞給了宋明曦:“這是我家的全部家當,先還給你這些好不好,剩下的你寬限些時日我再湊湊,肯定不會賴的。你何叔是個好的,只是一時迷了心竅做錯了事,以后都不會了,丫頭對不住,你原諒他好不好?”
宋明曦對上董婆子微微有些渾濁的眸子,卻說不出原諒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