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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章 惡鬼の卷

  “殺…了…我”

  屋拓哉嘴唇艱難地牽動幾下,沒有去看新九郎。他現在只感到厭倦,厭倦這個世界。

  他突然回想起,妻子柚子是名佛教徒。想起他在酒屋小酌時,常會笑著向柚子詢問佛教的教義。而溫婉的柚子每次都會耐心解釋,他也會一絲不茍地傾聽。

  然而屋拓哉的內心深處,終究只信日本的神教,從未真正皈依過佛教。畢竟,他也只是愛看妻子解釋事情時,那副柔柔含笑的樣子罷了。

  但此時極度頹喪的屋拓哉,卻發自肺腑地期盼著,世界是真如佛教所說的那般,是存在有地獄和來世的。因為只有這樣,屋拓哉才能希冀死后的自己,會與柚子再次重聚片刻。

  對于屋拓哉的求死,新九郎置若罔聞。他包扎好手掌后,又抓起剩下的布條,一絲不茍地用去纏其它刀傷。

  兩節斷指的確已不算小傷,但阿光終歸是“郎黨”,是習過刀術之人。除了削在手掌的一刀,阿光亦有三四刀追上了新九郎的身體,分別在其腰腹腿腳留下了不淺的傷痕。

  “殺了…我”屋拓哉繼續懇求著。

  新九郎完成全部的包扎后,疲倦與劇痛如同海潮一般,一陣一陣交替著,猛烈地擊打在他身上。

  可新九郎不斷在內心告誡自己,他尚還有一件事未完成。他將肋差的柄置于合谷穴之上,砸了下去!合谷穴也叫作虎口,具備鎮靜止痛和通經活經的功效。

  “殺…了…”屋拓哉第三句還未說完。

  新九郎抓起肋差,將刃面緊緊貼在屋拓哉的脖頸上!

  屋拓哉感受到肌膚上的一片冰涼后,便閉上了雙眼,腦海中開始跳閃著畫面,畫面是他自己一生中最深刻的場景。

  八歲時,第一次聽到町人對柚子的夸贊,嫉妒作祟的男孩不斷與眾人爭辯;著素裳的女孩碎步趕回家時,十歲的男孩坐在門簾旁,眼神呆呆地跟著女孩的衣角;十三歲時…;父親逝去后,悲傷過度的母親也病重,少年只能一邊打理著酒屋,一邊又日夜侍奉母親;母親死后,少年身披著白麻衣,于深夜的靈堂獨自跪著,身前卻是兩面冰冷的靈牌;聽聞柚子丈夫病逝的那一日,男人一杯又一杯地飲著酒,最后直到痛哭流涕;

  直到屋拓哉腦中閃過新婚之夜時,新九郎突然拿開了肋差。

  畫面被強行打斷,屋拓哉只能睜開眼,卻見到新九郎伏向他的耳邊。

  新九郎緩慢開口:

  “我…沒殺他…”

  屋拓哉聽著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不解地望著新九郎,似乎再問這與他有何關聯。

  “那個…殺你妻的…被我放了”新九郎話說得斷斷續續,只能盡量咬字清晰,“你還得報…仇哦”

  話音落后,便是一陣沉默。

  過了好些時刻,屋拓哉費力地串聯全部的詞眼后,才明白新九郎的意思!

  此時的屋拓哉,很想大聲質問新九郎,“為什么?為什么!沒救柚子也就罷了!為什么放過那兇手!”可屋拓哉重傷之下,根本沒有多余的氣力開口,所有的質問化作無聲的悲吼,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循環往復!

  最后,屋拓哉痛苦地閉上雙眼,淚水慢慢從眼角沁出來。

  新九郎一直凝睇著屋拓哉的神色,觀察到那雙眼睛從滿滿溢著死氣,然后到茫然不解,最后全被悲愴和憤懣之意占據。見到此景,他知曉屋拓哉已喪失了死志。

  新九郎暗嘆目的達成一半后,先感受了一番身體狀況,自認為又積蓄了些精神,才接著開口:

  “那個兇手…”

  聲音戛然而止!

  屋拓哉撐開眼睛,費力偏轉些頭頸,發現新九郎整個人都栽倒在地面!

  原來,在新九郎說最后一句話前,自認為的精氣神回復,不過只是身體的假象罷了。新九郎所感受到的瞬間振奮,也不過類似于將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那時,劇痛、恍惚、疲倦等等負面狀態先是驟然蟄伏,但幾息時間過后,便全部轉化成不可阻擋的暈眩之意,趁著新九郎心防松懈的瞬間,徹底沖垮了他的精神堤壩。

  最后新九郎說話時,也只說出了一半,便雙眼一黑,失去了全部意識。

  屋拓哉離著新九郎并不遠,甚至能聽見對方微弱的呼吸聲,他明白這個少年終究力竭倒下了。

  屋拓哉費勁地挪了挪身體,再用余光打量周圍。他先瞥見了那柄掉落在地面上的肋差,又稍稍回頭,看著新九郎的脖頸處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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